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破害禁绝-上
怨气,血液,以及不自觉涌出的怪形,终究还是平静下来了。
卧在床上的那具身体扭曲着,又被某种力量掰回人形。
即便施加了怎样的祝福和祈祷,也都无济于事。
原来那副像是幽灵鬼怪的样子,根本就是饱经折磨的产物。
在过去的每个瞬间,他也都承载着这些吧。
有休息过吗。
有安宁过吗。
有愉快过吗。
所有诸如此类的东西,拥有多少呢。
缓慢而轻,柔软的心跳。
11月10日,下午,19:00。
在血色的海洋里漂流,然后听见了歌声。
依然有人在为此争斗,依然有人希望拯救漂泊迷失的自己。
所以不能就这样停下。
一定还有挽回的办法。
意识一点点回归,奇迹地、神奇地、超乎想象地回归。
身体的疼痛加剧,几乎回到了第一年刚醒的时候,脑中死意蛰伏着,像是有意识地潜藏。
依然能感受到它的呼吸,该说是吞吐吗。
身边仿佛多了个怨气的漩涡,死与怨近得像是贴在皮肤上。
视野里会不时地闪过漆黑与血,虚无的窒息感困扰着胸肺,脑中回荡着无声的咒骂。
从‘死亡’中归来,从虚无中苏醒。
但是没有时间了。
命运啊,你将走向那种杀死我的未来。
……
空荡、素朴的房间,靠窗的卧床,只留下小小缝隙的窗帘外透出自然的光。
卧床上躺着身着宽大单衣的青年。
在几近一日夜的迷失后,白泽苏醒过来,记起了昏迷前所发生的。
阻挠怨恨的方式变化了,那些来自古老过去的念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包裹起来。
不再需要堆积念头来让它迷失其中,于是精神前所未有地饱满轻松,也许能借机重归术师行列。
但他记得这种感受,也记得这种方式的结局。
是最初的方案,大概只够支撑半日的样子。
白泽艰难起身,浑身上下每一块关节都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
最后只是险险抬起了半身,不高不低地靠在墙壁上。
扫视着经历了那番变化过的躯体。
并不是预想中被侵蚀干净的怪诞样子,身体似乎比还未接触到那些之前还要正常,体格甚至隐隐有些健壮。
手掌很白净,微红的肌肉填充在分明的骨骼中,手背处漩涡状的红色令咒仍然鲜艳。
被用了某种魔术。
这样看的确更加让人心情愉快,只是除此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念头一波一波地上涌,到了无需放任杂念的时候,它倒是完全不听话地露出来。
修行已经荒废大半了。
移开目光,自由地环视,房间里没有那个喜欢坐在窗边的巫女。
“阿国。”
他呼唤起来。
但是呼唤声能够抵达的地方都没有她的存在,因为她并未应声而来。
灵感上的连接变得稀微薄弱。
从者灵基在破损的边缘,并不是受伤,而是构成灵基的魔力被使用到临界,已经是不补充魔力就会自己消失的程度了。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白泽有些自责。
他伸出右手。
令咒不是需要在现在节省的东西,而是恰到好处的魔力补充。
“以令咒下令,恢复过来,阿国。”
“以令咒下令,请恢复过来,阿国。”
令咒三去其二,漩涡纹样变成了小小圆弧。
旋即腿上忽然有了重量,阿国的脸一点点出现在上面,闭上的眼睛一点点睁开。
一人一骑的目光交汇,彼此对视着。
“早啊,Master。”
出乎意料的问候,白泽看着那个像是刚睡醒一样伸着懒腰的巫女,可爱的小脸不知道为什么让人想要躲避。
如今自己在她眼中究竟是何种模样,依然还是能够信赖的Master吗。
迟疑着,他终究忍不住发声
“阿国你为什么还是和平常一样,明明见到了那样奇怪的事,明明差一点就被要自己的Master杀掉了。”
没有去询问关于Saber的事,白泽低沉地问出心中的疑问。
“没有那种事,阿国早就死掉了哦。”
怎么听都不吉利的话,偏偏是事实。
“而且秘密被曝光的人是Master,所以该紧张的是Master才对。”
巫服少女抓住了白泽回避开的眼神,两人的目光再次交汇,瞳孔映着瞳孔。
“的确是这样,阿国可以问你想问的。”
他做出了觉悟回应,不再给出打算回避的信号。
“Master昏倒就会发生那种事吗。”
“是的。”
“所以其实Master休息的时候也一直在战斗吗。”
比起质问,这个问题更像怜惜。
“……,没有一直,那不是人类可以做得到的事,终归还是存在能够休息的空隙。”
“很辛苦吧。”
依然是怜惜的话。
“阿国你不好奇原因吗,不好奇昨晚是怎么回事,不好奇我为什么瞒着你吗。”
眼见着话题要一点点偏离,白泽终于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其实阿国大概也猜到了,所以如果Master并不想要说出来的话也没有关系。”阿国这样回应着,“Master所说的那个怨灵,就在自己身体里对吧,所以不是诅咒,而是封印。”
“如果这样Master更轻松些,那么阿国知道这一点就可以了。”
“更轻松吗?不行的。”
“已经发生了这种事却还要隐瞒的话,灾难即将到来却还要隐瞒的话,就太过分了。”
他停顿了一会,也许在犹豫,也许只是在思考该如何表达。
“阿国听说过生死的二元论吗,是以生于死作为世界变化根源的学说。”
身着巫女服的少女摇头。
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不是发生了这种事,这个理论如今大概还在垫桌角。
“那么阿国听说过,地府、黄泉、奈何桥的传说吗。”
