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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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庆帝与永乐王

    寒风凛冽,血腥味混杂着冰渣席卷紫红的大地。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城池的死亡与重生。

    巨城的中心,永安殿中。

    “恭喜主公,终平此地。”一灰长衫的老者拱手拜服,作揖的双手颤抖。

    “战争,结束了?”这位魁梧的主公,看着老者。

    “天下尽归主公矣!”老者跪下,以面贴地。

    主公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抚摸象征上一代的权利象征,华丽的龙椅。

    这时一个甲袍还残留血肉的人,从众将领中出来,与布衣老者并肩,身躯微躬,“主公,接下来该如何,这满城的豪门望族如何处置?”

    或许战争,还没结束。

    第二日,紫京城中永安殿,夏庆帝正式登基,昭告天下,以夏为朝。夏朝之初,正处于百废待兴之时,将多而官少,夏庆帝下令连续三年举行科举之试,以选拔官员。并且轻薄徭役,免税一年,削税五成,促农促工。人们感觉生逢其时,慢慢能够安稳的生活,或者考取功名,于是此后七十余年被称为夏庆盛世。

    ……

    青州城,永乐王府。

    “王爷,武定王死了。”仆人打扮的人跪下。

    “知道了,下去吧。”永乐王推开木窗,让阳光照在脸上。

    武定王结党谋私,暗藏刀兵,谋反之罪。这是朝廷给官员,给天下的答案。

    “王爷,有位公公骑马直奔王府来。”一仆人站在永乐王的起居室外,轻敲房门。

    永乐王的鸡皮疙瘩起来,就算是站在烈日下也驱散不了的,身体里的一种冷冽。源自夏庆帝,这个铁血无情的帝王。也或许是永乐王战场上的勇武用尽了。

    永乐王摆摆手,“出门迎接吧。”

    马蹄声渐近,那太监翻身下马,却听不见脚踩地面的声音。正直站在永乐府的石狮子脚下,冲着永乐府门口的众人尖声“永乐王接旨!”

    永乐王独自下府口的台阶,“臣接旨。”

    “皇上口喻,永乐王二子卫河与九皇女李清菡年纪相配,颇有缘分,特赐婚于二人,请永乐王进京,商量婚期。”太监读完圣旨,见永乐王呆住,小声叫了一句。

    永乐王这才如梦初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乐王准备一下,早日进京吧。”

    “公公留步,正是用晚膳的时辰,不如吃过饭,休息一晚再走也不迟。”永乐王将圣旨放进袖袋中,和声道。

    太监顿了顿,作揖道“奴才是劳碌命,需得快马回京复命,就不劳烦永乐王了。”

    “公公辛苦了。”永乐王上前扶起太监,“既然如此,本王就不强留公公了。”

    太监左脚轻点地面,身体一顿,随即整个人腾空往后,正正的上了马背。缰绳握在手中,扬长而去。

    永乐王驻足目送太监消失在道路尽头。

    “王爷,陛下这是何意?”永乐王妃问。

    “先进去吧。”永乐王没有正面回答。

    ……

    紫京城皇宫,夏庆帝放下手中的奏折,伸了个懒腰。“去登云楼。”

    登云楼是紫京城中最高的建筑,有紫京风光尽在眼中的美誉。夏庆帝从宣事殿中出来,在一众太监的拥护下,来到登云楼脚下。带着两个太监走上木质的机巧小木房,随即一个站在外面的侍卫打开机关。机巧木房就这样稳稳上升。片刻后,夏庆帝的眼中就看到城墙外的灯火。

    夜市是建朝时为了刺激经济的临时举动,现在也普及了天下各城,也就一直存在着。

    夏庆帝就这样倚靠在木扶手上,接过一杯又一杯美酒。琼浆香浓出烟,似化作月边云。又遮住月亮,天空被夜市的繁华照亮。这是几十年前无人敢想的盛世。百姓们安居乐业,生活能够富裕,是蒸蒸日上的美丽时代。

    不知过了多久,夏庆帝身后出现一抹黑影。然后黑影慢慢被烛灯照亮,正是先前青州宣旨的太监。青州距紫京城一千五百余里,其间距离之远,千里马也不能一日到达,这太监却是卯时领旨,于子时回到紫京。

    “陛下,永乐王已经领到旨意了。”太监全跪伏地道。

    夏庆帝挥挥手,侧旁的两个小太监扶大太监起来,之后的半晌,夏庆帝盯着繁华的夜市,酒杯满满空空,直到小太监提醒说今日已经不能再饮,他这才出声,“这夜市漂亮吗?”他宽厚的手掌玩弄酒杯,却颇有些熟练。

    “奴才觉得是极美的。”小太监轻声说。

    “朕也挺喜欢这景色,不知道还能看几天。”夏庆帝有些萧瑟,紧了紧衣袍。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周围的小太监听着,马上伏地跪下,脑门贴着地面。

    夏庆帝被这一举动搞的意兴阑珊,怎么会真的万岁呢,这个活了一百四十多岁的老者,看着地上的攒动的星星。眼睛已经没有年轻时好用了啊,只是模糊一片的光影,换作以前,这几百米高,自己也能看清地上每个人的脸。

