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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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圣诞节

    在那洋节盛行的年代,对于大学生来说,最喜欢过的节日应该就是圣诞节了。圣诞节是每年的阳历12月25日,大约相当于国内每年的阴历正月初一了。而圣诞节前夕,也就是平安夜,就相当于国内除夕夜(过年)了。对于国内中部偏南的城市来说,圣诞节的到来,也就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到来了。对老百姓来说,冬季本就是一年之中物资储存最为丰裕的时期,也是人们最适合修心养生的时期。在这样的一个季节里,怎不会让自以为是天之骄子的大学生蛰伏于穴呢。他们才不会像动物一样冬眠,而是早就按耐不住蠢蠢欲动了。对于大学生来说,除夕夜代表着家庭的团聚,而平安夜就代表着朋友或是情人之间的浪漫时光了。

    圣诞节前一个星期,胡宽为了给罗娟送个什么礼物的事伤透了脑筋。赵波给他出主意说:“圣诞节流行送苹果,你就买几个苹果送给她,实在!”胡宽摇摇头,他觉得送苹果有些俗气。李飞虎给他出主意说:“要么你就送花吧,送玫瑰花,玫瑰花代表着爱情。”胡宽感觉眼前一亮,高兴地说道:“这个主意不错!”只是他接着问道:“那送多少支呢?”李飞虎想了一想,开玩笑似地说道:“这个学问可就大了,按照邰正宵的歌曲,要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呢。”李飞虎说完,胡宽和赵波都笑了。他们都知道,邰正宵因为一首«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红遍了大江南北。胡宽回道:“他是歌星,不缺这点小钱,一次性送给女朋友那么多玫瑰花,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哪里能跟他比,这么多玫瑰花,莫说我买不起,就是买得起,也没有个车子装啊。”李飞虎想想觉得也是,于是说:“要么送一十一朵吧,代表着一心一意。”胡宽回道:“这个主意倒还不错,花钱不太多,又有特殊的含义。”只是他转念一想,觉得送花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说道:“你们还是陪我去礼品店看看吧。”

    江城的冬天很冷,特别是早晚。每天早上,大伙都不愿从床上爬起来。到了晚上,大伙都尽可能早早地钻进了被窝。为了防止火灾,寝室里不允许使用取暖设备。有时为了取暖,有人就偷偷地烧点废书废纸。为了防止冷空气进来,不敢打开门窗。只是那烟尘,又熏得人的眼睛受不了。保暖设备除了衣服,就是床上的被子了。工大的风也是异常的大,经常是吹得呼啦呼啦的叫,特别是夜晚,简直鬼哭狼嚎一般,很是有些吓人。

    虽然天气冷,只是胡宽开了口,李飞虎和赵波也不好拒绝。再说,圣诞节即将来临,他们自己也得买点明信片寄给远方的朋友。从寝室出来,一股冷风迎面猛灌而来,不得不让李飞虎屏住了呼吸。他赶紧用手捂了口鼻,以便挡住狂风的袭击,好让自己缓过一口气来。狂风把他敞开的外套往后空高高掀开,好似要剥下他的衣襟一般。他赶快背过风去,拉上了棉衣的拉链。冷风从他的衣领贴着皮肉往下鱼贯而入,冷得他一连打了几个冷颤,好似跳自由舞时故意逗弄出了几个机械的舞蹈动作。他有两条围巾,一条是向慧芳为他编织的,一条是谢敏为他编织的。他后悔出门时没戴条围巾出来,只是要他返回去拿,他又嫌麻烦。他于是把外套的衣领竖立起来,再把拉链一直拉到了下巴下面。

    他们顶着狂风,一路来到了校园卖礼品的商店。就要到圣诞节了,商店里的各种礼品琳琅满目。三个男生在买礼物这个方面没有经验,看来看去,也挑不出胡宽中意的礼品来。不知什么时候,门外刮进了一股风,胡宽听见了叮铃叮铃的响声。他顺着声音抬头看去,原来是悬挂着的一挂风铃。他于是走了过去,围着那挂风铃左看右看。

    看了一阵,他叫来了商店老板,问起风铃代表什么意思。老板说,风铃代表着想念,风铃响起,就知道对方在思念自己了。胡宽于是又问起李飞虎和胡宽:“我还是买个风铃吧,你们感觉怎么样?”赵波看了看价格,回道:“五十块钱啊?就一个风铃,是不是太贵了一些啊?”李飞虎心想,这多情的胡宽,给女朋友买个礼物都是如此细心,也非常舍得。五十块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有些学生一个月还不到两百块钱生活费呢!李飞虎看着老板问道:“这也太贵了吧,能否少一点?”老板摇摇头,表示价钱没商量,接着又说,还有很多便宜一些的。他们也知道,越是节日,东西就越贵,老板也会趁机大赚一把。胡宽说道:“五十就五十吧,给我好好包起来!”买了风铃以后,他们每人还买了不少明信片,准备寄给远方的朋友。明信片上带有邮票,能写上一些简单的祝福的话语,朋友之间用来联络感情很实惠也很方便。特别是在圣诞节和元旦节,这种卡片在校园里非常流行。除了明信片,李飞虎还专门挑选了一张带音乐的卡片,那是准备寄给向慧芳的。

