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命格
挣扎之后。
这次的梦,是过去度过了两年的房屋。
已经熟悉到每一个角落,被遮蔽地只渗入些微光亮的房间中,存在着异样的压抑。
名为心灵的东西,日复一日地在死与生之间摇摆。
就算是百炼的钢铁也会在疲劳下被破坏为碎屑,人类的精神有时却是更加坚韧的东西。
不痛苦么。
这是当然的,只要意识依旧存在于这个躯壳中,痛苦便是永恒的。
要逃离么。
当然要逃离,可要逃去何方。
唯有死亡,是一切的归宿。
11月5日,晨。
比预定的时间更早地从睡眠中醒来,没有继续重复被阿国唤醒的日子。
他静静地坐在床沿,感受着伴随大脑放空而逐渐向上攀延的怨死念头。
睡眠中,仿佛又一次回到了自己居住了两年的小屋,那段无与死交错的日子。
梦境很清晰,也许是与记忆交叠的原因吧,能够想起每一个角落,
床铺、书架、装着道具的箱子、房门、浴室、厨房……
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物质的触感。
——用触感的真实与否来验证真假,是自己一直以来的习惯。
因此,几乎要以为回到了那间房屋中了。
见到了熟悉的人,本以为会梦到的是更加古早的过往,没想到却依然停留在那里。
毕竟是自己即便抛弃一切也想逃离的绝境,即使是现在,那份恐怖不也萦绕在心湖之底么。
白泽停止了逐渐开始放空的大脑,让闲杂的思维重新堆积在脑中。
可是,本该投入圣杯战争角斗之中的他,此时脑袋里却没有那样的意向。
莫名其妙地被烦闷困扰着。
阿国察觉了御主苏醒的动静,拉开窗帘,从敞开的窗户处跃入了房间。
在警戒了一夜的、没有睡眠需求的她,身上有着与白泽截然不同的不竭活力,相比之下,更像是活着的生灵。
“阿国,你说过是因为想要拯救我所以回应召唤的吧。”
白泽向在他身侧坐下的阿国问道。
“是的。”阿国点头回应,但很快就目露警惕,“你可别想把什么麻烦事都丢给阿国,自己能搞定的事就自己去做。”
“只是问一下而已。”
“那么Master,你有什么打算或者计策么?”
“明晚就是那个戏剧了吧。还有昨晚的那两个家伙,Master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提起兴致来,眼睛炯炯地等待着白泽的回应。
“是当作敌人还是同伴,他们都是你的熟人吧。”
“现在还没有打算,大概哪里都不能去,我现在处在一个没法与他们碰面的立场上。”
白泽没法给出确定的回复。
这样模糊而奇怪的回答阿国是不会认可的,他同样明白这一点。
“阿国,你知道吗?与魔术师们期待在血脉的延续下逐渐接近根源的想法不同,术师们没有那种托付后继者的期待。”
“因为无论如何结果都会被记录下去,所需要的只有尽力探索而已。”
“在这样的孤独旅途中,同一条道路上前行的同伴说是除伴侣之外的另一个半身也不为过。”
对于突然提起的,关于术师与魔术师差别的话题,阿国脸上没有露出听懂的表情,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
但话语中的另一个信息却是相当精准地理解了:
“Master你是在说昨天遇见的人吗?那个兔子眼睛的家伙是为了帮你而来的吗?”
“啊,兔子眼睛么,确实呢。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很适合他的称呼。
也许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但以他的骄傲来说,很难去祈求圣杯这种纯粹的许愿装置。
“这样的话,Master的打算是等待他们将其他人击败,然后由阿国收尾吗。”
“嗯嗯,等待朋友带来需要的东西会是个不错的体验呢。”
身旁的巫女拍着白泽的肩膀,眼神闪亮。
“不过还是一起行动胜率更高吧?”
“但是和我一起行动大概一切都会变得很糟。”
“阿国倒是觉得Master是很可靠的人哦。”
“这种事,不一样的。”白泽微微苦笑起来,顿了顿,下定了决心后开口,“阿国,我昨天说会把我隐瞒的东西告诉你对吧。”
“?”阿国歪头看着白泽。
“就先从这个开始吧。”他看向挂在墙壁上的时钟。
时间还早,就算耽误一点也无所谓吧。
他接着又看向窗外,那里有一片从建筑空隙中挤出的灰色天空。
是很适合自己的阴沉天气。
“阿国,你知道名为‘命’的东西吗?”
