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日，下午。

    “你认识他？”

    半响，朱陆终于恢复成原本的淡然模样，用那双朱红色眼瞳盯着工藤茜问道。

    “准确来说，见过。”

    “在冬木？”

    “在冬木。”

    确认了心中的猜想，朱陆脸上沉静下来，目光幽暗得看不出情绪。

    “我们还是聊聊契约的内容吧，”他顿了顿，将话题拐了回去。

    然后，在一片沉默中终究忍不住再次提及。

    “你是怎么见到他的。”

    “他之前住在我一个朋友附近，而我那个朋友对他有好感。”话音一落，工藤茜就发现对面的朱陆忽然神色变化起来，“怎么了？”

    “如果你不想你那个朋友出事，最好让她放弃这个念头。”

    那朱红色的瞳孔注视着这个女孩，自然而然的威势让工藤茜有些忍不住想要避开，

    而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心气一起，她便莫名地回瞪了过去。

    “什么意思？”

    “他很危险，只要靠近，只要接触，就会产生的那种危险。”朱陆回答道，旋即话锋一转，“没猜错的话，你那朋友现在已经失去对他的记忆了吧。”

    “这又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更多的就都是秘密了。”说着，朱陆语气缓了缓，而后又莫名飞扬起来。

    “既然来了这里，恐怕也参加进来了吧。究竟是谁告诉他这种事，又是谁将他带来这里，又是怎么离开的，是有人打算祸水东引吗？真是把一切都搞乱了啊。”

    ——还是说，他终于学会哭喊了。

    极其愉快的语气，却说着明显会让人感到头疼的事情，接着脸色又显而易见地低沉下来。

    “你脑子真的没有毛病吗？”

    工藤茜压抑着心中的迷惑，看着眼前这个情绪异常得诡异的家伙不无尖酸地说。

    这也是对他诸多言语和行动的反击。

    “也许吧，我们还是来谈谈契约的内容吧。”

    轻描淡写地将少女的讥讽丢在一边，朱陆将话题扯回原处。

    “呵。”工藤茜扯了扯嘴角，也抛开对那家伙脑子的质疑，将心力放在了与朱陆的谈判上。

    “我怎么确定你不会在契约中动手脚？”

    “你有其他定契约的办法？没有的话不就只能照我的来。”

    朱陆斜视着少女，然后将那依旧被拿在她手中的符纸取下，重新铺在桌面。

    工藤茜被问得一滞。

    的确，如果已经确定要合作，在自己没有能力的情况下，只能用他的方法来建立契约。

    “你总得让我相信它的效力。”

    她不服气地对着朱陆说道。

    朱陆抬起头，冲着那名白色骑士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或许你身边的那个从者能判断呢，你不问问看吗？”

    工藤茜将问询的目光投向Lancer，见到那位忠实的骑士点了点头。

    她舒了一口气。

    也对，要说到契约精神，骑士也是绕不过去的那一类，作为著名骑士的Lancer拥有这种能力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决定好了？”旁观着两者互动的朱陆，适时地插进话来，将一张白纸推到工藤茜身前，“有什么需要添加的吗？”

    工藤茜低头看去，纸张的右上方用黑色的墨水书写了一列字迹，已经干涸，大约是在这之前便准备好的。

    【结契双方不得在结契期间互相攻击。】

    简单得出离她的想象。

    “只是这样就够了？”工藤茜疑惑道，“没有类似必须互相分享情报、必须共同对抗敌人？”

    “没有，这样就够了。”朱陆耸耸肩，“越多的规矩，就意味着愈多的约束，只要共同利益是一致的，就没有问题。结契只是个保险，你要知道有些情报不能分享，有些敌人也不该互相牵扯。何况话语越多，契约的破绽越多。”

    “而且这也只是我的要求而已，你没有其他要求吗？”朱陆补充着。

    工藤茜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会，认同了朱陆的说法。

    “我需要你在行动过程中保护城里的人。”

    她斟酌着如是说道，然后便看到对面的青年嗤笑起来。

    “不行。”朱陆果断否定。

    “为什么？”她皱起眉来。

    “这个契约的漏洞太多了，”青年冷冷地说道，“什么叫保护，你是要我保证其他人的安全吗？”

    然后，朱陆指着地上依旧在昏睡着的女人说道：

    “比如说她，如果你希望她和她的家人不受伤，除非我一直带着她行动，这可能吗。”

    “我只是希望你能在行动时注意一点。”工藤茜解释说道。

    “我很注意，但你要知道，魔术中的契约是绝对的，中间不能存在任何模糊，否则就会在无意中变成索命的诅咒。”朱陆冷冷地看着少女，提醒着她契约的性质，“我只能同意类似【行动过程中不能刻意伤害无关者】的条件。”