    认命吧,终于是老了,夏庆帝又看着天上,天上也有星星,是他的朋友们。可惜如果自己上了天,这些因他而死的朋友,还认不认他呢。罢了,去地下也不错。

    ……

    “你来了,小卫。”夏庆帝在床前看着永乐王,面色苍白,他病了,在那天下了登云楼后,就病了。

    “陛下,臣来了。”永乐王跪在夏庆帝的床前。

    夏庆帝听着,脸色却更苍白些,“小卫,你也老了,没有以前的勇敢了。”

    永乐王听着起身,又盘膝坐下在夏庆帝对面,“陛下,保重身体啊。”

    “活了这么久了,心里已经有数了。”夏庆帝摇摇头,“小卫,我现在只想着我们哥俩一起驰骋疆场的日子,我一睡着,迷迷糊糊的,就像看到了那时候的人啊。”

    永乐王沉默。夏庆帝看着这个老朋友,遥想当年的他,勇敢,果断,征战沙场悍不畏死。天狼山一战,一万对十万的防守战,守在前线足足斗了两天一夜,身中三箭,一身煞气吓的敌军胆寒。最后永乐王,拉着五百的残部,硬生生追了敌军数十里,敌军退了,包围圈没有形成,所以夏庆帝在另一方战场才能胜利。

    夏庆帝再看看眼前熟悉的陌生人,是什么改变了他,不由得自嘲笑,我也早该面目全非了吧。

    “我们是一个村出来的,这么多年,我的事你都知道。还记得我的外号吗?”夏庆帝问。

    “臣忘记了。”永乐王说。

    夏庆帝声音重些,“那就好好想想,然后回答朕。”

    永乐王迟疑片刻,“二狗哥。”说完重重的吐出一口气,随即眼泪就要掉下来。“二狗哥,我记得,我记得。”

    永乐王用衣袖擦了擦眼角,两人在这一刻,仿佛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村子,夏庆帝顺势拉着永乐王的手,两个老人就这么牵着,短暂的,是诚挚的兄弟情在主导着。

    “我也是记着的,记着的。”夏庆帝道,“我们那时候连个饱饭都吃不起,当官的喝我们的血啊。后来我们活不下去了,只能反抗。只有你是跟着我的,我给了收税的官差一刀,你给的第二刀,我们都吓坏了。结果呢,那个官差的死没人管,只是换个人来继续收税……”

    夏庆帝说着话,眼睛好像越来越有光芒,“那个人不如狗的世道,总算是被我们掀翻了。现在的天下,你看看,是不是美多了。”

    “我知道你怕什么,你这些年做的不错,我是看在眼里的。朝堂上下虽然褒贬不一,但大都是些小题大做的事,倒是太子,对你赞不绝口。”

    永乐王捏紧了夏庆帝的手,“只是些本分,是二狗哥不嫌弃。”

    “可是,你却不是太子一脉的人。”夏庆帝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永乐王的手背,“所以你担心。”

    “有这个原因,不过当下最要紧的,还是二狗哥你的态度。”永乐王多年来的实职仍然是夏朝的兵马大将军,也多年无战,可永乐王一系基本控制了夏朝一半的军队。

    夏朝在编将士,足有五十万之巨!

    “哈哈哈,小卫,就算是我也不能随意动你呀。”夏庆帝说,“可是你,也老了。”

    永乐王在世,当然无人能动,或许夏庆帝能动,可他不会。帝王深宫这么多年,他有时候觉得,儿子比不上老兄弟,不过前提是老兄弟都像永乐王这般识趣。

    当今天下繁华未至顶峰,仍然充满活力,在这个时候,任何一场战争,先发动的人,都是不被天下认可的,这样的无民心,无军心之战,何苦来哉。

    所以永乐王死后,他这一系分崩离析,到时候自然是危险万分。卫家的兵马大将军是留不住,怕就怕卫家也留不住。

    “清菡是太子最疼的妹妹,我这个赐婚,太子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夏庆帝说。

    永乐王听着心里舒服,“谢谢。”

    “你我兄弟,无须多说,卫河那小子,我也挺喜欢的,机灵。”夏庆帝说。

    两人又聊了许多,直至夏庆帝实在是虚弱,要睡睡缓缓神。永乐王看着气血虚弱的夏庆帝,看不到任何当初的模样。已然是暮年的老者,快要熄灭的蜡烛。

    永乐王眼泪鼻涕的一脸,到要分离,突然明白这原来是两人的最后一面,不由悲从心起。

    这一天,夏庆帝的过去就要结束了,在永乐王走向了门外的未来。他站在殿门口,星夜的光在空中扬着,眼里却净是泪。迈出这一步吗,夜风中的冰凉。

    转过头来,夏庆帝眼睛已经眯着,好似睡着了。嘴巴喃喃动着,“没法讲故事咯……”想着的是一百多年前和卫知勇长的,一模一样的卫河。这是一场聚散的落幕,是一个时代的终结,只有两个老人,在星夜与烛火中默默承受。

    永乐王离开皇宫的第三天,夏庆帝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