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事溪行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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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

    第二天,我还在睡梦中时,一阵笃笃的敲门声把我惊醒了。

    我打开门,面前站着白鹭侍者,他微微笑着,腔调缓慢地开口:“昨夜首座丢了只猫儿,故而要在全岛上搜捕一番,白蛟大人勿要见怪。”

    “好,你搜吧。”果然是为了昨日之事。我心下稍定。

    “白蛟大人,咱还有一事请教。昨日你在屋里,可曾听见什么风声?”

    “哦?风声?说来惭愧,昨日我倒塌即睡,梦境频多,倒是不知道有什么风声。侍者可曾听见了什么?”

    白鹭侍者皮笑肉不笑地摆了摆手。

    “禀报侍者,并无发现。”

    我将侍者送出门外,看着着他走向下家,心中不禁想起另一桩事——那鹭忘机方召见过我,这药阁便出事了……

    此事还须好好转圜才可。

    我回到屋子里,又睡了半晌,临到下午,却被屋外的一阵锣鼓声吵醒了。

    我起身披衣到了门外,夹道已经站满了人。街道正中是粉红的花轿,前前后后都有吹锣打鼓的婢仆。

    粉红不是正红……这是谁家纳妾的排场。

    我向旁边一个瘦长的年轻人打听,“兄台,这是哪一家在纳妾?”

    这样长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如此靡费,想必地位定然不俗。

    “这是喜部部主陆飞纳的第一百零八个小妾,女方是喜部的一个‘蜉蝣’。这下可有好戏看了……”这年轻人神秘兮兮地和我说话,语声悄悄,脸上的眉毛随着说话声飞舞起来。

    陆飞?那天晚上纠缠方明月的那个?

    我凑近他,小声问,“这有什么好戏,不就是纳妾么?”我转过眼睛,却忽而看到了秦湜。他也挤在熙攘的人堆里,却正冷冷地盯着我看,眼神锋利极了。

    “你知道恶部有个叫‘沈尧霜’的家伙么?”

    “不认识,怎么了?”

    “你知道每部部主怎么产生么?”

    “不知道……”

    这年轻人叹了口气,说道,“你什么都不懂,该不会是新来的‘蜉蝣’吧?”他笑嘻嘻地说道。“我来这里有两年了,已经是‘黄鸟’了。”

    接着,他说道,“当部主么,很简单,只要打败前一任部主,便能当上新部主。历届部主就是这么产生的……我就是喜部人。沈大哥也是喜部的,他武功很高,剑法一绝,大家都传言他要顶替陆飞……只是迟迟没有下手。”

    我点了点头。“那这与陆飞娶亲有何关系?”

    “诶——,这你就不懂了吧!花轿里的女蜉蝣爱慕的可是沈大哥,我们部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因为这样,便被部主强迫嫁给他……难道还没有好戏瞧么?”

    我跟着送亲的队伍走到了喜部,——这里处处张灯结彩,挂了红色绸子,确是衬这个“喜”字,显得格外吉利。

    新郎陆飞穿着红衣在檐下等候,脸上笑眯眯的,只是却背着手踱来踱去,显然心事重重。

    新娘被搀着下了轿子,婆子丫鬟们正欲领着她入屋完婚,却发现新娘站在那里不动了。

    “好戏来了。”旁边的青年人悄悄说道。

    那新娘一把拽下头上的盖头,哭着喊道,“我不嫁——”

    周围的人群嘘声不已。陆飞脸色铁青,许是没有料到这新娘如此大胆,他阴沉沉开口道,“来人呐,将她拖至‘香冢’……”

    “‘香冢’又是何去处?”我小声问道。

    “我们部主颇好女色,最爱搜罗女人……只是凡有不从他的,全用白绫绞死;这‘香冢’便是她们的埋骨之处。”

    “且慢!”

    正在这时,周围簌簌地落下几片石瓦,从一侧的檐上飞身落下一个人来,他一身雪白,袖口缝着梨花,在一众红色间分外显眼——是沈尧霜。

    “某今日来此……特为挑战喜部部主之位。故而请诸位在场者,且为我做个见证!”

    那新娘高兴地又哭了起来,一把甩开周围仆从,跑开了。

    陆飞搓了搓手指,眯眼道,“区区一个黄鸟,也敢来挑战本部主——”

    他的话音说道一半,忽从手边冒出几把毒镖,各从角度刁钻处射将过去;沈尧霜却不慌不忙,轻轻拿剑格挡,那镖便全落在地下。

    陆飞见一攻不成,便从腰间也拔出柄剑来,与沈尧霜缠斗起来。

    “我走了。”我向来不喜欢这打斗场面,便向这年轻人告辞,准备回屋继续补觉。沈尧霜向来不做没把握之事,如今如此挑战,必是成竹在胸了。左右胜负已定,便也没什么看头;至于那个新娘,待沈尧霜成了部主,也定会安顿好……

    “喂,老兄,相逢即是缘,你这样就走了,不如互通一下名姓?我姓焦,单字一个夷字,你称我焦夷就行。”

    “君白蛟,走了。”

    在这年轻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我独自往回走着。走到一处僻静地,我开口道,

    “出来吧。”

    秦湜从一侧的屋后拐出来——这里原是间废弃的房子,久无人烟。

    “昨日事后,鹭忘机可对你有所怀疑?”他问。

    “还未曾。那鹭忘机时常召人过去,经过那‘药阁’的大有人在……即便对我有所怀疑,也不能就此肯定。”我答道。

    秦湜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今日和你悄悄说话那人,与你都说了些什么?”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他注视着我,似乎情绪莫名。

    “走了。”

    ……

    临晚,有人敲响了我的门。

    我打开门,是陆飞。听侍从们说,他果然输掉了喜部部主之位;此刻笑容满面地站在我门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真是让人发憷。

    我将他请进门内,问询道,“不知陆嘉鱼前来鄙舍,有何贵干?”

    却见他扭头四下里一看,低声道,“还请屏退左右,某有秘事相告。”

    我依言打发了周围的仆从,心中琢磨着,这陆飞都干到嘉鱼了,不会不知道这周围婢仆中自有首座耳目,专管监视窃听之事吧?如此大张旗鼓,在首座眼皮底下相告“秘事”……

    要么就是他真傻,要么就是……首座已经知晓此事。

    此事必定另有玄机,我遂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堂内安静,落针可闻,他的话如春雷炸起,将我猛地一惊:

    “鹭忘机大逆不道,残忍严酷,掳掠百姓子弟,实在罪大恶疾……不若你我召集岛内义士,歼灭此敌,共还公道于人间……”

    这陆飞还有这觉悟?

    我看着他滔滔不绝,广谈大义公道,又仔细剖说如何起事造反,不禁额汗涔涔,连忙高声打断:

    “慢着!简直颠倒黑白,一派胡言!首座一心为民,惩奸除害,怎到了你口中,竟成了十恶不赦的混蛋了!来人,快将此出言不逊之狂徒打出门外!”

    两侧涌出一众仆从,持着扫帚将他赶出去了。

    我看着他远去,心中不禁吐出一口气来——这厮必定是首座派来试探我的!只是如今局面,又该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