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沉默的黑羊
“隐仙派?”我听后眼里变得新奇,心想自己和阿姨朵儿这些年住在紫霞山上,哪里知道世间这些门派,但观尹文卿衣冠楚楚矗立在面前,脸上剑眉入鬓倒也不像宵小之辈,于是便想和他交个朋友。
“幸会,我是……”
朵儿忽然上前一身白衣挡在我面前,抬起瓜子脸冷冰冰的眼眸看着我,随后与我擦肩而过拉着我的衣袖头也不回往前走,似乎不愿意和他们交往。
我被朵儿牵着离开身体猝不及防,肩膀上扛着一袋米转过头看向身后愣住的尹文卿,脸上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以示歉意。
周泰见我和朵儿离开后,抬起红彤彤的虎脸对尹文卿欲言又止:“师兄,我……”
尹文卿剑眉微皱朝周泰看去,叹了口气言道:“师弟,你又惹事生非。”
原来,刚才尹文卿看到茶馆里有几个身背圆环的星月宫弟子,便进去询问以便将纯阳子写给各大掌门的信交给她们,让周泰在茶馆外面等候,谁知交完信出来看到这一幕。
周泰一双虎目看着地面委屈言道:“师兄,那女子确实是妖!我怕她伤及无辜……”
尹文卿一手背于身后,淡淡说道:“你多虑了,那男子的修为远在你我之上。”
周泰听后虎目满是惊讶:“啊?…难怪,难怪他力气如此之大。”
尹文卿有些疑惑看向我和朵儿的方向,忽然脑海中浮现出似曾相识的一幕,不由转过头伸手问道:“师弟,这两人我们似曾见过?”
周泰想了想虎脸上两道连在一起的黑色浓眉紧皱:“师兄,这些年我们奔走四方,就算见过也忘了。”
尹文卿慢慢低头思索,拂袖言道:“不对,不对,十年前在柳庙村,你可还记得?”
周泰脸上两道浓眉逐渐舒展,目光看向我和朵儿的方向伸手一指:“莫不是……那两人……”
尹文卿英俊的脸上正色言道:“此事关系重大,你远远跟着他们,切不可冲动,我这就回去禀报师尊。”
周泰仰起红彤彤的虎脸双手一拱:“师兄放心!”于是着两人在街上分道扬镳。
“卖肉喽!……”
“新鲜的羊肉~!……”
我肩膀扛着鼓鼓一麻袋米和朵儿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经过肉摊时我眼里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那里,只见一排排锋利弯曲的铁钩上挂满了一条条红白相间的羊肉,剁肉的台子中间摆着一块凹陷的圆木菜板,树轮已经被砍的模糊沾着一些碎肉,上面放着一把锋利的剁骨弯刀。
“走不走,快走!……”
忽然从身后传来几声怒喝,我闻声回头看去,街上的人群自觉往两边散开让出路来,只见一位皮肤幽黑的中年独眼男人头顶戴着破草帽,壮硕的身体穿着一套灰色粗布马甲,松弛的嘴角往一边拉起露出两排满是烟渍的黄牙,手里拽着拇指粗的麻绳奋力拉扯着两只黑羊向肉摊而来。
我低头目光顺着麻绳看去,只见麻绳另一头捆绑在两只黑羊卷曲的羊角下,由于黑羊走的很慢,中年独眼男人穿草鞋的脚尖抵在地上,幽黑壮硕的身体直直往后倾斜拉着绳索将麻绳绷的很紧,仿佛是两根琴弦,吸引了周围不少镇民在一旁观看,指指点点。
“真乃犟种也,待会先宰你!”
