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顾应平想听的话已经听到了，至于她不肯走，她有她的坚持与立场这些顾应平都能理解，只是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理解归理解，却是不认同。所以他也执拗，十几年的心意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心爱的人就在眼前，他只想拖得一时是一时。

    而内心他已十分明悟，李四月这一回是真的不会跟他走了，而他答应了周丰翼，他不会逼迫李四月的，他想敲晕了李四月带走，但道义与理智在提醒，他不可以这样做。

    所以他的不甘开始表现得像个不服输的孩子。

    但听得李四月这话却是一惊，他看着她：“你说什么？”

    李四月道：“我跟你走，让丰翼就此以为我们死在了这里。但是应平，你向来不做对不起朋友之事，往后余生和我在一起你只怕都要噩梦缠身了。你会时时记得今天你是如何欺骗的他，你会时时感觉自己得来的幸福是建立在朋友的痛苦之上。”

    “而我，也会永远活在内疚与忏悔之中。”李四月道，“每一天，每一时刻都将不得安宁。而且你会看到我的痛苦会比你强上一百倍。你大可因丰翼曾骗过你而稍安心，可是我呢，丰翼待我千好万好，而我却这样回报于他，我永远都将不得安宁的。”

    “还记得吗，我曾说过我这一生最想过的就是稳定安宁的生活。”她道，“应平，这十几年来丰翼已给了我这样的生活，今日与你离开，从此我的心还能安宁吗？”

    顾应平失笑，他咬着牙道：“那他当初骗了我，这些年却也过得安逸，不是吗。”

    “他是周丰翼。”李四月道，“可你是顾应平，你做不来的。”

    呵，倒是被李四月说中了，顾应平锤胸气闷。李四月握住他的手，突然笑了：“知道嘛，不知为何，与你说完这些，我竟释然不少。”

    “手怎么凉成这样？”顾应平反手握紧她的手，又脱了自己外衣把她整个包裹住，展眼四望这黑暗的四处，他叹气，“原本就是寒冬腊月，这会不知外面是白日还是黑夜，只怕继续待下去会越来越冷。”

    李四月确实觉得十分寒凉，浑身骨头都在颤抖。

    ......

    此时早已是第二日了，清高的天，一片蛮荒的北山，府衙调动了许多人在解救被压百姓，当然这中间最为亮眼的还是要数周丰翼，他将全府上下的人都调动了来，自己也亲自上阵，大冷的天里撸着袖子裤腿，不顾寒冷的埋头苦挖......

    “大家继续加油，不要偷懒。”府衙原本是不想亲自上阵的，这种苦力交给下面的人就好了，再者在他看来就算挖出来人也不过一具尸身，实在没有救治意义。

    但他觉得自己霉得很，偏生山塌的时候国公夫人居然在这一带，偏生国公爷爱妻如命，亲自掌锄，他没有办法，总不能国公爷都下了地，他还在旁边干看着吧，只能随着国公爷日以继夜的挖。

    “国公爷，这都快一天一晚了，不知夫人被埋在哪个位置，我怕是......”

    周丰翼满身都在流汗，估计是并不冷的。只是他不理会任何人，从来到这里开始就像哑了的疯子一样，他只顾着挖，唯一休息便是在听见有人在喊挖到了人的时候，他会发狂的跑过去，不管是死是活都要看一眼，确定不是李四月，又转身继续挖。

    小安带着府里婆子们做了饭食给众人端来，也开始劝说周丰翼：“国公爷，你这样不知不喝的挖是不行的，别到时候姐姐没事，你却倒下了，那可......”

    周丰翼又走开去了，他不想听任何人啰嗦。只要没挖到李四月他是绝对不会放弃的，手心因一直握着锄头而摩擦起不少破皮水泡，钻心的痛。

    疲累让他几欲站立不稳，可是他仍要坚持，他恨自己，明明就不想他来见顾应平，为什么还要答应她来。到底自己是哪根筋搭错，若是李四月有个三长两短，他定然一生一世都不会原谅自己。

    府衙叹了口气，接过小安递上来的包子和水，他说：“国公爷对夫人还真是情深意重，怪不得这些年一直传言国公爷为了夫人将府里小妾都撵走了，你说若是这回夫人真的......国公爷可怎么办啊？”

    小安瞪了他一眼，哼声：“姐姐绝对不会有事的，大人还是吃你的包子吧。”

    可转念一想，若李四月当真有事，只怕周丰翼真要发疯了，她叹息了一声，可却也没有办法。

    ......