“是指命格之类的,贵重的命格与轻贱的命格。”
“与魔术师所说的本源有些相似,却又有所不同,是现在已经不那么流行的说法。”
“好像有印象的样子。”
“是描述未来命运的一种东西,应该说代表某种命运发展的趋势。”
“世界上永远存在着无法由人掌控的要素,命数不定,因而人类永远无法确定自身的未来。”
“命格却是人尝试探索未来时得出的产物,是很神奇的、现代科学难以理解的东西,意味着人的未来所具备的属性,源于不定与未知的概念。”
“贵重的命格意味着拥有者会在将来在地位财富上有所发展,相反则意味着无财无权,还有一些特殊的命格,代表着不同的境遇。”
“虽然在神秘消退的时代,这些事已经不再那样绝对。”
“但在某些人身上,特别的命格依旧起着极大的影响。”
“它们作用在命运互相牵扯的他人身上。”
“所谓的命运牵扯,也就是一个人对其他人的影响总和,是以信息为载体的动作。”
“并不难理解,如果某个信息从被一个人传递给另一个人,后者因此改变了原有的行动,未来便发生轻微的晃动。”
“虽然也存在偶然情况,但一般来说越是亲近、信息越重要,产生的‘晃动’便越大,就算发生终点的变动也不奇怪。”
“这份变化有时候甚至与信息本身无关,而只在于传递这个过程的发生,对于信息形式的判定也千奇百怪,动作、气味、神态、甚至包括默契……”
“一切可以传达信息的手段都在其中,是难以防备的东西。”
“当然如果只是接受,而不加理会,就是无碍的。”
“可如果是亲近的人,究竟要怎样才做到毫不理会,思考、本能、无意识……”
“人没有那种完全把控自己的能力,想要避免就只能在最开始回避。”
“命格就是描述这些变化,描述这些命运晃动趋向的东西。”
“明明和任何一切现状都没有关系,却能够描述出未来中无法确认的搅动,是很神奇的古早成就。”
“我身上存在两种特别的命格【恶灵之势】、【孤绝之命】。”
“【恶灵之势】之前对你提过,至于【孤绝之命】。”
“是异常的【孤煞之命】,会使亲近的人以各种原因死去,哪怕只是相见数面的熟人也会逐渐接近危险。”
阿国神情一怔,看着脸色平常并无变化的白泽。
为什么能够这么平静地说出痛苦的事,她心中怀抱着疑问。
“你不觉得难受吗?”巫服少女将自己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有一些。但是本来足够亲近的人也不多,只是从一到零的区别罢了。”
“而且也没有真正作用到谁身上,只是必须得一个人生活。”
“所以像你说的那样一起行动实在是很难的事。”
“那个兔子眼睛之前没有受到影响吗?”
“他用了别的方法阻断了影响,但是随着信息的交流和彼此影响,被隐藏的命运还是会再次暴露出来。”
“在这圣杯战争之中,致死的要素遍地都是。”
“可是既是同门又是朋友的话,应该已经相处很久了吧,你们之前一直没怎么接触吗。”
“我也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糟糕,——,”白泽的话语停顿着,拉开了话题,“总之这跟现在的事没有关系。”
“好吧,所以Master你现在是担心会牵连到那两个人,对吗。”
“嗯。”
“但是这和阿国想知道的东西不同,阿国是想解决Master的痛苦所以才问这种事。”
“Master,这不是你痛苦的原因对吧,有谁因此受伤了吗。”
“……”
没有谁为此受伤,只是一刻也不得停歇。
白泽沉默而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他岔开话题,说起巫女没问过的问题:
“阿国,你知道‘天地’吗。”
“是继仙庭之后,术师们的终极追求。”
“它来自对人对天地的敬畏,敬天畏地,因此天地就成了术师们的终极向往。”
“除了圣杯,或者像我想的那样借助足够强大的从者的力量之外,这同样也是解决我身体里的诅咒的办法。”
“所谓的怨灵,怨气与死气,不过是天地的一部分。”
“无生无死,一切不过万物轮转。”
“相较而言,我是得天独厚的,在这个方向上最接近天地的人物。”
“四体为桥,五脏做府,六识收藏;命途不定,似有实无;不惧生,不畏死,七情轮转而心不移;不食,不饮,神满气足;……;是而,物我不干,世事不扰,身成天地;”
他神采奕奕地,眉目中有着憧憬。
阿国静静地听着他忽然调转的话题,走动着换了个位置,继续与白泽的对视。
“这和阿国问题的答案没有关系。”她这样说。
[不要逃跑]。
那双注视着白泽的眼睛流出这样的感情来。
“——,那个问题就等下次吧。”
被揭破心思的白泽脸色一僵,伪作的神采也暗淡下来,接着继续回避。
“我想好接下来怎么做了。”
他稍稍放大声音说道,用临时激起的精神覆盖了原本的情绪,接着站起身,回到本来的节奏,声音重新变得温和而清楚明朗:
“阿国,这次出去的时候,我们放弃之前的策略。”
“没有真正出现的从者就只有Saber,但加上斩三郎,能够被认为是从者的身影就已经有七名。”
“如果将阿国视作Saber,那么大概其他人会明白斩三郎是Caster的造物或者是Caster本身,在这种情况下,就算Saber后续出现,也很难联想到存在另一批参与者。”
“我们制造两个Lancer、两个Saber误导其他人的机会,反而就成了对真正Saber的掩护。”
“为了不吃亏,我们应该早一点把这个信息差用掉。”
“Berserker和Assassin都很难在数量上吃亏,所以我们去找Archer的麻烦。”
说罢,他朝着阿国做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那么,下次要告诉阿国。”
巫服少女的关注点丝毫没有被转移,她只是放弃了追问。
白泽终于停下伪装出来的语言和行动,看着自己的从者、露出真实的表情轻轻点头。
“我答应你,等我能够鼓起勇气、更加坦然的时候。”
总之,你的Master并不值得追随。
但是现在还请帮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