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零恢复意识的第一瞬间，他看到的是一片巨大的宫殿。

    仿佛是置身于一张巨大的画卷之中，他的意识正在画卷中漂浮着，此时他附近的景象是一片恢弘大气的宫殿内部，牌匾上是汉字，看起来像是古装剧里上朝的地方——可惜自己的历史素养不够，换个专家来也许还能说明一下这是属于哪个朝代的吧？

    零捏了捏鼻尖，怎么最近一直有这种突然被拉入莫名其妙场景的经历啊……感觉自己已经完全习惯了……甚至冷静的可以再吃一份黑布丁。

    “这么熟悉的中国风场景……应该是和我有关的吧？总不能卡欧斯是我老乡吧？”零回忆了一下卡欧斯的长相……糟糕，现在一想到卡欧斯满脑子都是裂口女，已经回忆不出她正常的样子了。

    零的身体不再漂浮，降落在了大殿内，他左右环顾了一下，发现并无一人。

    “虽然之前去过故宫之类的地方旅游……但是像金銮殿这样的地方好像只能远远的在外面看呢……”零怀抱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旅游者姿态，四处观察了起来，“哇，这个龙椅要比想象中的大……躺在上面也没问题吧，如果月在的话一定又要疯狂吐槽几句。”

    既然这里没有人……零突然产生了一个冲动，不如试试看坐龙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好了？

    说试就试，反正这里应该是幻境，零摩拳擦掌，有点兴奋的坐在了龙椅之上。

    就在他坐上龙椅的那一刻，仿佛是时间转动了一般，殿下广阔的大厅内，突然就站满了文武百官，他身上的长衣也瞬间变成了金黄色，头上甚至冒出了一顶金冕。

    “禀陛下，部队已经集结完毕，只待一声令下，就可杀入华南。”一个年轻的臣子走上汇报道。

    “万万不可啊陛下！”另一个苍老的臣子即刻跪下，“那可是数十万平民啊！”

    数十万平民？这是要做什么？正当零还在思索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张开了嘴，用一种毫无感情的声音开口道。

    “孤意已决，传令三军——立刻进军，一个不留。”

    这一瞬间场景似乎都动摇了起来，有跪地哭喊求情的臣子，也有领命而去的将领，最后，第一个劝谏的老臣直接一头撞死在了柱子上，血花四溅，整个大殿似乎都被染上了一层诡异的红色——那层红色不断地侵染着四处的景色，被覆盖的墙壁似乎开始蠕动了起来，冒出一个个狰狞可怖的脸孔，被鲜红色碰到的大臣也开始浑身抽搐，似乎有无数根触手在他们的官服下不停的游动。活了的墙壁上张开无数张嘴，向他喊道：“你拯救不了任何人！可悲的王！”

    零看着眼前怪诞又带着些恐怖的场景，内心有些慌乱，慌乱的原因不止是因为这个场景过于掉san，而是他居然对刚才这一幕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自己真的曾经坐在这张龙椅上，面对过天下苍生，也下达过许多骇人听闻的命令。

    面前小桌上的玉玺缓缓的散发着红光，仿佛像沾了血。

    刚才的命令算是什么……听起来像是要屠杀平民？为什么？如果自己是一个帝王的话，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自己下达屠杀子民的命令？这样的话已经能被称得上是暴君了吧？

    墙壁上的无数张嘴依然不断地嘶吼着，零终于体验到克苏鲁神话中所谓的直面不可名状会是什么感受了——随着声音一层一层的叠加增强，零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被无数根针疯狂的搅拌，像是有人用锤子向自己的太阳穴狠狠的钉入楔子——最后突然胸口一痛，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烈日下的奶茶店，一把尖锐的水果刀狠狠的刺进了心脏一样——他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像极了一只快要渴死的鱼。

    画面似乎渐渐变成了一个个被焚毁的城市，原本宁静安详古生古色的城镇被黑色的铁骑横冲直撞，他们宛如灾厄的化身，不断地破坏着建筑，斩杀着手无寸铁的百姓们。就像画卷上出现了一道道难看的黑色墨渍，将原本美丽的画面涂染的乌七八糟。零痛苦的捂住头，耳边似乎全都是那些惨死的百姓临终前的呼嚎。

