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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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是你爹

    在弘治皇帝领着阅卷官们加班的时候,陈澜随着下考贡生队伍出宫门了。

    板正纵横的街道上,行人不多。天沉沉的阴着,纷纷洒洒的碎雪,带点薄薄的雾气,和傍晚的炊烟纠缠在一起,逐渐远去。

    宫门外早围满了等着下考的亲眷及侍候下人,听到钟响,便纷纷上前,接到自家贡士,嘘寒问暖,向着旁人寒暄介绍,一脸得意。想要榜下捉婿的达官贵人,也派了府里观人最得力的小厮,瞧着一个个贡生的行止。

    陈澜在这顿热闹里,显得有些落寞,他在脑海里努力搜索,仍是一点陈澜的记忆都没有。正站在宫门口踌躇之际,远远的瞧见一个身着粗布袄的精壮汉子,揣着手倚着御街对口的高大院墙,对他怯生生地招手。

    犹豫了一会,陈澜还是走了过去。

    没想到那汉子竟是惊喜的跑过来,一把按住陈澜的肩膀,声音喜得有些颤抖:“你...你竟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陈澜一头雾水的看着这汉子,不敢多言。

    “昨日来京师送亲的王木匠说的,有个赶考的举子看了榜,中了最后一名,羞愤不过,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场就晕了,眼前得活不成了,叫甚么陈澜!我便急火火来寻你,哎呀,不是你就好,不是你就好”那汉子搓着手,一边停不下嘴的念叨,像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似的。

    让陈澜心里一暖,他这才细细的打量,这汉子比他还高半个头,结实强壮,身上穿着打了几个补丁的粗布袄子,内衬的单衣明显小了一圈,紧紧地束着腰身,头发眉毛上已结了白霜,冲着他憨憨傻乐。

    “是我。”陈澜没来由的蹦出一句,这一看就是老实人,老实人好骗......不是,好说话。

    “啊,那你......”那汉子一急,捏得陈澜生疼。

    “那日看榜,才中了最后一名,气急不过,便发了癔症,现在倒是好了,却忘了许多事。”陈澜一边替那汉子拍掉白霜,一边细细的说道。

    “好好好,便是最后一名也是要做官老爷的,多少人想考还考不上哩!隔壁村李老二他儿子中了个举人,都吹吹打打办了一个月的流水席,咱们也......你忘了甚么?还记得我不!”

    那汉子初听陈澜真中了,喜不自胜,猛得想到陈澜说忘了许多事,瞪着一双牛眼,死死地盯着他。

    陈澜给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摇了摇头:“尽忘了,不是考官儿唱名,名字我都不记得了。”

    那汉子闻言一怔,试探着说:“一点也不记得了?我是你爹!”

    陈澜:......

    “我是不记得事,不是变傻了,看着浓眉大眼的,怎么也说胡话诓人。”陈澜不由怒了,转身便走。

    “哎呀,你成日骗人,我怕......”那汉子一把拽住陈澜,似是想起之前的事情,怯怯得说:“你真不记得事了?”

    陈澜摇摇头。

    那汉子把陈澜让进院墙下,给他挡着冷风,一边吭哧吭哧的说起来,陈澜也勉强听了个大概。

    这汉子叫陈海,是陈澜的长兄,父母都早早的去了,倒留了几亩好田,陈海农时便下地耕作,闲了便寻些卖力气的活计,一天寻几十文钱,把陈澜拉扯大。

    陈澜有长兄照看,倒没吃苦,还硬挤出一点钱,备了束脩给他找了先生,偏生陈澜是个惹事精,不是捉蛤蟆藏先生茶杯里,就是问先生和师母一日亲几回嘴,弄得几个老学究吹胡子瞪眼,再不愿教他。

    陈海无法,便任他在家胡闹,本来有好几户殷实人家瞧陈海有劳力肯吃苦,颇有招赘之意,只是打听了他们家还有个“宝贝”弟弟,便绝口不提了。

    这次殿试也是陈澜央着陈海,说不想赖在家当米虫,要去奔个前程,虽是不咋相信,陈海还是拿出娶媳妇的钱,再卖了家里一亩好地,给他凑了二十两银子。

    没想到乡试会试,竟真的都给他考过了,正当陈海欢喜之际,便传来这个坏消息,放工了就赶忙进城找陈澜下榻的云来客栈,茶博士说宿在他们那的举人老爷都去殿试了。

    陈海一路问一路寻,找到宫门,却不敢造次,倚着墙等殿试下考,总算是等到陈澜高头大马的出来,哪有一点得病模样。

    陈澜听完嘴一撇:“你弟弟都犯了癔症,你还等放工才来,打工重要我重要?”

    陈海:......