这次她做出了回答:“是人死后要去的地方,也就是黄泉国吧。”
“是相近的地方,就从这里开始吧,连着怨灵和封印的根本和来历一起。”
他停顿了一会,最先开口说出的,却是看似无关的事。
“传说人们死去之后,灵魂会在世上混混噩噩游荡七日,在第七日时会恢复神智,前往掌管亡者的世界,也就是地府。”
“过去、善恶、喜厌,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将会一点点坠入奈何下的黄泉中,变化成他的旧身在黄泉河面上漂浮。”
“但在回归纯粹到迎来轮回新生之前还有一种事物需要脱落。”
“那是存在于死者身上的纯粹死亡,它比那些漂浮在黄泉表面的一切都要沉重,所以会下沉至黄泉之底,在那里堆积起来。”
“这也可以解释人对怨灵的恐惧来源。”
“如果灵魂一直滞留于人间,因为怀有怨恨与不满而迟迟无法离去,久而久之就会变成怨灵。”
“旧世痕迹未曾脱落不过是生有宿慧,而死亡未曾脱落就只会是可怖的亡者。”
“在时间的酝酿发酵中,携带死亡的灵获得带来死亡的力量。”
“这是生死的二元之一,作为世界基底之一的死,而另一元则是人们在死亡时脱落的生机。”
“比起现代关于世界本源为物质还是为意识的辩论,生死二元论更像是对于世界变化根源的论述。用现代的话来讲,应当算是古代朴素唯物主义中的一种论述。”
“是谁提出来的,已经不可考证,但是诞生的时代却相当明确。”
“仙庭所构建的世界消弭、人类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的时代,诸子百家,阴阳生死。”
“不过大概在那一流派中也只能算作小小分支。”
“也就是,世界的发展和变化由生与死的二元决定,一切事物均存在生死,一切的变化均源于生死……世间的物是生死混杂的结合体,生盖过死,则物繁茂,死盖过生,则物衰颓……”
“这是当时众多理论中的一种,比起五行元素论、天地人道论、物我源一论……来说,并不起眼。”
巫服少女默默的听着,地府、生死二元、……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很拗口,也难理解。
她不知道自己的御主为什么要说这些。
“这些理论的出现,其实都源自同一件事,绝地天通。关于仙神的离去,以及他们所构建秩序崩塌的事件。”
“在那之后的时间,原有的秩序消失,新的秩序还未出现,人们自然会开始重新认识世界,于是迸发出思潮。”
“但他们离开得太过匆忙,许许多多的问题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有着许多在仙庭时代不值一提,而对现在来说堪称灾难的东西被留存下来。”
“本应上升天宫的术士被滞留于地,被现代称为幻想种的生物随处可见,甚至还有遗漏于人间的圣灵。”
“人类掌控了术法却无法继续前行,于是开始争斗,将尚未消退的神秘肆意使用于人间。”
“他们用来战斗的兵器,便是经历术法调制的人类。”
“被冠名为仙法战卒。”
“仙法战卒?”
阿国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嗯,本意是仙庭之兵,但那是本来就没有的东西。”
“所以有了这种名字的士兵并没有变成仙人,也仍然是需要进食、会受伤饥饿的人。”
“战争并没有因此改变了本质,只是争夺的事物中多出了名为术法的东西,然后从士兵与士兵的争斗变成了这种战卒与那种战卒的战斗。”
“造成的结果到头来只有破坏力被放大一项。”
“它就诞生在这样的战争之中,以四十万仙法战卒的死亡和怨恨诞生出来的怪物。”
“据说是在失去粮食之后互相杀戮为食,被敌人救下后又被下令坑杀。”
“死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咒骂着那个施下命令的敌人。”
“于是它诞生了,以庞大的死亡,无可匹敌的怨恨,在那片同样怨恨那个人的土地上生长,积攒起百万级的怨气。”
“不是怨恨死亡,不是怨恨命运,不是怨恨某个国家、民族这些同体量的东西,而是以四十万人之巨怨恨某个具体的人,并因此徘徊于世。”
“是超乎想象的怨灵,突破了某种界限,甚至在世界变化之际,勾连了死。”
“以留存于人世之‘死’,勾连了理应沉淀于黄泉之底的【死】,然后彻底成了无法被排除的灾厄。”
“怨灵的力量来源于未曾剥落的死亡,怨灵的存在依赖于怨气。”
“它的力量因为勾连了【死】而变得无比致命,而它的存在也因具体而纯粹的怨念而变化。”
“所有怨灵都存在同类相噬的情况,它们会夺取同类的怨气来维系存在,夺取怨气的同时最初的怨念中就会参杂被夺取的怨念。”
“疯狂吞噬他者的灵固然会变得庞大,但同时也变得松散易碎。”
“但它不同,这份怨气如此具体而纯粹,吞噬怨力却吐出杂念,像是呼吸一样,犹如活物般存在着。”
“怨气与怨念,二者分明不可分割,而它却仅仅吸收了自身所需的部分,难以想象这是如何做到的。”
“不合理的、无法解释的生命,明明是怨灵,却表现出生物一样的姿态。”
“活着的死物,它就是这样一种怪物。”
“一直掩埋在覆土之下,脱离了死去之地与骸骨实体,不断向着黄泉沉降又不断因为怨恨而爬升。”
“直到我们踏足了不该踏足的墓穴。”
“虽然说是我们,但其实现在也只有我了。”
“我用被他们怨恨着的人所遗留下来的东西做引导,让它冲进我的身体,最后被赶来的术师封印。”
“在这之后经历了一年的昏迷。”
“醒来的时候,已经满身都是仙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