中年独眼男人见拉不动两只黑羊,气急败坏扬起手里强韧的柳条跑上前,对其中一只母黑羊狠狠抽了两鞭子泄愤,那只母黑羊不躲不闪身体挡在公黑羊前面,低着羊头用两只卷曲的羊角对着独眼男人,每抽一鞭子母黑羊的身体会事先微微蹲下,仿佛已经习惯这样的鞭打。
我和朵儿给他让出路站在一旁,看着地上慢慢移动的两只黑羊,我眼前不禁浮现出黑云和黑山的影子,不过它们的羊毛被人剪的面目全非,露出瘦骨嶙峋的羊身,羊背之下两排凸出的肋骨隆起清晰可见,羊毛剪的很短很不专业,有几处划破了羊皮,渗出几粒红色晶莹的血珠。
我看向后面那只公黑羊,它三只脚站在地面,有一条后腿瘸了连着皮在空中一晃一晃,头上两只卷曲的羊角也少了一只露出一块鲜红的伤疤,浑浊的眼窝里挂着两团像眼屎的白色物质,引来无数只嗜血的苍蝇围绕在它头上乱飞。
独眼男人抽打过后弯着腰像纤夫拉着两只黑羊慢慢来到肉摊前,摘下头上的破草帽对端坐在肉摊后面的肉摊主露出笑颜问道:“孙屠夫,好久不见,你看这两只羊值多少银子?”说罢一手用破草帽扇着凉风。
孙屠夫是一位脑袋大脖子粗的肥胖壮汉,赤裸上身皮肤油光棕黑,两块下垂的胸肌像年迈的老爷爷画在胸口,不仅胸前长满了浓密的黑毛,鸡皮疙瘩般的粗壮手臂上也是郁郁葱葱的黑毛,只见他端坐在肉摊后面像一只蹲着的大猩猩,肥肠般的手指放在圆木菜板上的剁骨弯刀上,油腻的圆脸瞪着一对凶煞的目光看向地面两只瘦弱的黑羊,伸出四个臃肿的手指头在独眼男人的面前晃了晃。
独眼男人一看与他三目相对,脸色顿时不太好看黑着脸说道:“怎么,两只羊才四两?”
孙屠夫抱着大腿粗的棕黑肉膀子,油腻的圆脸嘟起油壶嘴看向别处,留给独眼男人一个阶梯后脑勺,一副爱卖不卖的样子。
“四两就四两!”独眼男人咬紧满是烟渍的牙齿,跺了下穿草鞋的脚跟。
孙屠夫伸出肥肠般的手指不紧不慢从摊位上满是血渍的长衫下取出四两银子,独眼男人两手捧着接过银子,将胳肢窝夹着的两根麻绳交给孙屠夫,数着手里白花花的银两心满意足离开了。
孙屠夫肥胖的身体像座石头山站起来,臃肿的手指拽着麻绳,拉着两只瘦弱的黑羊就朝肉摊后面一个破旧院子走去,看来那里是他专门宰杀牲口的地方,谁知母黑羊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四只干瘪的月牙脚站成八字,瘦骨嶙峋的羊身往后倾斜,怎么也不肯往前走。
孙屠夫拉扯几下麻绳见母黑羊纹丝不动,慢慢将两根麻绳像青藤缠绕在长满浓密黑毛的粗壮手臂上,双脚迈开挥动手臂往前拉去,捆在母黑羊头上的麻绳瞬间绷直发出一声风啸。
咻~!传来清脆的响声,周围看热闹的镇民不禁捂住了嘴巴,啪~!那只母黑羊头顶卷曲的羊角被生生扯断一只露出鲜红的疤痕,血液顿时从它眉毛上流了下来。
“噗噗~!”母黑羊低着羊头从嘴里淌出一些白色泡沫慢慢滴在地上,桃鼻子像眼镜蛇喷着粗气,瘦骨嶙峋的身子依然往后倾斜,断角之下两只浑浊的方形瞳孔死死朝上盯着孙屠夫。
“嘿~!果然是犟种!”孙屠夫油腻的圆脸上满脸不信邪,拽着麻绳来到摊位边愤怒的抄起一杆三尺长的铁钩子,贴着地面向母黑羊气势汹汹走去。
我和朵儿对视一眼,看向那只母黑羊实在是太可怜了,于是我肩膀扛着一麻袋米迈开双脚跟在孙屠夫后面,就在他朝母黑羊的脖子挥动铁钩子时,被我从后面伸手一把抓住了。
“嗯!……”孙屠夫见挥不动铁钩子先是一愣,回过头油腻的圆脸上一对凶煞的目光盯着我,上下打量一番没好气低音言道:“汝挡我杀羊做甚?”