    “咱家还欠着十两银子呐,做一半工头不给结工钱。”陈海人高马大的低着个头,讷讷地说。

    陈澜两眼一瞪,爹妈没了不说,还是个负二代,这便宜哥哥倒是个好人。

    “饿了,咱吃饭去”陈澜缩了缩脖子,夹住一片要飘进脖颈里的雪花。

    “是了,你考一天,该饿了,我请你吃饼......”陈海见弟弟不数落他了,咧个嘴笑。

    “不吃,中午才吃了皇帝老子一顿馒头,一天光吃面了。”陈澜翻了个白眼

    “那咱去吃驴肉火烧,就在云来客栈旁边,张记的。”陈海说到吃的也咽了咽口水。

    “发财了啊,今天挣多少工钱?”陈澜见他一下从饼升级到驴肉火烧,不免来了兴趣。

    “二百文,工头好心,以为你出事了,饶了我一百文。”陈海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摸出两串盘得光亮的铜钱,习惯性的要递给陈澜。

    “你自家挣的自家花,你兄弟都要成朝廷的人了还怕没钱花吗?”陈澜撇撇嘴,心里挺感动,也不由腹诽两句,老陈澜之前尽啃哥了。

    当下陈澜便攀着陈海的肩膀,这还是他来这个世界,头一次碰到这个时代的人,想示好,又有些拘谨。

    陈海也有些不适应和陈澜这么亲近的走路,加上他内里穿的陈澜的旧衣服,抬手走路很费劲,是以俩人都走得十分滑稽,路边的人看着这勾肩搭背还顺拐的兄弟,也不由失笑。

    往北城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了陈海说的张记驴肉火烧,雪大没生意,店门口站了半天的小伙瞧见俩兄弟,眼睛一亮。

    “呀!今日吹了什么风,竟做到陈大哥的生意!”站在门口的是张记的小掌柜张狗儿,一边把两兄弟往店里让,一边开着玩笑。

    店里的布置很简单,四个方桌,十六条长凳,外加横躺着的柜子,便做了柜台。店里生意不好,许是下雪的缘故,只有一个下值的小校尉自顾自的吃着火烧,腾起的热气,让陈澜怪有食欲。

    “狗儿,你怎么知道我兄弟今日殿试?皇上他老人家都夸我兄弟写得好!”陈海拉着陈澜寻了张桌子坐下。他给店家赶过几回驴,兴冲冲的和小掌柜炫耀。

    陈澜:.......

    狗儿:.......

    到底是京城的伙计,反应快,笑呵呵吹捧:“昨日得癔症啊不是,上榜的真是陈大哥兄弟?那以后可要和我爹说,请不起陈大哥赶驴了。”

    陈海大笑,朝狗儿摆摆手:“来几个驴肉火烧,要卷今日现杀的肉,可别拿昨日前日的现肉蒙人,再温壶甜酒,你自个去忙,我和我兄弟说话。”

    狗儿瞧了瞧陈澜,眉清目朗,哪有一点失心疯的样子,倒更像陈海吹嘘的进士老爷了,那咱家也是款待过大官儿的人了,若是让进士老爷写个招牌,嗬!

    狗儿喜滋滋的下去了。

    陈海拉着陈澜坐下,:“吃了这顿我就回去啦。”

    陈澜有些惊讶:“急什么,等看了榜一起回呗。”

    陈海憨厚的笑笑:“听说放榜了有官差上门报喜哩,家里没人可不行,折了兄弟的面子。”

    陈澜不由咋舌,宛平县到京城可不近,四十多里地呢。

    说话间狗儿捧着一盘驴肉火烧上来,寻常是拿荷叶包的,狗儿寻思进士都是文曲星,狠狠心便把每个火烧都拿油纸包好了,呈在桌上。

    酥黄的烧饼夹着鲜嫩的驴肉,浓香四溢,陈澜小心翼翼拿起一个,吹了吹,啊呜一口咬了个月牙缺,含糊不清地道:“你就和我在这住下,等放了榜咱俩一起回,唔,这火烧地道!”

    陈海和狗儿闻言都喜得像吃了喜鹊屎一样:“你多吃点!”

    陈海警惕地看了狗儿一眼:“你小子这么殷勤干什么,我可不会多给钱!”

    狗儿忙不迭地摆手,点头哈腰地看着陈澜:“不要钱不要钱,就是想请陈二哥写几个字当招牌,咱也想沾沾文曲星的福气。”

    陈澜面有难色:“我字可不好看。”

    狗儿显然是误会了意思,急了,伸出一个手掌:“不白写,三两,不!五两银子!上好的现银!”

    陈海眼睛都直了,五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饶是他这么能干的劳力,要挣五两银子也得累死累活两三个月,自己兄弟就写几个字,还不是铜子儿,想到这陈海美滋滋的推搡着陈澜:“写写写,好兄弟快给他写。”

    陈澜白了他一眼,看着狗儿说道:“狗儿,我字可真不好看,你强要我写,我便给你写,也不收你钱,后面我俩兄弟来吃火烧可就不给钱了。”

    狗儿一听,更是眉开眼笑千肯万肯,一顿火烧才多少钱,撑死几十文,更别说进士老爷成天介上他家吃火烧了,旁的店请都请不来,当下便去里间取了纸笔,放在隔壁桌上。

    陈澜也不好意思让人家等,拿起笔装模做样在墨水里蘸了几下,歪歪斜斜写了几个大字,狗儿不识字,自然是觉得龙飞凤舞,端的好看,千恩万谢的捧着陈澜的“墨宝”回了里间,待墨干透,自寻漆匠做匾额去了。

    深夜的云来客栈丁号房里,不时传来呓语:“爹,娘,我兄弟转性了......”

    陈澜摇摇头,瞧着贴墙边睡着的陈海,闭着眼想了想一整天的经过,仍是有点难以置信,像梦一样,说不定真是做梦,嗯,掐一下看看疼不疼。

    “啊啊啊——疼”陈海杀猪一般的嚎叫。

    “好啦,闭嘴,睡觉,再说话我回去了。”陈澜满意地团好被窝,闭眼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