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记录
在恍惚的、梦的昏暗中。
鲜血,自脖颈流淌而下的鲜血。
头颅像是被切下又完整地粘接起来。
远处站着犹如高大鬼魂的身影,骷髅般的面孔,如幽深火焰的眼眸。
静默着,静默地注视着。
注视着理应消灭的她。
她依旧维持着属于人的思绪。
她依旧维持着属于人的躯壳。
会被杀死。
见到那身影的时候就明白了,一定会被杀死。
于是她理解了自己的结局。
于是她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奇怪的,令人不解的,发出念头的两者犹如一体。
但那昏暗之中的人影并未穿行而来。
只是静默着,注视着,等待着。
11月5日,早晨。
许久没有梦见了,与妻子的过往,也许是在本能地规避那份痛楚吧。
梦中的幻想,在重聚的欢喜中警醒着妻子已经离去的事实。
在遇见那位魔术师之前,曾经有试过将妻子逝去后的一切视作一次独自的远行。
那时候他还会每月每月地写信发往妻子的邮箱,述说自己遇到的一切,并在结尾处注明无需回复。
那一年,真的仿佛她一直在家等待着自己一样。
以至于某日回到两人的家,看见空无一物的信箱,激动得以为一年前的噩梦当真只是幻想。
直到用颤抖的手推门入屋,见到满屋子收集下来的妻子的过往痕迹、堆砌在一处的打开的信,以及坐在一旁的魔术师。
之后,就是被欺骗,为复活而奔走、杀戮的日子。
一次又一次失败,直到现在。
快了,快了,他在心中默念着,他在心中期待着。
辰美,很快你会再一次、真正的回到我的身边。
那时候,再一起去看海吧。
……
“伸一?”
仿佛熟悉到灵魂深处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他骤然间从失神的恍惚中醒觉,一点点看向声音的源头。
大村小雪站在那里,穿着淡蓝色长裙与天蓝色上衣,身上有着过往没有的、令他恍惚的柔和气息。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神中蓄着担忧,与最开始相遇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
无缘由地松了口气,他像是从幻想中脱离过来。
“伸一,是没有休息好吗,还是说其实生病了呢?”
“并没有生病,大概确实是没有休息好,但是你不用在意。”
水野伸一压抑着心中再次出现的熟悉感,自然地露出微笑。
“今天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最近我有闲时间,陪你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一遍也是可以的。”
他温柔起来。
“嗯,让我想想。”
没有像往常一样说出带着羞涩的客套话,大村小雪右手托着腮帮,认真地想着。
“柳洞寺那边已经去过了,接下来就去未远川畔逛逛。”
“虽然和一般的河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有一艘沉船可以看,某处好像还有荒废的教堂什么的,有种探险的感觉。”
“再之后就去森木町那边,景观不错还有摩天轮,久贺町这边只有高楼大厦,东山町才开发不久……”
水野伸一静静地听着她的安排,那份异样感变得更加强烈。
她之前,也是这样的性格吗,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吗?
微笑的脸庞下逐渐生疑,内心却有种扑上前去拥抱的冲动,这份冲动究竟来自哪里。
这种感觉就像是辰美一样,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情。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一定么?
他质疑起自己的判断。
仅仅只是随意相处了四五日而已,自己就敢说已经了解她的所有了吗。
用第一种姿态对待陌生的人。
用第二种姿态讨好想要亲近的人。
用第三种姿态对待亲近自己的人。
用第四种姿态对待自己所爱的人。
用第五种姿态对待自己所敌视的人。
……
人们不都是这样做的么?
