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阳光透着只留下光秃秃枝丫的紫藤架照在地面，幻化出各种形状的光影。

    小时候，我们兄妹四人会蹲在地上，看着这些光怪陆离的影子，想象着说出各自希望出现的，动物、树木、花朵甚至是神仙、妖魔鬼怪的名字来。

    从柴房里抱回柴火，就一边烧着火，一边同晓溦介绍起家里其他人的情况。

    该煮的菜也都煮好了，她问我是不是该等父亲他们回来再炒菜，我点着头，把灶膛里的火用柴灰压到最小。让她在锅里加了一些水，自己提着水桶去外面的钢管井里打着水。

    我们刚进到院坝里，奶奶就睁开了眼睛，看着我和张晓溦一起做事，就一个劲的微笑。

    “奶奶她喜欢你。”

    我凑近她的耳朵说着悄悄话。眼前她的耳根都红了，腼腆的回着我：

    “其实，今天我就不该跟你回家来的。可我又舍不得你，就想时时刻刻都看到你。”

    “我也是，我家你总是要来的，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一回生二回熟嘛，习惯了就好了。”

    “你妈会不会很厉害？你爸看起来还通情达理的。”

    “别怕，我妈看起来凶，也就是一个纸老虎。一般大事情，她都听我爸的。”

    我只能尽可能地安慰着她，尽量消除着她对陌生环境的恐惧。

    “晓溦啊，过来陪奶奶坐坐。”

    老祖宗可能是真的接受了这个家里第一次带回来的女孩子，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满了微笑。

    趁此机会，我把自己带回来的东西都收拾到我们兄弟三人的房间里，拿出换下的脏衣服泡到盆子里，撒上洗衣粉。

    正在跟奶奶聊天的张晓溦起身就走过来，拿起里面的衬衣，看了看领子，笑着：

    “你好笨了，欣亮，连洗衣服都洗不来，衬衣要先把领和袖口都揉干净了。要不然，你永远都洗不干净的。”

    欣斌这时候打开院门回来了，进门就叫着：

    “二哥，饭还没好吗？我都饿了。”

    “那衣服先在这儿泡一泡，吃完饭再洗。”

    晓溦叮嘱着我，看着弟弟笑了笑：

    “三弟饿了吧，我马上就去炒菜。”

    “对了，斌斌，你再跑一趟，去叫爸和幺妹回来吃饭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吃过午饭，一起洗完衣服，我就带着张晓溦，陪着奶奶回她南街的家里去休息，我们就顺道去隔壁看望久违的幺爷爷和幺奶奶。

    大姑妈和小姑妈都在赵家院子里，引荐之后，红星表妹就带着张晓溦去后花园逛着。

    黄卫东黄卫国还有幺爷爷都过来跟我们围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询问我弃学的事情。

    我把跟父亲的交流情况都给他们讲了一遍，幺爷爷叹息着：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啊，亮亮，你真的是想好了吗？”

    “这是大事，别那么轻率。”

    大姑妈是我高中的语文老师，一直都很看重我，也谨慎地劝着我。

    “你是个读书的材料，就这样放弃了，多可惜啊。”

    大表哥是我的班长，也是我最尊敬的兄长，他也觉得我应该再坚持下去：

    “还有半年时间就高考了，不如等考下来再说。”

    “我真的觉得没必要再拖延下去，以后的情况可能会越来越复杂，这两年招工的情况越来越不如从前。过了这一村，就没有那家店了。”

    在他们的劝说下，我脑子里原本整理好的思路又开始乱了起来。

    我嘴上没向任何人承认过，这一切都是不想在我的生命里失去我最爱的女人。他们，所有人都不会知道失去张晓溦之后，我会遗恨终生的。

    “亮子，当断则断，昨天我就知道你的想法了，也不想影响你的选择。还是那句话，如果说只是为了这个女娃娃的话，我就觉得这事不值。”

    小姑妈的看法十分明确，我知道不管他们如何的劝解都没有用，于是斩钉截铁地答道：

    “我都想了几个月了，跟晓溦无关，那时候还不认识她。我们家里的情况，你们也很清楚。哥哥是上班了，可他每天都是醉生梦死的，不给爸妈添麻烦，就万事大吉了。弟弟妹妹且不说以后上大学，就是现在，光是每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也让我爸妈捉襟见肘。再加上我继续补习，再上大学，我家永远都不会脱离这种贫困的窘迫状态。”

