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直到晚上才停。梁聪聪一整天都穿着苏天皓那件大大的外套，在教室里、在路上，所有人都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最后一节晚自习，老师们临时开会，没有老师监督，梁聪聪、苏天皓、董文会和章渝一直在不停地小声讲话。下课铃响后，苏辰雨过来找苏天皓，“下课了，走吧。”梁聪聪正聊得兴起，她看向苏辰雨，“你们离家这么近，一会儿就到了，着什么急。”苏辰雨皱了皱眉，“路上冷啊，早点回去就不用挨冻了。”梁聪聪不同意他们走，“一共就十几分钟的路，再说了，这会儿回跟过一会儿再回不都是冷那么长时间吗？”她站起身，拉着苏辰雨坐在章旭光的座位上，“坐这儿说会儿再走。”

    苏辰雨还要说什么，苏天皓摆摆手示意他坐会儿，“坐会儿吧，那班几个人还没来呢，等他们来了就走。”苏辰雨只好同意，“好，说会儿就说会儿，你们聊什么呢，说得天皓连家都不愿回了。”苏天皓笑了，“什么连家都不愿回了，说小时候的事呢，你记不记得我们小学有个秃头的老师？”苏辰雨想了想，“有印象，个子不高，就后脑勺那儿有几根头发。”“对，就是他。我们上学前班的时候，有一回路口那个超市扔了好多过期的牛奶，袋装的那种，放学以后那个老师在那儿过，我们一群孩子往他脑门上扔了好多奶，流了一脸。”

    梁聪聪流露出恶心的表情，“有你们这么对老师的吗？过分了啊。”章渝问：“那第二天上学老师不收拾你们吗？”苏天皓说：“一群孩子都在，他收拾谁？”章渝回忆着，“我记得上学前班不久那个老师就去别的学校了，没机会教我们啊。”苏天皓说：“那是没机会教你，我比你们大，而且五岁就上学了，他教了我两年学前班呢，他走的那年我都上了好几回一年级了。”

    梁聪聪听得不明白了，“那一年你上一年级，章渝说她上学前班，那你现在怎么跟我们是一届啊？”苏天皓解释：“因为胃不好，初一休学了半年多，后来又重上了一年。我光一年级就上了五年，小学一年级三年，初一两年，其实算上学前班，我上完小学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了。”梁聪聪哈哈大笑，“你还好意思说。”

    门口出现了几个人，苏天皓抬头看看，叫苏辰雨：“走吧，他们来了。”苏辰雨站起来，苏天皓转头对三个同桌说：“我们走了啊。”梁聪聪摆手跟他们再见，“好，明天接着说。”

    回宿舍的路上，梁聪聪不停地数着手指计算着什么，嘴里还不住地念叨：“五六，七八九，十……”董文会奇怪地问她：“你数什么呢？”梁聪聪说：“别打岔，一会儿再跟你说，我刚数到哪儿了？都怪你，还得重来，五六，七八九、十、十一……”

    算清楚后，梁聪聪说：“我算我哥岁数呢。”董文会问：“算出来了吗？他多大啊？”虽然有结果，但梁聪聪不太确定，“应该是十八，你看啊，他说他五岁上学，两年学前班，七岁；三年一年级，十岁；小学还有五年，十五；初一两年，十七；初二一年，现在十八，我算得对不对？”董文会觉得是对的，“应该对吧，明天你问问他。”

    天气一直不好，第二天早上又开始下蒙蒙细雨，梁聪聪继续穿着苏天皓的外套，像唱戏的一样甩着袖子去了教室。到了教室，她费力地伸出手来，把苹果放在桌子上，苏天皓见了看着她说：“怎么又拿吃的啊？”梁聪聪说：“我乐意，我又不是你，林梦雨说你不食人间烟火，诶，你到底吃什么长大的啊？”苏天皓瞥她一眼，“你说呢？”梁聪聪不再理他，突然想起昨天算出了他的年龄，又转头说：“对了，昨天我算出你多大了，之前怎么问你你都不说。”苏天皓问：“多大？”梁聪聪比划了一个八的形状，“对不对？”苏天皓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梁聪聪难以置信，“真是啊？昨天算出来我还不信，你，你比我大三岁啊！怪不得当时你那么有把握比我大。”苏天皓说：“要不白上了那么多一年级啊。”