    外面的情形二人并无从得知。暗无天日的石堆下面，李四月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冷，寒凉似能穿透一切直达她的血液骨头，若是在外面顾应平定能看到她已是冷得双唇发白，两眼无神，就要晕倒了。

    顾应平忙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李四月原不想这样但这时她也没法去顾忌其他了，这里除了顾应平的怀里能让她稍感暖和一些，她实在不知要如何办了。

    “四月。”他紧搂着她低声道，“你并没有说服我，可是我知道，你做了决定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妥协。但是你得记住，如果有一天......他若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一定要记得告诉我，天涯海角我也会赶来带你走的。”

    李四月笑了笑，她点头：“好。”

    “我唯一后悔的就是为什么要答应他，答应他不会逼你，若是我逼你，你也一样没有办法对不对。”

    “应平，我知道你不会的。”

    “你说，爱一个人便只要她觉得开心，觉得幸福便好了。可是你知道嘛，明知我们彼此相爱，而这幸福却不能是彼此所给，很是让人不能甘心。但是从前在东川的一切将会温暖我此后余生，我永远都会记得，记得我们相爱过的痕迹。会记得你心里一直喜爱的是我。”

    李四月只是笑，伏在他胸上并没有再说话。

    “如此一想，我突然也释怀了。”他又道，“他虽得到你的人，却始终得不到你的心，纵你人与他在一起，心却是与我在一起的。老天爷也算是惩罚了他，安慰了我，是不是。”

    李四月没有回应他，但他依旧默默说着：“好不容易才又见到你，我不想就这样失了与你的联系。所以四月，我虽不能原谅周丰翼对我所做的事情，但我也不想去计较了，我得和他保持联系，只有这样才不会又丢了你的行踪。”

    “你与他原就那般要好，若你肯主动跟他冰释前嫌握手言和，想来他心里一定十分开心。”

    “他开不开心的我可不在意。”他的下巴在她额头上轻轻摩擦着，他道，“四月，你还记得当初我对你说过一句话，我说只要你肯回应我，刀山火海我也愿意去闯。”

    她当然记得，他说过的所有话，做过的所有事她都记得。

    “今日我仍旧将话再说一次，无论到何时何地，无论我们是三十岁四十岁，还是八十岁。只要你开口，只要你需要，刀山火海我仍愿意为你去闯。”

    幽静黑暗的空间里，李四月虽什么也看不到，甚至还感到浑身冰凉。但这一刻她却湿润了眼眶，有一股火热的暖流自心脏处流淌而过。她似看见了灿烂的阳光百花；看见了漂亮的星河浩海；听见了世上最美的天籁之音......

    有些感情可以很好的隐藏在身体之内，眼睛之下，可以让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以把心痛的心爱的所有感觉都假装不曾有的；但是若那人需要，那感情仍可以随时苏醒，他仍可以随时为之发疯，他就这样等在原地，等着她随时的需要，只要她回应，他便可以再次癫狂。

    而现在，她不需要，他便静默下来，不再打扰。

    他知道，他可以做到的，这已是他对她爱的一种本能。

    李四月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她深吸了口气，她突然想若是他们真的就这样死在这里，未尝不是件好事，她便永远也不必再离开他的怀抱了，也不必再去想那些顾忌了。

    “应平。”她突然道，“既然你这样说了，那你也仔细听着，听我说。”

    顾应平点头。

    只听她缓缓道：“今生今世，虽不能与君结好，但我的心里会永远存着你，永远都不会改变。你永远是我这一生一世最爱的那个人。纵我不能为你做什么，我也一定会默默祈祷，愿你得到幸福。”

    顾应平将她紧紧抱住，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只感觉她浑身越发的寒凉起来，他皱起眉：“不行，我们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下去，你会受不住的。”

    “我没事。”

    明显是嘴硬的说法，他知道她也一定不想就这样出去，其实他也不想，可是她更不想看着她死在自己怀里。

    他站起身开始四处寻找，他道：“你坚持一下，我找一找可有松软之处，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李四月躺在原地没有再说话。

    ......

    无尽的第一个黑夜过去，无尽的第一个白日过去，无尽的第二个黑夜也过去了。废墟之上大家劳累了一天两晚也开始变得疲惫不堪，很多人都开始出现怠工现象。

    且这一天两晚的时间里，他们也只救出四五个重伤活者，其他的都是尸体。不过周丰翼却完全不觉累了，他看起来仍然干劲十足，不肯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