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告别
契约的另一头断掉了。
在那个魔术结束的瞬间,存在于另一侧的意识像晶莹的泡沫一样破灭了。
这一次距离如此之近,没有误判的机会和可能。
不再绚丽缤纷的从者将他腹间的伤口包扎。
她确认了这具躯体里残余精神的消失,名为意识与人格的东西并不存在。
最后的魔术、那道转变了战局的魔术抽干了他的精神。
在决定前往的时候所预想的可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成为现实了呢。
可是身体依旧完好,大脑没有损伤,心脏也仍在跳动。
只有精神、意志这种东西溃散消失,是灵魂内容物的变动。
并不是死亡那种糟糕结局。
健全的身体迟早会孕育出新的人格,他还会醒来。
眼睛会再一次灵动,躯体也会再一次动弹,不过大概一切都会与原本的人大相径庭吧。
那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会大片段的失忆,还是必须像婴儿一样从头来过。
当再次站到眼前的时候,对此敏锐的人,一定会认识到这样一个事实。
原本待在这里的那个人已经消失不见。
回到了两人视作据点的小屋外,她将白泽的躯体靠墙放着。
失控之后的可怖模样恢复,温柔的眼睛却无神地睁着,维持活动的意识,连最后的残响也消失掉。
失去了御主的自己,马上也要消失了。
现在,哪怕期待能说些告别的话也做不到,很多需要抱怨的话如今也只能塞在心底。
长久的注视后,巫服少女叹息着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阿国靠近了她的御主,轻抚着他矮下去的头、轻轻放进怀里。
“Master,醒来后就请忘记苦恼的事吧。”
“糟糕的事统统忘记,一定要记住什么的话,记住阿国就好了。”
“Master你还从来没能好好看过阿国的舞,因为一直痛苦着……”
“阿国本来还期待着也能被Master夸奖。”
躺在地上的躯壳没有为此露出宽慰夸奖的表情,伤感更加深了。
“Master醒来之后见不到阿国了哦。”
“因为阿国要离开了,在没有与Master告别的状态下,没礼貌地离开。”
“现代明明有保存记录的仪器,却因为Master一直在着急圣杯,没有机会把和阿国记忆保存下来。”
“阿国的舞也一样没在被记录,嗯,阿国也错失了一个让自己的舞蹈风靡世界的机会呢。”
“这样,万一Master之后想念阿国、想看阿国的舞的话,也没有办法。”
“好可惜。”
目光重新落在白泽的脸上,静静端详着。
“Master其实是个看起来很需要被人怜惜的人呢,明明阿国才是娇小可爱的那一方,却想要照顾你。”
“Master讨厌会这个结局吗。”
“阿国看到一切都被魔术修复,应该是圣杯吧。”
“这里是怨灵和其他东西都不在的世界,所以Master你大概并不讨厌这个结局。”
“所以这一次阿国算是拯救了‘小花’吗,没有被记录的愿望,完成了吗?”
“可是一点也不让人开心,阿国还是想要更加团圆一些。”
顿了顿,望向教会的方向,她感觉到意识一点点向着某个遥远之处回归。
“不知道怎么出现的圣杯,也被不知怎么地使用干净了。”
将已经无法动弹的斩三郎召唤出来放在白泽身边,被它吃进去的东西也已经安静下来。
阿国看着无法动弹的人和人偶,各自疼惜。
保护自己的人,自己要保护的人,阿国总是幸存下来……
停下了感叹、无奈和惋惜,她摸了摸白泽的头,拍了拍斩三郎的肩。
从斩三郎身上取出那张白泽买下的雏鹿假面,用那根沾了白泽血液的手绳系在腰间。
——依附在上面的怨气在仪式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消失,现在就算一直带着也不会让人难受。
自己一眼挑中的雏鹿假面也很可爱,值得收藏。
她摆正白泽的坐姿,忽然犟脾气一样地把他眼睛拨开。
阿国的舞蹈没能传达到这个人身上,很遗憾。
一直没提过还想再看一次舞的话,就像阿国的舞没了魅力一样,也叫人耿耿于怀。
现在正是告别的时候,所以是最后的舞了。
不管怎样都想要让你看完。
“Master,好好记住阿国的舞。”
她的神情重新变得温柔。
“祝安,Master。”
“再见,Master。”
叮,叮,嘀哩……
歌舞演绎的山水自然中多了只在其间跳跃、系着红结的幼鹿。
伴随着缥缈的乐音延续着。
她的身影与不动弹的斩三郎渐渐消失。
……
怨灵疯狂涌入的教堂被覆盖了整座山丘的光芒命中。
有某种东西从身上剥离,像是从不知名处撕下了一块薄膜。
幻想般的魔术中,他们感受到了圣杯一样的东西,一切都在这魔术中落下了帷幕。
天空复归往常,那些无穷无尽的怨卒回归一处之后再也没有出现。
被破坏的都市在Rider的注视下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恢复了原貌。
这场战斗终于还是结束了。