    第二节课，董文会发现梁聪聪的神色突然变得怪怪的，课上到一半，董文会忍不住问：“你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生病了啊？”梁聪聪凑到她耳边，“我好像来例假了，一会儿下课你跟我去小卖部买卫生巾吧。”董文会点头，“好，我跟你去，我这个星期也没带来。”

    下课铃响了，老师刚走出教室，董文会就把梁聪聪拉到自己前面，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小跑着出去了。到了路上没人的地方，董文会放开梁聪聪的胳膊，向后退了退说：“一会儿再走，我看你弄到裤子上没有。”梁聪聪停下脚步，自己也回身看了看，问：“有吗？”董文会摇头，“看不见。”

    买完卫生巾出了超市，走到学校门口，正巧遇到出来的章旭光。见到男生，梁聪聪下意识地把装着卫生巾的黑色塑料袋往身后藏，章旭光看到了，走到她面前问：“又出去买什么吃的了？让我看看。”梁聪聪向后退了一步，“不是吃的，不能给你看。”章旭光不相信，“我不信，你给我看看。”董文会护住梁聪聪，“真不能给你看。”章旭光不依，伸手去梁聪聪身后抢，梁聪聪左躲右闪，最后生气了，“好了好了，别抢了，给你看！”

    梁聪聪打开塑料袋，章旭光带着胜利的笑容看了一眼，表情立刻尴尬了。他愣了愣，没好意思再看梁聪聪和董文会，直接走开了。梁聪聪也红了脸，拉着董文会往前走，“他怎么这么讨厌啊，快走，去厕所。”

    回教室后还没来得及坐下，苏天皓突然问梁聪聪：“听说你昨天晚上在厕所里待了好长时间？”梁聪聪愣住了，窘迫地站着没动，她问：“谁跟你说的这是？”苏天皓笑着，“反正有人跟我说了，还说你一直这样，等你的人在外边催你一遍又一遍，最后都得等得不耐烦了你才出来，听说你还喜欢在厕所里看书。”

    梁聪聪审视着周围的同学，思考着谁会把这么丢脸的事告诉苏天皓，简直让她无地自容。于月婷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转过身来说：“怎么样，今天晚上咱俩比赛吧，看谁在厕所待得时间长。”梁聪聪看看苏天皓，对于月婷提出的比赛立刻红了脸，但她又不肯认输，“比就比。”

    到了晚上，于月婷拿了手表和手电筒，和梁聪聪去了厕所，有几个同学声称要做裁判，也跟着一起去了。梁聪聪和于月婷在厕所里一边说话一边听外面的同学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厕所外面早已没有声音了，梁聪聪实在坚持不住了，她摆着手说：“我不行了，我认输，再不起来就起不来了。”

    梁聪聪刚站起来，于月婷也站起来了，“我也快不行了，又不想认输，你再不起来我就掉里边了。”梁聪聪已经寸步难行，她扶着墙站着，另一只手用力捶着腿，感觉里面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于月婷打开手电筒，梁聪聪问：“多长时间了？”“我看看啊，”于月婷看看手表，“一个小时零五分钟。”梁聪聪扶着墙一点一点地向外挪着，“回宿舍吧，估计裁判们早就回去了，以后我可不跟你比这个了。”“我也不比了，这腿都走不了了。”