我和他四目相对,看到他内心深处的戾气很重,于是我慢慢松开手里的铁钩子语气平和说道:“我有一言请兄台静听,羊虽然口不能语,但心性淳朴也有灵性,何必对它们如此残忍,我劝你放下屠刀,饶了它们。”说罢我伸手指向地上两只瘦骨嶙峋的黑羊。
孙屠夫凶煞的目光对我一瞪眼,低音嘲讽说道:“放下屠刀?汝说的轻巧,我上有老下有小,难道让我一家七口吃斋念佛?”说罢拍了拍稀松的胸口。
“依贫道看来,吃斋念佛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时从看热闹的人群里传出一个充满仙气的声音,走出一位身形高瘦的中年卦师,头戴太极九梁巾,身穿青色北斗袍,胸前挂着一块黑白相间的八卦盘,手中拄着一杆黄幡,只见黄幡上竖排写着五个黑体大字:十卦九不准。
中年卦师摸着嘴边两撇小胡子仙气飘飘走过来,先是弯腰看了看两只黑羊,接着又抬头看了看油腻的孙屠夫,米字形眉毛紧皱脸色一沉言道:“贫道观你额头有两团黑气,似乎正对应卦象上所说的双羊破巢,此乃大凶之兆,你日后必定会被这黑羊所克,不如将它们交与贫道,或许可以化解。”
孙屠夫一听非但不害怕,反而嗤之以鼻对中年卦师冷笑道:“我花银子买的岂能白白交与你,简直痴人说梦!”
我在一旁听罢心想买米还剩几辆银子,不如将这两只黑羊买下,于是伸手言道:“这样,你将这两只黑羊卖与我可否?”
孙屠夫摸着油腻的圆脸下巴思考片刻,对我伸出两根臃肿的手指头低音言道:“二十两!”
“二十两?”我一听脸上瞠目结舌:“你刚才明明花四两买的,现在却要二十两?”
孙屠夫抱着大腿粗的膀子,淡淡的眉毛一挑:“刚才是刚才,现在羊是我的,我说二十两就是二十两!”
我肩膀扛着一袋米伸手摸进衣兜里掏了掏,数了一下还剩八两银子,于是问道:“我只有八两,你卖不卖?”
孙屠夫不耐烦摆手低音言道:“二十两!一个子都不能少!没银子就去借!”说罢甩动手里的铁钩子在空中呼呼画着圈,圆脸上凶煞的目光看着地上两只待宰的黑羊。
“唉,这位少侠难得对羊有兴趣,依我之见你就卖给他吧!”
忽然从看热闹的人群中走出一位身穿金边黄衣的年轻公子,只见他轻轻摇着手里的纸扇悠然自若阔步上前,左右跟着两名眉清目秀的黄衣少年,身后站了四名脸上不言笑,身穿赤色绸缎的高大青年男子。
我看向这位黄衣公子,认出了此人便是在阁楼上说话的那位,他睫毛修长一双大眼睛灵动清澈仿佛在跟你说话,白净的脸上秀气可餐唇红齿白,右眼开阔的眼角下有一颗小泪痣,乌黑微卷的长发在头顶结了个发髻,绑着两根金色发带垂在身后。
“这位公子一看便是良善之人。”我伸手对他言道,黄衣公子白净的脸上对我微微一笑,径直上前走到孙屠夫面前,用纸扇挡住嘴巴咬着细牙说道:“你若是不卖,本公子就砸了你摊子!”说罢对身后几名随从使了个眼色。
四名脸上不言笑的高大青年男子抱着膀子上前将孙屠夫围堵在中间,锋利的目光冷峻的低头盯着他。
孙屠夫两眼朝上环顾周围四个高大的青年男子,油腻的圆脸涨的通红愤慨言道:“你们这些嚣张跋扈的公子哥!仗着手里有几个臭钱就为所欲为!”