    他们回到寝室,正好碰到谭一建和毛富成背着包准备出门。看到他们手上拿的明信片,他们又停了下来。毛富成拿过他们的卡片翻看了一阵,问道:“你们这是哪里买的?多少钱一张?”李飞虎回道:“就在学校商店,一块钱一张。”毛富成笑了笑,说道:“你们买的太贵啦。”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自己的包裹。李飞虎往他包裹里一看,原来是一包裹的明信片,一扎一扎的。他接着往谭一建的包裹里看了一眼,发现也全是明信片。

    李飞虎不得其解,问道:“你们买这么多明信片干嘛?”毛富成解释道:“我们是从批发市场低价买回来的,平均一张还不到三毛钱,准备拿去卖。”李飞虎问道:“去哪里卖?卖给谁?”毛富成回道:“串寝室去卖,卖给同学。”李飞虎没想到他们还有这般心思,于是夸道:“不错啊,想不到你们还做起了生意!”他接着问道:“你们准备卖多少钱一张?”谭一建回道:“跟学校商店一样,不过,买十送二,就是买上十张送两张。我们算了一笔账,一张明信片的成交价大致是八毛多一点,成本是三毛多一点。这样,一张明信片的纯利润大约是五毛。”李飞虎说道:“厉害厉害,经济头脑相当不错。”他接着开玩笑似地问道:“我入个伙怎么样?”毛富成看了看谭一建,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谭一建回道:“没问题,只要你愿意,我们一起去卖。”李飞虎看他们也不小气,于是说道:“我是开玩笑的,赶紧去吧,预祝你们成功!只是外面很冷,你们得多穿些衣服,别到时冻感冒就划不来了!”

    对于这种送货上门的所谓生意,李飞虎心里一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在他老家,每年过年之前,村里就会出现一种人,当地人称他们“送春人”。他们背个包,游走于乡村,挨家挨户的“送春”。他们所谓送的“春”,就是一小张长方形的毛边纸,上面印有来年的历法。每到一户家门口,他们就会站立不动,口里念念有词,甚至小声地哼唱了起来。听懂行的人说,他们念的或是唱的也都是些祝福的话语。主人家听到了这种声音,大多会拿了一毛或是两毛钱或是一点年货,走出门来递给“送春人”。“送春人”接过对方的礼物,就会把手上拿着的“春”递给主人,同时说一些吉利的祝福语,接下来就会离开去到另一家。主人家拿了历法,用浆糊把它张贴在门上,一是以后要看时方便,二是让后来的“送春人”知道。以后再有“送春人”来,他们看见门上的“春”,就知道有“送春人”来过了,于是不再打搅。有些小气的人家,知道来了“送春人”,还没等到家门口来,就关起门来,做成人不在家里的假象。“送春人”知道这样的住户是不想待见自己,只是依然会站在门口哼唱起来,如果很久不见有人来开门,也会识趣地离开。只是听长辈说起这些“送春人”,都是些跑江湖的艺人,大多会些法术。倒不说他们使点法术让这些家里不利顺,就是过年边上说些不吉利的话也是人们最忌讳的,所以一般人都不会轻易去得罪他们。

    家里来了这种“送春人”,一般都是父母去处理。李飞虎知道,村里人对他们并没有好感,只是可怜他们或是不想得罪他们。李飞虎对他们谈不上讨厌,却也没有太多好感。他觉得这些“送春人”,都是些没有身体残疾的男人,干嘛不去通过劳动获得报酬,而是做着这种类似于乞讨的行业。所以,他对于谭一建和毛富成买卖明信片这种事,就感觉是与这“送春人”一样。只是他同时又同情他们,这大冷的冬天,不是生活所迫,谁又愿意做这种事呢?!

    同一个寝室的,就数谭一建和毛富成家里条件最差,每个月生活费还不到两百块钱。两百块钱,省着用,也只能满足平时的基本开销,要想添置点衣物鞋袜都有些困难了。他们平时去食堂吃饭,都是选了最便宜的菜。一小包“海飞丝”或是“飘柔”的洗发水,都要用三次。毛富成平时的换洗衣服,都是洗的发了白还在穿。谭一建的皮鞋断了底,都舍不得扔掉。毛富成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不在了,母亲也就是个地道的农民,家境可想而知。谭一建在家里是老大,父母也是地道的农民,除了负担个大学生,家里还有几个都在读书的,也着实不易。谭一建也抽烟,他抽的是那种一块钱一包的“909”,连两块钱一包的“相思鸟”也舍不得。他偶尔也会去路边修鞋的杨姨那里买几支好烟装在烟盒子里,在关键时候拿出来撑撑场面。