    与朱陆对视着，反驳的话语在工藤茜心中翻滚，却止步于他身上那绝不让步的气势。

    半晌，她气馁地点了点头。

    契约仪式进行得比工藤茜想象中更加简单，也更难以理解。

    割破指尖，各自将血液涂抹在符纸的两端，而后揉搓成一条黄绳，绑住写有契约的白纸，在Lancer的确认下用火烧尽，各自将灰烬点在身体一处，而后，若隐若无的限制便出现在意识之中。

    不明意义的行动构成了不明意义的仪式，不明意义的仪式却又产生了难以理解的效用。

    也许这便是魔术，这便是未知，这便是神秘。

    按照朱陆的说法，仪式的关键不在其本身，而在其见证者，准备的工作只是为了将有效的内容传递过去。

    解契的方法同样简单，再一次举行仪式，然后将身体上涂抹的灰烬刮去即可。

    若是违约，按朱陆的说法，涂抹上灰烬的地方会依程度传来最高足以将人体焚毁的热量。

    “现在，该干点别的了。”

    看着彼此烙印在肌肤上的灰黑色痕迹，朱陆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将目光挪向依旧昏倒在地面的女人说道。

    “怎么，你打算从她那里获得情报吗？”

    “不不不，情报早就问干净了，受影响的程度也不深的样子，本来放她出去也只是想着万一能不能钓到什么人来。这种异想天开撞大运的想法，意料之外地效果还不错。现在嘛，只是想想该怎么处理她而已。”

    朱陆瞥了一眼工藤茜，然后看向立在一旁的从者。

    “Rider，一会将她放到卧室的床上吧，等她自己醒来。”

    效果不错指的是钓到了自己了吗？

    脸皮抽了一抽，看着那个家伙，工藤茜心里的不爽又一次升了起来。

    接着，朱陆蹲下身来，将后背朝向工藤茜的方向。

    他在昏迷的女人身旁一边凭空勾画，一边轻声呢喃，带着一种玄秘、令人意识恍惚的韵律。

    ——上启中天：诸生不暮，万念繁生，驱杂避芜，物我同一，玄黄敕令。【1】

    工藤茜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意识轻松地将那份声音传来的恍惚抵御住，没有制止朱陆的行动。

    既然已经签下了那样的契约，Lancer也认可了，那么应当不会是什么有害的魔术。

    不算召唤Lancer的仪式，这应当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自己眼前施展魔术，与戏法不同，这确切地勾连了神秘，她有些出自本能的好奇。

    异样气息从朱陆指尖凭空出现，动作轻柔得仿若微风拂动又迅捷异常，于空无之处留下简洁而流畅的痕迹，化作线条，勾勒出奇异的符号。

    这与她所见过的符纸上的勾画颇有些相似。

    那就是他拥有的魔力吧，与自己身体里的、仪式中的、媒介中感受到的，那么相似，又那么不同。

    而这就是魔术？

    通过某些看似与目的无关的行为制造出科学难以解释的现象，无法理解的、神秘的力量。

    “你似乎看得蛮入神的呢。”刚才还在勾画过程中的朱陆忽然转过头来，斜视着注视着他的工藤茜，“该不会想偷师吧。”

    “没有。”工藤茜飞快地将头扭向一边，故作冷静地飞快否认，然后在心中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听到一声被压抑住的笑声。

    “你什么意思？”

    她回过神来恶狠狠地瞪过去。

    “什么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觉得偷师是件光彩的事不成。”

    朱陆脸上的表情严肃而冷淡，不由得令人怀疑那声轻笑是某种幻听。

    死死地盯着，工藤茜没从那脸上找到任何破绽，她好看的眉头皱成一团。

    “好吧，不管这个，我们还是来谈谈别的。”忽然，朱陆看着她笑了笑，将事情揭了过去，“咱们可是还需要合作呢。”

    “谈什么。”工藤茜压抑着心头的不爽问道。

    看不出玩笑的意思，也看不出认真的样子，像是被戏耍了又像是被放过了，却也没有可以不讲道理应付的余裕，她对如何与眼前的家伙交涉愈发头疼了起来。

    “当然是线索了，你该不会忘了吧。”朱陆耸耸肩，将一直拿在手中的薄薄册子捏着一角提在指尖，用朱红的眼睛看着她，“你手上的，是《犹太古经》，还是《新约圣经》，又或者像我手中的东西一样，直指真身呢？”

    旋即又否定了自己的观点：

    “嘛，应该不可能一样，不然不会是这种闷头苍蝇的样子。”

    出乎意料的问题，加上令人不爽的补充，工藤茜却没再注意他的话语中的冒犯。

    被提着的是歌剧剧本一样的东西，彩色的封面上，绘制着一个舞姿妖娆的女性以及与之相配的剧名——《莎乐美》。

    【1】：玄黄敕令，本书这里指天地间某人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