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事溪行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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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

    经此一遭,我已无睡意,躺在床上思虑一宿,第二日便赶往明光塔的林子前。

    “我要求见首座!”我一迭声地喊道。

    很快,白鹭侍者出现在眼前。他堆着笑容道,“我领您进去吧。”我便又向上次那样,进到了塔身最高处的阁楼上。

    首座躺在贵妃椅上,面前茶香袅袅,他用手一指,道,“这是上好的‘茗螺香’,尝尝?”

    我连忙推辞,拱手道,“白蛟此来,实是有要事相告……”

    “哦?何事如此匆忙?”

    我将头压低,答道,“首座可知前喜部部主陆飞?”

    鹭忘机眯了眯眼睛,“说下去。”

    “首座万不可再用此人!他心怀不轨,意图联合众人血洗此岛,将您杀灭;他任喜部部主已久,拥趸甚多,不可不防……实不相瞒,他昨日曾来我的居处,一番狂言,大逆不道,竟是要拉拢我来害您!”

    听过此言,鹭忘机一笑,抚掌拍了三下,唤道,“出来吧。”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陆飞,他从屏风后转出来,脸上神色晦暗。

    “陆飞,这回可是你算错了。”鹭忘机意味深长地说,“聪明人向来不干蠢事。”接着,他转向我,慢悠悠开口道,“前日明光塔有人劫囚,又闯了药阁,你便和陆飞一起追查吧。”

    我和陆飞领命退下。

    走到林子外,我瞧了一眼陆飞,开口道,“原来是你向首座进言试探我。”

    陆飞此时已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白蛟大人哪里话。我的进言,也得要首座首肯,不是吗?若不是首座本就怀疑你,又怎会按我的计策行事?既同是为首座忠心不二,我这厢便向你赔罪了,如何?”

    “好——!以后你我二人,自当为首座勠力同心!”我似笑非笑地答道,“于这劫囚一事,不知陆大人可有良策?”

    陆飞沉吟片刻,道,“如今岛内已搜遍,无果;这被劫之人必是乘船离去。故而只需派人问一问附近的船家,便可知晓其去向了。”

    到了晚上,趁着人烟稀少,我走到了秦湜的住处。

    “笃笃笃。”

    “吱呀”一声,门开了。秦湜扭头看了看周围,将我拉了进去。

    “深夜来访,有何贵干?”他懒洋洋问道。

    “借一套你的衣服给我。我要出岛一趟;女子身份行走,总是不便。”

    我将白日的事情告诉他。“……所以我要提前找到那船家才好。”

    “我随你去。”

    我扮了男装,便与秦湜一同走到了岛边。此时这里停泊着不少船家,有人拿着一张挨个问询——那是陆飞的仆从。我用余光看见,那纸上画的,正是“雪伯”的样子。

    我和秦湜上了一艘小船,便唤船家载我们出岛——我还记得之前那船家的住处。

    夜晚的海面很是平静,月亮擢升在中天,照得眼前明光一片,欺霜赛雪。

    我贪看了一会儿风景,便觉有些无聊。这海上的景致虽然美丽,然而总归千篇一律,看久了便无甚稀奇。便道,

    “秦湜,你讲个故事给我听吧。”

    我本以为这样无趣的举动,秦湜定会反驳我,或者干脆不回答;没想到他顿了一顿,竟真的开口了。

    “从前有座庙,庙里住着两个人。每到吃饭的时候,其中一个总是借故离开;另一个人对此很是好奇,他想,莫非他一人出去吃什么独食了?有一天,他在那个人离去后,便悄悄地跟了上去,却发现那个人什么都没干,只是绕着庙转了三圈,转完就回去。他这才惊觉,他这个同伴每天都不吃东西——原来他是只野鬼。”

    我不禁听得呆住。

    “这叫什么鬼故事……”

    既不恐怖,也不好笑;莫非是秦湜自己编的?我扭过头去,却见他有些恼羞成怒地看着我,“是你让我讲故事的。”

    我连忙说道,“这故事自是极好,极好。不若你再讲一个?”我打了个哈欠,听秦湜继续开口,“从前有个小孩,他在白日出生,所以名叫‘夙’。他的父亲纳了很多妻妾,他的生母早早离世,于是他便在庶母膝下长大。他的庶母对他很不好,然而他的庶兄却总是偷偷回护他,故而这个小孩平安地长大了……”

    我没有听见后面的内容便睡着了。

    船很快靠岸了,我在秦湜的推搡中醒来。“喂,醒醒,到岸了;我的肩头快被你压塌了……”他的声音闷闷的,言语中很是嫌弃,肩上的衣服也被枕得乱糟糟的,然而却没有将我一把推开。

    我于是终于不好意思起来,连连向他赔罪,他便轻轻哼了一声。“看在我们认识的份上……下次你若实在很困的话,我也不是不能让你靠一会儿……”

    下了船,我与秦湜便由大路拐进一条胡同巷子。这条小巷名唤“鸭脚巷”,正是我那日找的船家的住处所在。

    夜色寂静,巷子里的人都早已入眠。我走到一处低矮的蓬屋前,笃笃敲开了门。

    开门的正是那船家,他已有五六十岁的年纪,满脸皱纹如树皮,眼皮耷拉下来,显得没有神采。

    “两位贵人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啊?”他将我们请入屋内。

    “还记得你前些天从岛上运出的一个人么?”这船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若有人问起,你如此这般……”

    我的话音刚落,蓦地那木头做的大门一下子洞开,秋夜的冷风灌进来,门口正立着陆飞,随后涌进来两队持着火把的侍从,将这不大的旧屋子团团包围起来。

    “多谢白蛟大人指路。”陆飞似笑非笑地开口。“来人,将他抓起来,带走审讯!”众人在场,我和秦湜没有理由阻拦,那船家便被押下去了。

    “白蛟大人放心,我定会在首座面前为你多多美言……”陆飞伸手做了个揖,随着人马的撤退走开了。

    他走后,秦湜淡淡开口,“料到他会跟来,只没想会跟得这么紧。”

    我从路边随手拽下来根变黄的狗尾巴草,说道,“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剩下的便全靠造化了。今晚既已出岛,不若便去夜市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那四位药材呢。”

    这里是建阳岛毗邻的地方,建州。按照赵国惯例,夜市一般开在西南角,暮兴而旦歇。

    我和秦湜赶到夜市,眼花缭乱的景象霎时扑面而来。这里四处挂着彩灯,衬着剔透的琉璃瓦,便如白昼一般明亮;周围传来小贩的叫卖声,店家的吆喝声,时而有车马驶过中央大道;两旁人来人往,赵国民风开放,故而多是逛夜市的年轻男女。

    “客官,来给您的夫人买一只玉钗吧。”一个圆脸小贩笑着挤过来,眼睛因为笑容只余下一条缝隙。

    我瞥了瞥四周,多的是扮了男装和夫君把臂同游的小娘子,怪道这小贩会认出我来。

    我正要拉着秦湜走开,却听见他问,“多少钱?”

    我不禁瞪大了眼睛,讶异地看着他;然而眼前的少年只是睫毛微垂,一动也不动,慢条斯理地从衣襟里掏出一串刀币来。

    我瞅着那串刀币,心疼不已,——真是败家!这么多钱居然只为买一个钗子!

    他接过那玉钗,又问道,“附近的‘包打听’在哪个铺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