    “王啊！为何要如此对我们！”

    为什么……这些景色到底是什么啊……！

    正在零咬牙忍受着头疼的时候，一道朦胧的女声响起在他耳边，那声音仿佛一道冷冽的甘泉，让零的疼痛暂时消解了一部分。

    “是历史哦。”那个声音平淡的说道，“你看到的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

    “历史……”零有些说不出话，他感到难以置信，他不由得追问道，“如果这些是历史……那你又是谁？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

    “因为他们的王，是你。”那个声音还是听不出来什么感情，似乎只是在平铺直叙一个简单直白的事实，“你就是那个传说中毁灭了千年的极东之地的王，那相信你也明白极东之地是如何毁灭的了。”

    “数千年前，极东之地是世界上最富饶最发达的帝国，就算是现在的维多利亚帝国，与之相比也相差甚远……她曾经被形容成这个世界最璀璨的明珠。”声音稍微停顿了下，“可是这颗宝珠被你亲手捏碎了，在千年之前。”

    “我不明白……”零捂着额头，有些艰难的说道，“我从来不记得我是什么帝王……我只知道我是个，宅在家里乱写东西的小说家！即便我是，我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情……我可是相当讨厌死人的，甚至我写的小说都很少会死人！”

    “失去记忆了吗？可这确实是你曾经做过的选择。”声音似乎有些惊讶于零的强烈反对，“当时的你大概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吧。”

    “为什么是最好的选择？屠杀平民还能有什么理由？你到底是什么人？”

    面对着三连问，那个声音叹了口气——随着这一声叹息，眼前的悲惨画面终于消失了，零晃了晃脑袋，之前那种要命的头疼感也消停了许多。

    “那我们就来好好地聊一聊吧”

    ……

    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坐在一个扭曲的房间里，整个房间并不是规则的方形，而是从墙壁到柱子全都以奇怪的形状弯曲着，就像一个被外面用力捏过的酸奶盒。

    房间的布置倒是很简单，全是各式各样的书架，不过书架上放满的并不是书，而是各式各样的钟表，有很古典的上弦式圆钟，也有充满了现代化气息的透明屏时钟，仿佛房间的主人是什么钟表收藏者，不过奇怪的是，就算房间扭曲成这样，书架上的钟表居然就和粘在上面一样没有掉下来。

    “欢迎你，零，好久不见。”一个活泼的女声响起——听起来与刚才那个冷淡的声音并不太一样——紧接着零的对面缓缓浮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她没有实体，就是一个微微闪动的影子轮廓，看不清面容也看不清着装，身后有两条长长的黑影顺着她的动作晃动着，零猜测那应该是……两条麻花辫？莫名感觉有点像什么蟑螂的触须——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失礼的念头。

    “你是谁？”零抬起头看向桌子对面的人影，“这里又是哪里？”

    “我是……”女子似乎犹豫了一下，“我是你的导师，零同学，你应该尊称我一句老师。”

    “哈？”零回忆了一下，嗯，自己的人生中应该从来没有过留麻花辫的老师。

    面对零的质疑，女子似乎瑟缩了一下，她尴尬的咳了咳，又重新变得端庄镇定了起来。

    “没错，我曾经指导过你很长一段时间，只不过你看起来似乎失忆了，所以我决定大发慈悲的不介意你这次的无理。”

    “既然你知道我失忆了，那麻烦问一下……”零的额角忍不住跳了跳，总觉得眼前这个活泼过分的女人和刚才幻境中说话的压根不像一个人，“我到底是什么人？”

    “第一个问题毫不意外呢零同学。”女子颇为夸张的点了点头，身后的马尾辫跟着来回晃悠，看起来更像蟑螂了，“不过你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我当然想知道我丢失的记忆都是什么啊！”零不由得撇了撇嘴，“谁失忆了还不想记起来啊。”

    “当然有啊，那些不幸的人……或者是，记忆里全是糟糕往事的人。”女子向前倾了倾身体，用莫名其妙仿佛咏叹调的语气说道，“不幸的羔羊啊~有时候~失忆~是最好的解脱~”