黄衣公子听罢若无其事轻轻摇着纸扇,瘦小的身子往后微仰灵动的目光看着天上:“噢!这样啊,那你卖不卖?”
“卖!”孙屠夫鼓着腮帮喊了一句,我一听上前将手里的八两银子递给他,随后看向黄衣公子言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黄衣公子白净的脸上一双灵动的目光打量着我,用折扇挡住嘴巴对我轻声问道:“唉,告诉我怎么玩?”
我一听脸上满是疑惑看向他:“什么……怎么玩?”
黄衣公子合起纸扇用手指了指地上的两只黑羊,挑眉言道:“羊怎么玩?”
我脸上难以置信看向他:“公子以为我是买来玩的?”
黄衣公子双手一摊:“不然呢!拿来烤又瘦不拉几的。”
我听罢摆了摆手,语气平和言道:“公子此言差矣,羊虽然口不能语,但它们也是有灵性的,比如刚才你救了它们,此刻它们正在心里感谢你呢。”
黄衣公子听罢身体蹲了下来,秀气的脸庞看着两只黑羊眼窝里的白色眼屎眉头一皱,用纸扇挡住嘴巴问道:“本公子怎么看不出来它感谢我?”
这时朵儿步伐轻盈走了过来,黄衣公子慢慢抬起灵动的目光,只觉眼前一亮,小嘴微微张开站起来绕着身穿白衣的朵儿转了一圈,目不转睛开心言道:“冰美人,我喜欢!”
朵儿瓜子脸上的目光冷冷看着面前的黄衣公子,目光慢慢移动到他耳垂上,我伸手将朵儿拉到身后言道:“这位公子,你这是何意?”
黄衣公子用折扇挡住嘴巴在我耳边小声言道:“唉,你把她借给我玩两天,到时再还给你。”
我听后嘴里倒吸一口凉气,看向面前的黄衣公子有些咋舌,摆手言道:“不可不可,我观公子心性不坏,定是相戏耳!”
黄衣公子摇着纸扇见我不答应,嘟起小嘴翻了个白眼,扭头言道:“真扫兴!走换个地方!”说罢便带着几名随从大摇大摆离开了。
我目送他离开后,手上握着两根麻绳牵着黑羊看向朵儿说道:“我们也回家吧。”
两只瘦骨嶙峋的黑羊慢慢抬起羊头对视一眼,充满血丝的方形瞳孔死死看向肉摊后面正在数钱的孙屠夫,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且慢。”这时那位仙气飘飘的中年卦师上前对我拱手言道:“少侠请留步,我观这两只黑羊似乎通人性,眼里充满了怨气,恐怕日后会闯下灾祸,可否将它们交与贫道?”
我眼里打量着面前的中年卦师,见他一身青衣仙风道骨,眉宇间正气凛然,不像奸诈之人,于是问道:“你打算如何对待它们?”
