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淑娴回忆着：

    “文火慢熬，血液完全融入汤品，宴会之上，每个人都会喝到，包括侍卫仆从。

    因为，福禄寿喜汤，本就取与人同乐之意，历来，会赏赐府中侍从，以示恩典。

    小女就那般平稳的放下瓷碗，安静的离开厨房，安静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静静的等着……

    等着……”

    董淑娴嘴角上扬，透出森森恶意：

    “不过片刻，谢府的人便找来了，寿宴开始，小女该去祝寿了。

    他们竟敢让小女去祝寿……

    真的该死呀！

    所以，满堂宾客，侍卫仆从，同食福禄寿喜汤，小女未有半分不忍。

    除了祖母……

    我这不孝孙女，到底连累了她。

    亡灵绝毒，母毒发作，需月余沉淀，但……

    母毒之血液……

    服之半个时辰，必定毒发。

    那时，小女看似神智明晰，实则早已疯癫，就那么看着堂前数百人，一步一步走向死路。

    包括八皇子，包括宝悦公主，也包括……

    谢少璋。

    小女唯一的理智，便是借口欢喜，食了祖母的福禄寿喜汤。

    为此，小女还遭了祖母白眼。”

    董淑娴望向明月，神色复杂：

    “寿宴之上，歌舞升平。

    小女本想让祖母尽快离府，可祖母心忧小女，不肯离去。

    半个时辰，寿宴正是欢乐。

    最先毒发的是谢氏二老太爷的幼孙，一名尚且孩提之龄的稚童。

    浑身青紫，呼吸不畅，脉象虚无。

    这正是亡灵绝毒的效果。

    小女知道，他是无辜的，可……

    董氏亦是无辜的。

    怨就怨，他生为谢氏子，承其恩，受其果。

    慌乱，嘈杂，畏惧，惊恐……

    质问，逃离，威胁，求救……

    谢氏高门，庭院深深，天然隔绝一切窥探。

    小女知晓，没有人能够离开。

    小女就那般冷静的坐在席间，抬眸凝视，半刻钟，所有人，尽皆瘫软在地。

    逃离之人，甚至未能离开厅堂。

    囡囡……

    大仇得报，祖母温和的呼唤声。

    小女似是骤然惊醒般，身侧，是她挚爱的祖母啊……

    祖母，您快回府吧。

    小女握着祖母的手，低声哀求。

    祖母枯瘦的手掌，轻轻抚过小女额间鬓发，温暖如初：

    祖母那都不去，祖母陪着囡囡。

    囡囡……

    祖母的囡囡，受苦了。

    祖母……

    小女震惊的望着祖母的双眸，那是洞悉一切的豁达。

    您……

    祖母老了，可祖母心不瞎呀。

    囡囡是祖母养大的，囡囡不开心，演戏，可骗不过祖母。

    原来，那时回府，祖母便发现了吗？可，囡囡的演技那么好，都骗过了那群畜生。

    祖母……

    乖囡囡，董氏历来子嗣单薄，你父兄战死，母亲追随而去，这世上，已经没有了董氏嫡亲的血脉。

    其余人，便放了吧。

    董氏，已经没有血脉存世了。

    不惧被迁怒。

    那时小女不知祖母是以何等心情说出那般话的，祖母历来慈善，怜贫惜弱。

    谢氏全族，姻亲故旧，丫鬟仆从，共三千四百二十八人。

    小女明白祖母的意思：

    以谢氏全族之命，消小女心头之恨。

    至于其余参宴之人，便罢了，那些人，或许并不完全无辜，可……

    谢氏全族，已经够了。

    小女答应了，但……

    祖母，囡囡要天家皇子，陪葬。

    天家五位皇子，除年幼的九皇子，尽数来了寿宴，也……

    尽数落入小女之手。

    天家夺储，累及董氏。

    好。

    祖母握着小女的手，同意了。

    祖母陪着囡囡。

    好，囡囡也陪着祖母。

    是的，小女的神智已然恢复，小女知晓，今晚，小女与祖母，都走不出谢府了。

    到底，是小女不孝，毁了董氏，害了祖母……

    合该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董淑娴的伤怀，明月不语，她不知该如何评说这桩恩怨？

    “西域亡灵绝毒，是有解药的。”

    董淑娴眼眉含笑：

    “也是如此，兄长才放心赠予小女，解药也很简单：

    花、叶、根，并小女一盏鲜血，煮之，饮一滴，可解之。

    花，是小女闺阁之时，少女心性，风干保存的。

    叶与根，是小女服下根须时，留下的数缕。

    小女当时神智混乱，但祖母……

    是小女此生惦念。

    亦是为祖母留下的解药。

    小女先前回房，便是去取花叶根。

    因为，毒发之时，小女已经没有力气再行路了。

    母毒已入骨髓，已是将死之人。

    小女动弹不得，祖母撑着起身，为小女取了堂内煮茶的火炉。

    花叶根，置入壶中。

    小女抬手撕裂尚未完全结痂的手腕，任由鲜血流入，眉眼弯弯。

    文火烹之，缓慢融合。

    小女望着横躺的众人，说出这场灾祸的因由：

    小女腹中孽种，乃八皇子之子。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无需小女细说，自能明白小女之意。

    就算一时想不明白，他们也还有漫长时光，只要能承受住……

    皇帝连丧四子之痛。

    朝臣官员，公子贵女，涉及性命，都是很识时务的，尽数安静沉默。

    唯有谢少璋……

    声音嘶哑，厉声辱骂。

    将死之人，小女就当听戏子唱曲，垂耳不闻，一心煮药。

    一刻钟，花叶根尽皆溶化。

    壶中，仅余一盏嫣红液体，便是亡灵绝毒的解药。

    小女将它倒在茶盏间，当真极美。

    囡囡，祖母去吧。

    祖母一手捧着茶盏，一手杵着拐杖，每走近一人，便以银筷蘸起一滴解药，滴入那人口中。

    生死关头，那些人都很配合。

    祖母一靠近，便张双唇，完全不顾世家官宦的端庄仪态。

    两刻钟，祖母喂完了除天家和谢氏，前来参宴的六百余人，包括丫鬟侍卫，以及宝悦公主。

    宝悦公主呀……

    罢了，到底给了小女动手的机会，小女默认了。

    小女也不想违了祖母的心意。

    未饮完的解药……”

    董淑娴骤然痛哭：

    “未饮完的解药……

    祖母一口饮尽，茶盏悠然落地。

    祖母未食福禄寿喜汤，解药便是催命符。

    祖母……

    小女的身子依愈发僵硬，挣扎间重重跌落，额头触及桌角，想要爬过去。

    囡囡……

    祖母陪囡囡……

    小女抬眸，祖母正笑着走向小女。

    祖母……

    囡囡对不起您……

    对不起父亲母亲……

    对不起兄长……

    对不起董氏……

    满目漆黑，小女最后的视线，是祖母慈爱温和的笑颜，以及……

    那熟悉的摇篮曲。

    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