    杨姨喜欢开人玩笑,揭人短处。那次李飞虎去她那里买烟,她就跟他说起谭一建来。她一边补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寝室那个谭一建,真是小气死了。”李飞虎刚好没什么事,一边抽烟一边问道:“怎么了?”杨姨接着说道:“他那双皮鞋断了底,问我可不可以修。我说是鞋底不好修,要修也就是换个底。他问我要多少钱,我说是差点的要八块,好点的要十块。你猜他怎么说?”李飞虎听她话说了一半又停住了,就问道:“他说什么啦?”杨姨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她又接着说道:“他问我能不能就换一只?换一只是不是只要四块钱?我说是鞋底都是一双一双配好的,你如果只换一只,剩下那一只我怎么办?听我那样说,他就没好意思做声了。”她一边说一边笑,李飞虎听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杨姨接着说道:“我拿起他的鞋子看了看,不光鞋底断了,鞋面也不行了,我就劝他买一双新的。看他有些忧郁的样子,我知道他没钱,或是舍不得。后来我跟他说,我这里有几双翻了新的旧鞋,质量还不错,让他选一双合脚的。他看中了一双,试了一下,还真合脚,只是嫌二十五块钱太贵了。你知道,我杨姨这个人做生意,是图个实在,从来不想多赚学生一分钱。我于是就跟他说,你买一双新皮鞋至少得四五十,还不一定有我这双旧鞋好。我拿着那双鞋给他看,鞋面是牛皮的,还算有五六成新。我又让他看鞋底,那是我新换上的牛筋鞋底,鞋底就是十块钱。那双鞋是别人不要的给了我,包括工钱,一双鞋我实际只赚十五块钱。”李飞虎问道:“那他买了没有嘛?”杨姨继续说道:“这孩子也可怜,经我一说,我知道他是看中了,只是舍不得买。他说要我先把鞋留在那里,等他考虑两天再说。我心想,一双这么好的鞋,就二十五块钱,还考虑什么呢?但是我知道他喜欢,还是准备给他留两天。没想到他第二天就来了,说是少三块钱,就二十二,他就买了。我开始没答应他,只是他磨磨蹭蹭的在我这里呆了老半天,我看他可怜,又确实喜欢那双鞋,就卖给他了。”

    那天晚上,谭一建和毛富成回来的时候,其他人早就上床了。李飞虎也躺在床上,一边听着黄家驹的«光辉岁月»,一边小声地跟着唱。听见他们回来了,李飞虎裹紧被子侧过头去,他看见了谭一建脚底那双旧面新底的皮鞋,问道:“卖得怎么样?”谭一建带着有些疲惫又有些兴奋的表情说道:“还不错,每个人卖了五十张左右。”他说完就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长沙”烟,递了一支给李飞虎。他看见胡宽和赵波也还没睡,又给他们每人递了一支。李飞虎接过他递来的烟,心想,这小子不错啊,开起了“长沙”烟。他说道:“不错嘛,一个晚上卖了五十张。如果按照你们的算法,就赚了二十五块钱啦。”谭一建高兴地回道:“还行吧。”看他的表情,还是非常满足的。至少,他脚底那双二手皮鞋的钱,一个晚上就赚回来了,而且还有些剩余。为了庆祝开张大吉,他特地买了一整包“长沙”烟,也算是对自己的犒劳了。看到他们冷地抖抖索索的样子,李飞虎说道:“你们也赶快睡了,被子里还是暖和一些!”

    只是他们自己知道,正如李飞虎所想的,这一个晚上,他们没少受罪,也没少受白眼。外面温度本就很低,加上那肆虐的狂风,真如雪上加霜一般。在楼栋之间,他们采取快走或是慢跑的姿势,以便获得一些热量,同时也缩短了停留在寒风中的时间。走进楼栋或是寝室,他们如同获赦的罪人一般,享受到了正常人的生活。因为几乎不停留地行走,他们脚上还感觉不到冷,只是露在外面的一双手,冷得就如同冰棍一般。进入寝室跟人说话之前,他们都要先哈哈气,再用手搓搓自己的嘴唇,以便让自己说出流利的话来。

    他们自己也不记得爬了多少层楼,他们也不记得走了多少个寝室,他们更不记得遭了多少次白眼。有些人得知他们是去卖明信片的,根本就没把他们当作大学生,而是把他们当成了路边摊点的小贩子一样看待。在讨价还价的过程中,有些人也没把他们当作大学生,而是尽可能尖酸刻薄的话语对待他们。最可恶的是,他们敲开有一个寝室的门,里面的人得知他们是去卖东西的,门都没让进,直接给轰走了。他们好几次都打起了退堂鼓,不是为了赚那几个钱,他们真想带包连同明信片一起远远地扔掉。他们偷偷地把眼泪藏在心里,忍受着别人的冷眼相向甚至是恶语中伤。他们只有在数着手头赚来的那点钱时,心里才获得了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