中年卦师摸着嘴边两撇小胡须言道:“实不相瞒,贫道与珈蓝寺住持私交甚厚,我想将它们带到寺院悉听佛经,以便能化解它们的怨念。
我看向地上两只瘦骨嶙峋的黑羊,心想和大师们待在一起总比我强,于是点头答应:“好,那就有劳道长。”说罢将手里两根粗糙的麻绳递过去。
中年卦师拿起两根麻绳往前走,谁知这两只黑羊迈开干瘪的月牙脚站成八字,瘦骨嶙峋的身体紧紧贴在我腿上,死活不愿离开。
“起~!走,走。”中年卦师用两手晃动麻绳,任凭他如何驱使,两只黑羊纹丝不动紧紧挨着我小腿,低着羊头用卷曲的羊角对着外面。
“它们,好像不愿去寺院。”我看着两只黑羊说道,中年卦师驱赶片刻无果,无奈叹了口气言道:“时也命也,善恶到头终有报,天意难违。”说罢摇了摇头将麻绳递给我,形单影只拄着黄幡离开了。
我目送中年卦师走后,牵着两只黑羊扛着一麻袋米和朵儿离开了橦木镇,在一座石桥前我领着它们来到河边,站在齐膝的水里,用枯草给它们洗去脸上的污垢,然后回到岸边采集了一些草药,在河水里洗干净用鹅卵石捣烂,把草药敷在两只黑羊头顶鲜红的伤疤上,它们乖巧的低着羊头,一边伸出苍白的舌头喝着河里的水。
就在我用手按着草药想找东西绑住时,朵儿一身白衣两脚轻盈走过来,瓜子脸上的目光冷冰冰看着我,掏出怀里的白色手帕撕成几根布条,然后接在一起递给我。
我用白色布条绑在两只黑羊头顶包扎好,看着它们口中自言自语念道:“要是黑云和黑山活着就好了。”
我的目光有些伤感,两只黑羊正在低头喝水,忽然下垂的耳朵微动,抬起羊头浑浊的方形瞳孔直直看着我,它们一左一右用桃鼻子在我身上不停的闻,然后眼窝里居然淌出了清澈的泪水,冲着我不停上下点头,羊嘴里直叫唤:“咩~!咩~!……”
我难以置信与朵儿相视一眼,看着它们两个不敢相信,再一次喊道:“你们是……黑云,黑山?”
两只黑羊浑浊的方形瞳孔露出喜悦的神情,不停对着我上下点着羊头,用桃鼻子轻轻戳着我手臂。
“真的是你们!”我看着它们身体如此瘦弱不堪,头上还断了一只羊角,眼中不由热泪盈眶言道:“这些年你们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黑云和黑山眼里欣喜望着我上下点头,不停叫唤:“咩!咩!~”
“走,我们回家,白云在等着你们!”我眼中闪着泪光微微一笑,解掉了捆绑它们的麻绳丢在岸边。
就在我肩膀重新扛起大米时,耳朵灵敏听到周围有微弱的呼吸声,我回头看向一颗树高冠大的榕树上眉头一皱,朵儿冷冰冰的目光同时看过去,手慢慢摸向身后。
“树上的那位兄台,你下来吧。”我看着不远处的大榕树淡淡言道。
安静了片刻,不一会儿从树杈上跳下来一个矮道士,正是周泰,见被我发现了,周泰一身青衣身背长剑硬着头皮走过来,对我一拱手:“又见面了。”脸上充满杀气的虎目有意无意看向我身旁穿白衣的朵儿。
我脸上的目光打量着他问道:“你们隐仙派是否都喜欢跟踪人?”
周泰听罢连忙摆手,红着脸言道:“不,不是,我见这里,这里灵气充沛所以特来看看,不料遇到二位,怕引起误会故而躲藏。”
我慢慢点头:“看风景,兄台难得雅兴。”
周泰红着虎脸看着我,连声言道:“对,对……”
我伸手说道:“即是来看风景,你先请。”
“好……!”周泰艰难的点头,一边回头看着我一边顺着蜿蜒的河岸往下走,我和朵儿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走远,这才领着黑云和黑山过了石桥。
山里的林间小道上,头顶那颗燃烧的恒星散发出金色光芒,穿过茂密的树叶落在地面犹如星光点点,我肩膀扛着一麻袋米和黑云黑山走在前面,朵儿心事重重跟在我身后,瓜子脸上的目光冷冷看着地上。
没走多远我感觉身后静悄悄的,于是转过头眼睛从肩膀上方看向朵儿关心询问道:“朵女侠,自从你下山一趟便黯然神伤,莫非是看上哪家公子了?”
朵儿慢慢抬起瓜子脸,冰冷的目光直直看着我,脸上渐渐皱起墨色柳眉,下一秒轻盈的双脚迈开小碎步冲了上来,我飞快扛着一麻袋米跑了出去不忘喊道:“黑云,黑山快跑!”