连魔术这种东西都存在,就算真的有一个与妻子有些相似的人又有什么奇怪的。
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辰美,其实依然存在。
就在某个与她拥有同样性情的人身上。
他咽了咽口水,不想去否定这个可能。
身体被牵拉着行走,目光像是被焊在了她的身上。
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了。
从那日遇见那名魔术师开始,便很少有这样的悠闲时刻,每日都在为一次又一次的古怪仪式而奔波。
禁忌的仪式之中有太多没法假手他人的东西。
以至于真的,自从来到冬木开始,还未有过好好逛过的机会。
尤其没有在与一个和妻子这样相似的人一同浏览城市的机会。
他精神恍惚着,所感受到的一切犹如幻觉。
“小雪,今天的装扮很适合你。”
忍耐着几乎到达嘴边的那个名字,他对身边的女性说道。
大村小雪轻笑着,是辰美偶尔会露出一点的、活泼狡黠的样子:
“伸一,原来你喜欢这个样子的我啊。”
“嗯。”
像是回到了十年之前,水野伸一有些当初被妻子打趣时才有的不知所措。
如果只是单纯地夸赞自己就好了,笑容下她这样想道。
时间在恍惚中移动,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彼此已经站在了街道两侧。
“那么,再见。”
大村小雪遥遥挥着右手,大声作别。
“嗯,再见。”
水野伸一第一次有些犹豫和惋惜。
计划在顺畅地进行着。
其实没有太多需要另外做的,高明的计划尤其需要注意的就是不经意间的画蛇添足。
水野伸一有些心绪不宁。
“Assassin,关于与Archer御主联合的事情如何了。”
他向着静立于房间角落的黑色人影问道。
“对方表示,无需协助。”Assassin用低沉的声音回答道。
正式魔术师可真是傲慢。
可是并没有关系,他们之间无论打得再激烈都无所谓,越是实力相当越好。
“Caster呢?那个伪装成Lancer的家伙,还有再出现吗?”
这是句必定没有回应的问话。
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让Assassin将针对Caster的搜索放到了最大。
如果自己的策略存在漏洞的话,大概就在那个能够察觉每一个Assassin而且无法杀死的家伙身上。
“……”
回应不出意料的是沉默,如今在Caster身上也只有信赖那个无法信赖的家伙了。
“你退下吧。”
水野伸一说道。
“Master?”Assassin的语调中出现了几分惊慌。
“我暂时不太想看见你。”他冷声说道,“既然一无所得,不该有点身为无用使魔的自觉么。”
黑色人影僵在角落。
“怎么,还要我再说一遍。”
水野伸一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那依旧没有离开的从者。
“吾等告退。”
终于,那从者离开了。
方才还隐而不发的怒气从他身上消退。
从者与御主之间的独特联系,告诉他对方确实离开了自己的周围。
虽然不知道这番演技究竟瞒过了多少,但有的事情非得确认一下不可。
他离开了自己所在的房间,径直抵达了这座别墅下的空间。
那是曾用于进行复生仪式的地方,汲取了五人性命与躯体而构成的血肉怪物已然消失无踪,也不知道那个魔术师究竟要用它来做什么。
也许他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自己做的这么多,根本只是在为那个家伙制备材料。
呵呵呵,水野伸一在心头冷哼着。
在这仪式地的另一处,还有通向更深处的阶梯,那里才是他真正准备一切的地方。
所准备的一切中,最为核心,最为重要的东西,是痕迹。
是依照复生理论所说,决定了个体区分,是促使它成为她的、真正塑造灵魂的东西。
何其可笑的理论,然而自己却相信了那么久。
水野伸一打开了那个存放了痕迹的箱子。
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物,只是些承载了过去回忆的东西。
照片、衣物、信、自己书写的两人之间的故事、从别人嘴中了解到的她的个人……
它们努力地构建着辰美的完整形象,但终究只是幻影。
他拿起其中的照片,一叠叠地翻着,在逐渐沉浸于过往的时候,找到了自己要的信息。
那是旅行前最后的一张照片,淡蓝色长裙与天蓝色上衣,无论是样式还是材质全都一模一样。
在相处时所产生的期待,如意料之中的那样落空。
果然被动过了啊。
难怪会如此相似,这哪里是相似的等级,根本就是复制一样的东西。
这样一来,那份陡然转变的感觉也有了来处。
已经被替换掉了么,真是恶心呢。
特地做这种事又是为了什么,期待着某日我为了这个仅仅相处不到一月的人放弃圣杯,还是筹谋着杀死我呢。
你也一样想要圣杯么,Assassin啊。
难怪会有令咒这种东西。
七对从者与御主厮杀至最终,然后取得圣杯,获胜的会是一名从者与一名御主,但能够真正实现愿望的也许只有一个。
圣杯的魔力也许在第二人使用之前就用尽了,这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佐久间硫斗,你可真是完全没法让人信赖,居然说什么从者是无条件忠诚的强大使魔。
还来得及,虽然为了制作诱饵而剥离出两枚令咒,但如今手上仍有一枚。
只要保留到取得圣杯的那一刻,然后使用它来控制Assassin就好。
没错,只要一直保留这道被刻进手骨的令咒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