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事溪行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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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

    旧事——

    ……

    ……

    三更,我偷偷钻出军营帐子,比手势道,“玩吗?”

    这时,从四下里的帐子各冒出几个脑袋,也隔了老远比手势,“玩——!”

    这是老贺严令后,我们新创出来的招式:伸出拇指和食指,代表“玩”;只竖起一根中指,代表“停”或者“老贺来了”。我们几个人从帐子里出来,猫着腰爬到月光下面,便接着上局玩起了斗地主,——上辈子有些地方也管这叫“争上游”,总之分辨得不是很清楚就是了。

    “对四!”

    “对八!”

    “不要。”

    “三带一!”

    “王炸!走!”

    “你输了,下局进贡!”

    “他又憋三……”

    月光照着一地的纸牌——全是我临时做的,五十四张牌加上大小王,纸质很薄,边缘粗糙,不可不谓粗制滥造……然而并不妨碍玩乐,便做了好些副呢。这时,冷不丁从后面窜出个声音,粗粗沉沉,“带我一个!”

    我连忙笑嘻嘻转头,道一声“好!”,却猛然僵住……是老贺。他巍然地站着,眼神幽幽,像是只冒火的狮子一般,打量着我们几人;后面的罗四低头洗牌,未有所觉,也笑道,“欢迎加入‘四合会’,快喊出口号——天塌地灭,打牌要紧,四海之内皆兄弟~’……”

    这口号正是不才我想出来的,琅琅上口,醒神又好记,用于彼此串通……

    老贺猛地蹲下来,正对着罗四,慢悠悠道,“天塌地灭,打牌要紧——”

    罗四笑道,“正是正是!”然而不抬眼不要紧,一抬眼见是贺问,便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朝后仰去;我心道,定是放哨的葛飞又睡着了!

    我转头看看,周围的几个阵地还在玩着,丝毫没发现近前的老贺,不禁心下暗道“糟糕!”

    ……

    翌日,我们在领军台前领罚。

    这领军台是个堆起来的土坡,约有五尺来高,是平常颁布军纪军规的地方;此刻那一堆辛苦做的纸牌正在台上起火烧着,黑烟阵阵,一会便没了,我不禁暗叫心疼。好歹也花了我两个晚上呢……

    台上贺问大马金刀地站着,喝道,“凡入那‘四合会’的,自动向前跨一步!一共二百军棍,所有四合会人均摊!‘天塌地灭,打牌要紧……’现下你们天塌地灭的时候到了!”

    此时日头刚刚升起,正是仲夏的早晨,台下安静无声,半晌竟无一人肯站出来,我心中暗想,果然由打牌聚起来的,都是一帮子狐朋狗友……不由愁眉苦脸,这么多军棍,怕是要去我半条命了!

    正在这时,一人向前跨了一步;如此云淡风轻,仿佛漫不经心地散步,却教我的心头猛然一震。是秦湜。

    ——要知道,秦湜平常总说这是“小人行径”“歪道邪魔”,从来不屑参与其中;“四合会”虽人数甚众,然而确是无他一份的。秦湜武艺高强,行能飞檐走壁,箭能射石饮羽,回回操练,准拿第一,故而在这军营中人缘甚好,“兄弟”很多;此刻见秦湜出列,也竟纷纷跨前一步,只半刻钟过去,竟出来了三四百人;他素来是贺问的得意子弟,贺问每每向人夸赞他麾下有个秦湜,怎样怎样云云,如今见他回护于我们,气得说不出话来,喝道,“一人领一军棍”,便忿忿而去。

    然而我想着这一军棍,心下还是战战。上次的领的军棍还没有好全,这身上还有旧伤,不知还能不能捱住?