    回宿舍的路上，梁聪聪的腿慢慢恢复了知觉，宿舍已经关灯了，推门进去，董文会听到声音，趴过来问：“谁赢了？”梁聪聪说：“月婷赢了，我实在受不了了，就先起来了，她随后也起来了。”董文会哈哈大笑，“也就你们俩吃饱了撑的比这个。”梁聪聪一跺脚，“谁说不是呢，刚站起来的时候我腿都没知觉了，前面那段路走了半天。”董文会催她，“赶紧去刷牙吧，睡觉。”

    第二天早上吃完饭，董文会一如既往地催梁聪聪：“你能不能快点儿？该去教室了。”梁聪聪抓起苏天皓的外套，“这不正要走呢嘛，整天瞎着急。”郭雅茹在后面默默地锁上门，刚出宿舍区，就看到苏天皓和苏辰雨进了校门。梁聪聪和董文会停下来，郭雅茹向门口看了看，指指教室的方向说：“我先去教室了啊。”梁聪聪看着她，“又不晚，等会儿一起走呗。”郭雅茹说：“我跟他们也不熟，我先走了。”“行吧。”

    等苏天皓和苏辰雨走近了，梁聪聪跟他们打招呼，“诶，这么巧！”苏辰雨装出担心的样子，“是啊，今天出门晚了，都跟你碰一块儿了，看来得迟到。”梁聪聪给他一个白眼，“切，少来了，还敢笑话我，我可还记着仇呢，你当年出卖我们出卖得真利索啊。”苏天皓不明所以，问：“什么出卖你们啊？”苏辰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你还记着，你也太记仇了。”梁聪聪斩钉截铁地回答：“那是，这辈子都忘不了。”

    苏天皓听得一头雾水，又问了一次：“他怎么出卖你了？”梁聪聪现在说起来还很不平，“初二，苏纯岩教我们历史，快考试的时候，他有一节课没来，想给我们留点自由复习的时间，我和我同桌看着老师没来，就跟前桌俩人打了一节课牌。第二天，历史老师不知道怎么听说了，就把梁世航和苏辰雨叫到办公室去了，结果，他俩二话不说就把我们给供出来了。”

    苏辰雨喊冤：“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老师也不傻呀，他问我们俩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叫我们去就是证实一下，我跟你叔一看也瞒不住了，只好实话实说了。”梁聪聪不听他的说辞，“借口！从那以后历史老师可记住我了，每次上课提问准跑不了我，还在班里说，他原来不认识我，打了回牌，算是记住了，你都害死我了你！”她伸手去打苏辰雨，苏辰雨向旁边一躲，闪开了。苏天皓问：“昨天跟于月婷比赛比了吗？”梁聪聪脸红了，“比了，她赢了，以后别提这丢人的比赛了。”苏天皓哈哈大笑，“就你能跟人比这个。”

    第四节课是数学自习，老师留的作业有些多，梁聪聪不是很擅长解析几何，这几天铺天盖地的都是几何证明题，让她觉得有些厌烦。

    果然又遇到了难题，最后的大题，第一问就证明不出来，梁聪聪抓耳挠腮地尝试了各种办法，还是无解。看看下面的题，虽然心有不甘，她还是先把第一问放过了。

    中午吃完饭，梁聪聪和董文会去操场上看男生打球，过了一会儿，董文会说：“今天早点回教室吧，感觉这两天攒了好多作业。”梁聪聪虽然不舍，还是点了点头，“好，先去下厕所吧。”“走。”

    在厕所，梁聪聪忍不住抱怨：“今天数学老师留的作业真多啊，你写完了吗？”董文会摇头，“没有，最后俩大题还没动呢，还有昨天晚上留的英语作业，也没写完，你呢？”梁聪聪得意地笑了，“我算是写完了吧，数学最后一个题第一问不会证，但第二问可以用第一问证出来的结论，我就把第二问做了，第一问空着，剩下的时间写了会儿英语，所以把昨天的作业补完了。”