“咩~!”黑云和黑山顿时反应过来翘起短小的羊尾巴跟在我屁股后面狂奔,我一边跑一边回头这才发现,黑山即使用三条腿跑的也不慢,朵儿跟在我们几个后面从山脚一直追到山顶。
周泰在河边每走两步就回头看看,见我和朵儿不见人影,很快返了回来跟着过了石桥,在通往山上的林间小路往前踏了一步,但是矮小的身形瞬间又返了回去。
“唉!”周泰无奈跺脚叹了口气,一个人回到河边洗了一把脸,忽然他虎目看着水中漂浮的一片树叶出神,只见树叶在河水中乘波而下,被水流带到了河对岸。
周泰想到了什么脸上恍然大悟,取下胸前的八卦盘又摘了几片柳叶放在上面,这时他想起和尹文卿的约定,于是用鹅卵石在岸边摆了一个箭头标志,然后两跟手指夹住柳叶念道:“木阵借法,附!”
“嘭!~”话音刚落周泰矮小的身形化为一股白烟,只剩一片柳叶落入水中,柳叶被水流很快沖到了河对岸,周泰的身形马上显露出来,用轻功爬上陡峭的河床朝着山上而去。
尹文卿快马加鞭赶回柳庙村,来到通往紫霞山上的羊肠小道前,几十名隐仙派弟子正站成两排,纯阳子一身白衣仙风道骨头戴狗尾草编成的帽环,在众弟子前面手持青铜剑挺着圆肚正在做法。
“师尊,橦木镇有情况!”尹文卿翻身从枣红马上跳下来喊道,跑上前将我和朵儿的事说了一遍,纯阳子用婴儿肥的手背一拍脑门,深陷眼窝里的眼珠子一转,丢掉手中的青铜剑半张着嘴言道:“所有弟子跟我走!”
此刻那位拄着黄幡的中年卦师也来到了柳庙村,他经过我和阿姨曾经住过的院子时停下脚步,先是围绕旧院子用四方步丈量了一圈,站在大门口透过紧锁的木门看向院子里面,摸着两撇小胡须脸上米字形眉头紧皱,自言自语念道:“此宅虽是鸠占鹊巢,理应气象更新紫气东来,为何空无一人……”
中年卦师疑惑的上前一步,忽然从院子中间的土里冒出一团黑气腾空而起,只见他脸色突变身子往后退去,骇然念道:“尸瘴!”
我肩膀扛着一麻袋米和朵儿沿着绵延起伏的山脉走了几个时辰,穿过森林后眼前变得开阔,目光远远看见绿色的草坪上矗立一块紫色巨石,黑云和黑山紧紧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阿姨!白云!你们看谁来了。”我扛着大米一边走朝木屋喊道。
听到我的声音阿姨一身红绿碎花衣从院子里走出来,站在篱笆门口朝我这边观望,接着白云从阿姨身边跑出来,抬起洁白羊头两只清澈的玻璃眼球先是一愣,嘴里还残留着嚼了一半的折耳根,接着四只月牙脚并用扭着肥硕的羊屁股跑了过来不停叫唤:“咩!~…”
白云由于太过激动还摔了一跤四脚朝天,它从草地上迅速爬起来跑到我身边,玻璃眼球直直看着面前的黑云与黑山,它们三个先是互相用桃鼻子闻了闻,然后脖子交叉在一起,身体紧紧挨着对方,羊嘴里不停叫唤:“咩~!……”
黑云和黑山浑浊的方形瞳孔看着干净的白云,目光逐渐流露出一丝微笑,我看着它们重新团聚,也终于放下心来。
阿姨见我领着两只黑羊回来,冷艳的目光与朵儿相视一眼,立刻明白了。
来到院子里后,黑云和黑山突然倒在地上不起,我把大米扛进屋里出来赶紧为黑云和黑山把脉,我蹲在地上摸着羊蹄得出结果是它身体太虚弱了,于是我去厨房熬了一副跌打损伤的草药,白云跟在我屁股后面跑来跑去忙里忙外,又是叼来折耳根,又是叼来野果放在黑云和黑山旁边。
药熬好了以后我给黑云和黑山服下,然后带着它们两个去白云的小棚里住下,天色已经到了黄昏,黑云和黑山早早的睡着了,看的出来它们睡的很沉,白云静静卧在一旁看着它们,一步也不愿离开。
待我忙完一切,进屋看到阿姨一身红绿碎花衣端坐在椅子上,双手叠在腹部,朵儿一身白衣站在阿姨旁边,我走进屋里在长凳上坐下,朵儿双脚轻盈走过来给我沏了一杯茶,又走了回去。
“风儿,你已经知道了?”阿姨坐在椅子上冷艳的目光看着我问道,眼里有些忐忑。
我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言道:“阿姨,知道什么?”