哪怕对手是无理智、无策略的混乱之兵,哪怕牵引与诱导的战斗远远多于正面相抗。
这场力量悬殊的战斗也已经延续了太久。
被巨量的魔力强行维系的、受‘疾病’所困的灵基也已经到了极限。
那么这趟旅程也就要到此为止了,Rider这样想着。
朱陆也感受着Rider已经跌破底线的魔力。
——现在已经到了要诀别的时候。
因为从一开始就抱有特别的信赖,所以没有问过,如今却是最后的时机了。
“Rider,你的愿望是什么,关于我擅自放弃为我们自身使用圣杯这件事,你会在意吗。”
精神抽痛到脑袋眩晕,手脚也没了力气的朱陆轻声问道。
“Master不用赶去那边吗,我还有最后一丁点力量,也许还能送到。”
黑甲红服的从者询问道。
“不,如今想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我现在的状态就算赶过去也没什么用。”
“而喜欢的从者就要离开的时候,身为Master的我也想听听他的声音。”
“虽然没法实现,但是告诉我吧,Rider。”
“我想要知道。”
想要知道自己的愿望……。
黑甲红服的从者消化着这言语,一会才做出回答。
“无须在意,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之所以留存于座、回应召唤而来,只是为了看看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而已。”
“守护大汉是陛下赋予我的职责,但陛下在世的时候我就早早死去,所以一直很想知道自己死去之后的变化。”
“会继续繁盛下去,还是在某刻衰落,我有些担心陛下,也关心大汉的命运,仅此而已。”
“结果呢,你还满意吗?”
黑甲红服的Rider看着自己的御主,忽然轻笑起来。
“嗯,挺好的,虽然历史起起伏伏,但我很荣幸自己出生在这里,很荣幸自己过去被赋予的使命,很荣幸自己在这一切之中。”
“如果说还有遗憾的话,那就是自己死后的混乱与大汉终究结束这件事吧。”
“但终究来到了更加和平的时代。”
“果然,就算没有我人们也会继续下去,今后也会不断经历、战胜挑战吧。”
“只是现在好像又回到那个时候,即将离开人世,对未来的担忧和对人们的期待在心中错杂交替着。”
“期待压倒担忧,担忧压倒期待,心情就是像这样循环往复。”
“我知道这个国家并不会因我的死去而暗淡,但总是希望能够一直见证下去,所以大概以后也没法不挂念,某一日也许仍然会被召唤出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担当了自己十余日御主的人,向他告别。
“我离开了,Master。”
“去做你想做的吧,一切肯定会一直延续下去,即便经历各种磨难。”
Rider消失了。
朱陆在这个已经感知不到任何危险的地方躺倒在地,想要借此休息片刻。
脑袋的抽痛和挂念却像是根绳索一样拉拽着他,不让他沉入睡眠之中。
他无奈地叹了气,挣扎着疲倦而疼痛的残缺躯体,然后摔倒在地。
用魔术变化出木质长杖,结果只有一截短棍,过度使用的精神也不断幻痛。
哈,根本没法动弹啊。
死之门户洞开,生死驳乱的可能被剥离。
以十名通玄术师共同施术。
以【盘】中积攒了千余年的魔力为基本。
以接引来一点仙灵的圣杯连接天宫、获取许可。
将冬木重叠在仪式失败与仪式成功的双重可能之中。
让原本属于这一可能的错误与破坏随着另一种可能的分离一同消失。
这是干涉人类史自我延展的绝对操作,也是足以驱逐可能、另开天地的最高术法。
【命运择定,事项剥离】。
教堂彻底变成了一片残檐断壁,作为关键地点,这是唯一没法丢去另一侧的结果。
在两种可能中它全都被摧毁。
一侧是【长平】的溢出以及Lancer的裁定,一侧是死的爆发和怨的冲击。
这些砖石结束了它们的使命。
那些原本附着在上面的藓迹以及木制产物,鲜活蔓长的痕迹,全部变作黑色的尘埃。
中央处,那个两人高的巨大血红花苞褪去了颜色,顶上铺着半个人形的灰烬,是佐久间硫斗的残骸,他在最后用聚集在他身体中的【长平】挡下了Ruler的裁定。
花苞的一侧破了个孔洞,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原本的内容物在成熟后消失不见。
预定的计划出现了微小的偏差。
本应被放逐到一起的【长平】被消灭,本应被消灭的某物被放逐。
无理智的生命只会无意识地嘶吼,有理性的生命却可能自事项之中潜返。
即使拥有窥探命运的眼睛,依旧会出现难以把握的结局,也许人类真的需要圣杯也不一定。
不,如果拥有那种方便的东西,所有可能都会统一为某人的全能。
这样一来就‘没有意义’了。
就将那些遗留交给事项中的可能。
如果失败,那么等到它回归之际再将它杀死就好。
金色瞳孔白色长发,名为‘一’的少女与灰袍的[丹],在即将到来的人们之前,离开了这残檐断壁。
一阵风吹来,那花苞也破碎成灰烬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