    午自习，梁聪聪又反复思考了那道题很多次，还是没有做出来。她放弃了，拿过练习册问章渝：“你给我讲讲这个题吧，我费了半天劲了，就是证不出来。”章渝伸头看了看，摇头说：“我也没证出来。”她指指苏天皓，“你问问他吧，我上午看见他已经写了。”

    梁聪聪把书又往右边推了推，“哥，这个题怎么证明？我看了半天了，怎么都证不出来，我觉得所有学过的几何定理都往里边套过了，还是不行。”

    苏天皓拿过草稿纸，在上面画了题上的图形，“看着啊。”章渝也过来听，苏天皓标注图上的点，“这几个点，依次是A、B、C、D、E点，然后，这个点是W点…”梁聪聪打断他，“该F点了，怎么直接蹦到W点了？”苏天皓挥挥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苏天皓继续讲题：“作一条辅助线，连接W、C这两个点，得到线段WC…”章渝有点嫌弃地看了看苏天皓，然后忍不住笑了，梁聪聪这才明白刚才的疑问，她笑着说：“怪不得你非说这个点是W点呢。”“对啊，线段WC，你喜欢在里边看书嘛，还跟人比赛。”梁聪聪顿时没有了笑容，“怎么又提这事。”

    苏天皓继续，“可以证明，线段AE比线段WC等于线段AB比线段CD，所以能证明这两个三角形是相似三角形。”“哦，”梁聪聪明白了，“我老是想不到加辅助线。”章渝也点头，“我也是。”梁聪聪拿回书，“把这一问写上。”

    第一节课，班主任人还没有进来，就开始问：“上周说让背的上一单元的大题背过了吗？还没背过的抓紧背啊，一会儿我提问。”同学们听了这话立刻紧张起来，刚才嘈杂的说话声瞬间变成了此起彼伏的读书声，班主任一脸严肃地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大家背。

    提问的结果让班主任很不满意，她站在讲台上，用胳膊撑着讲桌，怒斥同学们：“你们这些天都干嘛了，上周就说了让背的东西，到今天都几天了，中间还有个星期天，就这么点儿东西都背不过？”同学们不敢出声，整个教室里只充斥着班主任的斥责声。

    班主任停了一会儿，继续说：“明年的中考对你们来说很重要，你们要好好学，抓住一点一滴的时间，我一遍一遍地说，怎么就听不进去呢，就没点儿自觉性。我原来一个学生，中考考了两回，高考又考了两回，你们再像现在这样对学习不上心，不怕以后重蹈这样的覆辙吗？今天先算了，后天上课我还提问，要是再背不过，我就罚你们了。”

    这堂课安静得出奇，同学们一节课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不小心惹到了班主任，引火上身。

    下课铃终于响了，一节课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漫长过。看着班主任走出教室，梁聪聪松了一口气，“哎哟，终于下课了，这节课紧张死我了。”章渝也说：“是啊，吓得我一节课都没敢抬头，对了，班主任上课说的那个初三复习、高三也复习的学生，是我们家邻居。”

    “啊？”这是梁聪聪没有想到的，“这是真事啊？我以为班主任编出来的呢。”章渝说：“是真事，他今年才上的大学，上次他回家，我遇到他，聊天发现我现在的班主任也是他初中的班主任，而且他暑假的时候还去看班主任了。”梁聪聪感慨：“厉害呀，他居然能下决心复习两回。”苏天皓转过头来，不以为意地说：“这算什么，我表哥，高三就上了三年。”梁聪聪确认他的话：“三年？高中复习了两回？”“是啊，他都称自己是上学的祖宗。”梁聪聪撇撇嘴，“你们家净出这种祖宗…”苏天皓立刻质问她：“你说谁呢？”梁聪聪“哼”了一声，转过来对董文会吐了吐舌头。

    这个举动被苏天皓看到了，他问梁聪聪：“你热啊？”梁聪聪不明白，“不热啊。”苏天皓向右躲了躲，“不热你伸什么舌头啊？”梁聪聪恍然大悟，站起来打他，“你才是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