阿姨雪白的脸上冷艳的瞳孔微微一缩,说道:“我和朵儿的真实身份。”
我看向她淡淡一笑:“没错,我早就知道您和朵儿与常人不同。”
朵儿一听瓜子脸上的目光冷冷看着我,仿佛变得警惕,阿姨眼里有些气愤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前低头盯着我,一手夺下我手中的茶杯言道:“即是如此,你为何不早说!”
我慢慢站起来,眼里看着阿姨语气平和言道:“阿姨,风儿早说晚说没有区别,您和朵儿即使是妖,我相信你们也是善良的。”
朵儿愣愣站在后面,阿姨冷艳的目光抬头看着我眼波流转,雪白的手抚摸在胸前一束黑发问道:“你,真这么想?”
“没错。”我看着阿姨目光坚定说道,随后从褐色长衫的怀里取出一把荷花纹样的桃木梳轻轻放在桌上:“阿姨,这是我和朵儿送给您的。”
阿姨身穿红绿碎花衣静静矗立在我面前,冷艳的目光看向桌上的那把桃木梳,伸手握在手里抬头看着我言道:“好,我收下了。”
“啾~!……”
忽然从外面传来几声悠远的鸟鸣,我与阿姨朵儿三人向屋外走去,来到篱笆院子里眺目远望,只见火红色的天边几只白鹭展翅高飞在远处的森林上方盘旋,我和朵儿相视一眼快步朝着森林方向而去。
第二天早晨,篱笆院子里整齐站着四只体型差不多大的动物,一只金羽猛禽,一只棕黄雄狮,一头黑色犀牛,一头两脚棘龙,它们的名字分别是大鹏,奥德彪,小黑,史蒂芬,篱笆院子外面则黑压压一片围满了看热闹的吃瓜群兽。
“是谁干的,要勇于承认。”
我两手背于身后,仰头看着面前四个大家伙的褐色瞳孔,只见奥德彪,小黑,史蒂芬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只有大鹏低着鸟头站在最前面。
我伸手指了指大鹏,耐心言道:“没想到会是你,大鹏,你平时不是最爱护小动物吗?为何那么大个人你分辨不出来?”
大鹏听我这么说,惭愧的低着鸟头用金黄色的鸟爪子一下一下划着草坪,留下几道坑洼。
我看了看后面的奥德彪,小黑,史蒂芬言道:“大鹏留下,你们三个回去吧。”
朵儿从厨房里出来手上拿着一个粽叶小蒲扇,瓜子脸上的目光冷冷看着我,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赶紧往厨房跑去,只见地上的小灶上架着一个沙煲,我用粗布端起滚烫的沙煲,把里面熬的秘药倒进雪白的碗里,乘了一大碗黑漆漆的药汤。
我拿过朵儿手中的小蒲扇对着汤药扇了一会,往碗里面放了一个勺子,然后端着碗和朵儿一同前往我住的那间木屋。
进门只见木床上躺着一个上半身赤裸缠满灰色绷带的矮个子,正是周泰,见我和朵儿进来,他本想从木床上爬起来,但是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
“你别乱动。”我端着药碗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眼里平和看着周泰言道:“你呀要不是朵儿发现的早,恐怕你早就没命了,还说人家是妖邪。”
周泰干裂的嘴唇微动,抬起目光看着朵儿欲言又止,一双虎目神情复杂。
朵儿瓜子脸的目光冷冰冰看着我,周泰看着朵儿,我吹了吹碗里的秘药递给周泰,伸手言道:“趁热喝了吧,是我亲手熬的。”