    我看着领军棍的地方,默默走了过去。那行军棍的是个老兵,长得是虎背熊腰,身粗体壮,我看着他,不禁有些发憷,然而这时秦湜却走过来。他的面容冷峻,姿态有些懒洋洋,看也不看我,便对那老兵说,“我来替他。”

    那行军棍的汉子似是识得他,便摇摇头,“军律就是军律,你是秦湜也不行。”

    却听秦湜慢悠悠道,“贺教头麾下,拳头即道理,你不行啊,我便将你打服,如何?”那行棍的汉子转头讶异地看着我。

    我心中更加羞愧了,要知道,平日里秦湜虽武艺超群,却誉满军中,最守规矩。虽说可以按拳头来,却从未以武艺自恃;如此以武压人,还是第一回。

    那汉子拱手一让,道,“我打不过你。”

    我看着秦湜就要躺在那行军棍的板子上了,连忙如梦初醒,道,“等等!我还没说话呢!我坏的军法,我自己来!”

    然而这少年轻嗤一声,道,“打坏了你,我岂不是要费心照顾?想得美!”他居高临下看着我,隐隐威胁。

    “好吧。”我只得答道。

    我看着秦湜从行刑的板子上下来,不禁低声道,“疼吗?”

    “你说呢?”他轻笑一声。

    我沉默不语,半晌道,“此番,算我欠你人情。日后但凡有事,我任你差遣。”

    秦湜看我一眼,道,“你如此瘦弱,该不会是个女的吧?”

    我不禁神情一顿。

    “你才是是女的呢,你全家都是女的!”

    ……

    夜晚。

    “下注了下注了!”

    因着第二日要考校射箭,故而前一日晚上便总有设下赌注挣钱的;又因为如此可以激励士兵们努力射箭,贺问便也悄悄默许了。

    “押君白蛟中的,一赔一百!”

    “一赔一千也不能买!你这不是坑人嘛!那家伙第一次拉肚子,第二次胃疼,第三次还是拉肚子……这五次练箭我就没见他摸过弓!”

    “有秦湜的吗?我要押秦湜!”

    “有倒是有,不过嘛,这是押他不中的,也是一赔一百!”

    “你可麻利地挣你的钱去吧!”

    我跟着拥挤的人往前涌去。旁边一个娃娃脸的士兵正好挤到我旁边,笑着问我,“兄弟,你也是来下注的?”

    我微笑颔首。

    “你听说那个君黑蛟了吗?”

    “我没记错的话,是白蛟吧?”

    “对对对,就是那个叫什么白蛟的……”

    “他怎么了?”我自若地问道,旁边的秦湜瞥我一眼,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

    “他可太厉害了!居然回回都不去练箭!每次都能想到很好很合理的借口呢……”

    原来是因为这个厉害,我不禁失笑。

    “唉,你射箭怎么样啊?我明天也不太想去……我射得只是一般,你呢?”

    “我也一般。”旁边的秦湜不禁侧目而视。“做人不要太装……适可而止……”他低声道。

    又一波人流挤过来,直将我涌向那设赌注的桌前。我拿出先前皆秦湜的一串刀币,道,“全押君白蛟!”

    那设注的有些惊讶,回神道,“你真押?”

    “真押。”这设注的由于并非真的开了赌场,故而也没有一般赌场人的市侩奸滑,也还只是个老实朴素而又有点聪明的大兵而已。他又问道,“全押?”

    “全押。”

    他有些喜上眉来,继而又神情复杂地看着我,“这君白蛟是你亲戚?你为他这么破费?”

    我奇道,“你不认得吗?”

    “这白蛟名声在外,我们设注的自然消息灵通……却是不知晓其人相貌……”

    我微微一笑,道,“我就是君白蛟。”

    “……”

    回帐子的路上,秦湜扬眉道,“你这么缺钱吗?”

    可不是么,毕竟从战场上穿过来,我是真正的身无分文,银镯子放在家里也没带出来,在这个时代连个硬通货都没有!

    秦湜接着说,“你骗得了别人,你手上的茧子可骗不了我!你会射箭,水平不在我之下。”他笃定道。

    “人至察则无徒……太聪明,小心没朋友!”我漫不经心地答道。在帐子前与他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