七年后，小天山城。

    城东面馆，阳正将肉卤与面搅了搅，随后捧起碗来，先喝了一口鲜汤，筷子挑起面来，狼吞虎咽的吃了个痛快。

    “呼！老板娘，谁要是娶了你，可是八辈子的福分啊。”

    阳正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排了三文钱在桌子上，然后起身，紧了紧腰带。

    “臭小子，就你贫嘴。我看你也就是嘴上说说，我的事你上心没有？”

    “我问过了，宋先生他现在没这心思。”

    “那你以后没肉卤吃了，我这肉卤做起来麻烦着呢。”

    “啧，老板娘，别急啊。我再跟他说说，走啦啊。”

    阳正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向着县衙方向走过去。

    这七年来，发生了不少事。

    第一年，大和尚在城南建了寺庙，名字叫空明寺，这几年香火不错。

    石德先生带着几个敛骨派的前辈，捉了一头老僵，名声不小，就连州府里也有人赶过来学艺。

    第二年，李斌大寿那天，李斌没挺过去，喜事变成了丧事。阴虚公还为李斌开了次坛，说是帮了李斌一把，下辈子虽然命苦些，但业果受尽，以后便好多了。

    第三年，阴虚公也去了，也算到了寿数，偶尔梦中还能再见，听师父他老人家说说几位祖师生平。

    同年，赵仁清老先生也去了，学堂现在是李家人在做，赶走了不少学生。

    还有些其他的事，倒也不必一一诉说。

    县衙里，阳正和几个小吏打了招呼，便进了吏房，看见了伏案工作的宋孝仁。

    “先生，最近有日子没去城东面馆吃面了。”

    “这几日公务繁忙，每日饮食，在县衙凑合着就是，何必非要跑去城东。”

    宋孝仁头也不抬，手中一杆笔挥动个不停。

    “先生，那面馆老板娘这几天还给你留了肉卤，实在美味。谁要是娶了这位老板娘，可是享福喽。”

    宋孝仁轻叹一声，将手中的笔放下。

    “你啊，我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况且，我此去是随着咱们县爷去府任职，也算是高升。

    你要是真放心不下，便跟着我们一起走，这小天山城是个偏僻之所，你还年轻，不妨出去走一走，见识一下这大好山河。”

    宋孝仁说罢，将桌案上的信纸收起，放入信封封好，而后在桌上向前一推。

    “这是我写的举荐信，我在凌崖道那里有一位结识的好友。

    此人精通杂学，早年间游历山河，性情洒脱，不计小节，是这混沌浊世中，难得的自在人。

    你的学业进展非凡，只是历世太短，还欠缺几分沉浮，若能得到此人的教诲，将大有裨益。”

    阳正从桌案上把信拿起，塞进怀中，笑着说道。

    “便是先生不说，我也要出去游历个几年，若是到了这凌崖道，倒是可以顺道拜访一下。

    只是修学之事，大可不必。我亦无心仕途，何必要让文字沉浮，书已读的不少，接下来该我自己出去丈量一下世间的道理了。”

    宋孝仁挥了挥手，开始赶人。

    “先生，那我便先走了。”

    “去吧，但别忘了根本。”

    阳正嘿嘿一笑，跑出了吏房的大门。

    城南，空明寺前。

    石德大马金刀的在摊位后面一坐，闭目养神，脸色却阴沉沉的，面前是刚宰杀不久的鲜肉，一把斩骨刀就在案板上放着。

    七年的功夫，石德的头上也有了几缕斑白，本就清瘦的身形似乎更加单薄了几分。

    这一条街显得颇有几分空旷。

    石德似乎听到什么，睁眼转头看去，见是阳正，便又将眼睛闭上。

    “石先生，怎么把摊子放在寺庙门口了。”

    “哼，这群秃驴有本事，跟咱们抢敛骨的生意。

    这群秃驴不能吃肉，我可怜他们，给他们送点肉腥味闻闻。

    对了，你小子不是跟那个老秃驴关系不错吗？正好，把这提肉带进去，我免费送他的。”

    啧，送和尚一提肉，怕是还没进门，就得被打出来。

    “石先生，要不然算了吧。我记得和尚不吃肉的。”

    “我还记得和尚不跟咱们抢生意呢？拿着，进去！

    我倒要看看，这群秃驴敢不敢对咱们敛骨派的动手。”

    石德站起身，一手抄起斩骨刀，直接将案板劈成两半，看向寺庙的目光很是凶狠。

    “诶，送。”

    阳正接过肉，就向着寺庙走过去。

    “这肉记得别偷吃啊，我下了药的。”

    “啥？”

    阳正转过头，瞪大了眼睛，面向石德的脸上满是震惊。

    石德眯着眼睛，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提起了自己的黑铁棍，看见阳正回头，还特别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进去。

    到了门口，两个小沙弥将阳正拦住。

    “施主，佛门乃清修之地，此物不可携带入内。”

    “哈哈，倒也是。这样，您帮我提一会儿，我一会就走。

    我跟你们住持认识，说几句话的事。”

    阳正满脸堆笑的将这提肉递给沙弥，沙弥顺手接过，等再想递回去的时候，阳正已经进了大门。

    看见阳正进了大门，石德脸上露出了笑容，连忙招呼着身边几个人。

    “去，回武馆，让你们师兄们都过来，记得别忘了带兵器。

    这群秃驴，老子今天非得教训教训他们不可。”

    空明寺，住持室。

    “小友，不知今日又有何要询问？”

    大和尚如今早已不是当初的粗衣僧衣，一身红黄袈裟，布料并不便宜，手中的佛珠，也变了模样。

    大和尚一手转动念珠，一手端起茶壶，为阳正沏了一杯茶。

    “没什么要问的，就是准备远行一趟，跟你打个招呼。”

    “聚散离合，有常无常。若是有缘，终会再见的。”

    阳正举起茶杯，一口饮尽。

    “和尚，临走之前，我还真有一句话想跟你说。

    说句实话，这句话我憋了好几年了。”

    “小友但讲无妨。”

    阳正深吸一口气，将茶杯放下，盯着和尚的眼睛说道。

    “你你说，自己都明明放不下的东西，为什么总要劝别人放下？你自己亦有许多堪不破，看不穿的事情，又如何劝解他人？

    你如今口口声声的佛理，哪个是你自己悟的？

    我倒是觉得七年之前的你，心性有几分赤诚。你是不是走错了路？行错了道？修错了心？”

    大和尚双手合十，口中轻诵佛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