周泰伸手颤颤巍巍接过雪白的碗,低头看见里面黑漆漆的汤药,虎脸上两道连在一起的浓眉微皱,但还是在干涸的嘴边吹了吹喝了下去。
我看着周泰低头喝的津津有味,心中顿时很满意,心想这副跌打损伤的药果然神奇,黑云和黑山喝了第二天就能跑能跳,于是我接着说道:“是谁伤你我已经查清楚了,现在让它进来跟你认个错。”
“大鹏。”我对门口喊了一句,大鹏像个不倒翁左右摇晃收起两只鹰翅膀慢慢移动到门前,它想进来发现门框太矮了,于是弯着腰迈着小碎步走进屋里,周泰正低头喝药眼睛慢慢朝上看,忽然见到这么大只鹰站在床前,吓的腮帮一鼓“噗!”嘴里的秘药全喷了出来。
朵儿敏捷的白色身影一闪躲到我身后,我愣愣看着周泰只感觉从他嘴里喷出一股黑色药水迎面扑来,我立刻伸出手掌挡在眼睛上,顿时感觉手背一热。
朵儿冷冰冰掏出白色手帕为我擦掉身上的黑色药汁,周泰剧烈咳嗽又不敢大声怕绷到伤口,虎脸上憋的通红看着我喉咙沙哑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拿过朵儿的白色手帕擦掉下巴上的黑色药水。
“没想到伤我的是只鸟……。”周泰用手背擦了擦嘴巴的药水回忆道。
我从床边站起来抱着膀子说道:“我问它为什么抓你,它说在空中看见你鬼鬼祟祟,像隔壁山头的邢道蜥啊。”
“那邢道蜥是何人?”周泰满脸疑惑看着我问道。
我耐心解释道:“邢道蜥是隔壁那座山的一只大蜥蜴,经常会跑过来偷折耳根。”
周泰看着我眼神有点呆滞,仿佛与我有物种隔阂,我上前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跟我交朋友以后你会慢慢熟悉的,怎样,原谅大鹏可好?”
周泰轻轻咳嗽了一声,言道:“既然它是无心之举,我又怎会怪它。”
我看向大鹏说道:“人家都原谅你了,还不表示一下。”大鹏听后张开一对鹰翅膀就要上前拥抱,周泰吓得连忙摆手:“不……不必……咳咳!……”
我见状说道:“好了大鹏,你先下去。”大鹏两只金黄色的利爪左右迈着小碎步慢慢移动出了木屋。
“呐,看在你原谅它的份上,我再给你熬一碗药,喝下去就好了。”我拿过周泰手里的空碗微微一笑,和朵儿一同离开了木屋。
周泰脑海里想起刚才黑漆漆的药汤,艰难咽了口唾沫,伸手欲言又止。
我和朵儿刚从木屋里出来,忽然从天上掉下一坨东西砸进院子里,我定睛一看是大鹏,只见它背对着我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两只金黄色的鹰爪直直伸在地上,我不由摇了摇头言道:“大鹏,你越来越无礼了啊,如此落下来砸到阿姨和朵儿怎么办,就算不砸到阿姨和朵儿,若是砸到白云它们怎么办?”
大鹏慢慢挪动鹰屁股转过身子,只见它胸前布满金色羽毛的肚皮上插了一把带穗的玉女剑,圆圆的眼睛眯成一条线鸟舌头歪在一边。
“嗖嗖!~”接着空中传来一阵阵锐利的剑啸,我侧耳倾听数着数字:“一把,两把,五把,十把,几十把,上百把……”
我嘴里倒吸一口凉气,阿姨身穿红绿碎花衣系着围裙从木屋里出来,我立刻伸手言道:“阿姨,朵儿,你们扶大鹏下去……”
“嗖嗖~!”无数把剑柄带穗的玉女剑汇聚成一条长长的银龙从远处飞了过来,在院子上空不断盘旋,发出刺耳的风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