    这个人……虽然说得话似乎有点道理，但果然哪里不正常吧。

    “人这一生要学会放下多余的东西，要将那些不必要的东西都忘掉，才能过得更轻松一点不是吗？”女子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你要知道，每个人的过去都难免会有遗憾和后悔……所以说失忆的人反而有时候最幸福不是吗？”

    零正打算反驳一两句，却突然被女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声音在那一瞬间似乎变得严肃了起来。

    “还是说，你想清楚的回味一下关于你怎么亲手屠杀了数十万民众的感受？极东的末代帝王？”

    “极东的末代帝王……毁灭了自己国家的王……”零有些不知所措，他感觉到心底明显的不安，“那不可能是我！先不说我能不能活个千年不死，首先我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但是事实确实如此。”零感觉女子正在凝视着他，“你苏醒的特异点里面就记录了极东之地的历史……相信你看到过里面的壁画了，不觉得熟悉吗？”

    不知为何，零立刻回忆起了其中的一副……是一个持剑的人站在尸山血海之上，手持的剑通体白色，和月几乎一摸一样。

    难道说，自己真的是曾经下令屠杀平民，毁灭掉一个巨大王国的……疯子般的帝王？

    “如果真的……那些壁画记载的是真实的历史……”零感觉自己很混乱，“可就只有那几幅壁画啊，如果历史真的这么惨烈，不该写的详细一点吗？”

    “详细点？想要多详细？”女子依然平静的望着他，“要刻下满满一石墙的历史故事吗？当时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具体死了多少人？”

    沉默了一瞬，女子做出了总结。

    “别傻了，真正的惨剧，史书上都是一笔带过的，没听过‘事情越大字数越小’这种调侃类的话语吗？”

    不知为何，零突然就想起了那句“我们在前进的道路上走了一些弯路”。

    “在你之前待过的那个世界，《后汉书》里有一句话，是岁大疫。”女子问道，“那你知道这四个字的重量吗？”

    零摇了摇头，他对历史并不是特别了解。

    “汉末时将近六千万的人口到了晋朝只剩下了一千六百万，一般认为，有两千万人死于这场瘟疫中。”女子平静的说道，“这四个字，是两千万人命的重量。”

    零愣了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先放过这个不谈，听说过忒修斯之船吗？”女子敲了敲桌子，打断了零的思绪。

    “听过……一个哲学问题……”零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混乱，下意识的回答道，“公元1世纪的时候普鲁塔克提出的问题……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你觉得是吗？”女子饶有兴致的看着零，轻声问道。

    “我……我不知道。”零抬头看向女子，“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我们认为是不是之前的那一艘船，需要两个重要的点——一是内部结构没有太大改变，二是这一事物的时空连续性。”女子并没有回应零的问题，反而开始向零解释起了哲学话题，“内部结构很好理解，比如一直在新陈代谢的人类。虽然他会从幼年变成苍老，组成他的元素也不停地发生替换……但是他的内部结构没有改变，因为“全同原理”存在，组成他身体的元素虽然被替换了一遍，但是同类粒子之间是完全一样的，没有性质的区别。因此我们会认为，这个人从出生到老死，都是同一个人。但是相反的是，假如我把我们面前这张桌子拆掉做成一个书架……虽然组成它的还是那些木头，但是它不再是这张桌子了，因为内部结构被改变了。”

    “那再说说时空连续性，假如有人用忒休斯之船上替换下来的木头打造了一艘同样的船……那这艘船可以被叫做忒修斯之船吗？当然不行，这就是另一艘船，无所谓它叫什么名字……因为它和忒休斯之船没有时空连续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零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所以……如果你不承认你是曾经那个疯狂的王……”女子看着零的眼睛，“那你就是这艘，新做出来的船。”

    “我……就是……新的忒修斯之船……”零似乎有些明白女子的意思了。

    “你失去了记忆，然后在新的地方重新经历了新的人生。”女子轻轻敲了敲桌子，“你得到了新的知识，拥有了新的观念，你的一切都是从新的世界开始的，所以现在的你，就是一个来自异世界的旅行者，而不是什么疯王。”

    “如果你执着于失去的记忆……那或许会让你重新回到深渊。”女子凝视着零的双眼，“现在，你还想要知道吗？你做好背负这么多生命的觉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