    “二娃懂事了，你能想着这些，你爸妈也没白养你一阵。”

    旁边的一直没开腔的大幺奶奶感叹着，幺爷爷也赞许的点了点头：

    “大小伙子了，比你瑞秋伯伯当年懂事多了。”

    “亮哥，你做啥子决定，我都支持你。”

    表弟黄卫国一如既往的跟我站在同一条战壕里，表着态。

    大姑妈摇着头不再说什么，小姑妈却有些感动：

    “亮亮，一会儿我跟你一路去给你爸再谈谈，我理解你的想法。”

    “二娃，你把那个女娃娃带过来，又不陪人家耍，嫑把她整怄气了？”

    大幺奶奶适时地提醒着我，小姑妈看着我笑了笑：

    “去嘛，亮子，又不是人家红星的女朋友，你就光晓得在这儿趖边边嗦。”

    严冬刚刚开始，后院里腊梅嫩黄的蓓蕾刚刚挂上枝头，百花都处在冬眠当中，只待春来。

    红星正挽着晓溦的手，沐浴着暖和的日光，在花草树木间慢慢的踱着步，说着悄悄话，就像是已经一起处了多年的闺中蜜友一样。

    我真的喜欢张晓溦，在我的内心里，任何女孩子，包括懵懂中喜欢过的那个蒋晓蓉也代替不了，她在我心中几生几世的地位。

    我承认自己就是为爱而生的，至少回到了这个梦寐以求的镜像世界里，我不会，也绝不会再轻易放开她的手，必须完完整整的过好这一生，这一世。

    “亮哥，你来了。他们都和你说了吧，看来是你赢了。”

    女孩子通常都懂事早，张红星比她亲哥哥孟红卫小两岁，也只比我小三岁，却像比她的同龄人，甚至比红卫还要成熟一般，察言观色的能力不逊于我们的同龄人。

    “该把晓溦姐姐还给你了，一会儿我和小姨一起去跟大舅舅谈谈。你放心，其实大舅舅最心疼的就是你了。”

    她的这句话切中了我的要害，把我内心深处最薄弱的那一个痛楚，直接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任由当空的艳阳炙烤。亲情也是我无法割舍的，我也不愿意看到父亲落寞中的失望。

    可这是冬日的暖阳，倒是没让我觉得那么尴尬。

    张红星牵着晓溦的手，微笑着把她交到我的手心里，自己则是欢快地往前院走去。

    “这个二妹真的很了解你，你们从小就一起长大的哈。”

    晓溦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她的温情暖暖地从我的手心里直达心底，我禁不住把她搂进怀里，在她前额轻轻的吻了一下。

    “我，黄卫东，黄卫国，张红星，还有她哥孟红卫，从小我们就厮混在一起，经常都在这后花园里藏猫猫，逮丁丁猫。一直就是亲兄弟亲姐妹一样，无话不谈。”

    “她跟我说了好多，还有初中毕业时你已经考上了中专，你爸没让你去读的事。”

    “是，这件事我一直不想提起。本来是想以后再慢慢给你讲这事的，她先说了也好。”

    “你爸那就是误了你，真的。我听了以后，都觉得好可惜了。”

    提起前事，我的情绪一下子有些激愤，带着些许怨怼的口气说道：

    “我爸也是很天真的人，可能是子女太多了吧，我只是他人生大事里的一个失败的试验品而已。不过我还是尊重他，哪个喊我做了他的儿子呢？”

    “别说了，欣亮，嫑这样子想自己的爸爸。”

    晓溦一下子红了眼睛，又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胸口，一只手轻轻穿过腋下，拍了拍我的背。

    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从河边疾掠而过，一下子停留在侧上方细细的竹稍上，阳光就从那个方向照射下来，温和地印在晓溦的额头，下面是她甜甜而幸福的面容。

    这样的景象正是我以后所需要的。

    当然，下面最要紧的就是我要给她所企盼的幸福生活，这必须通过我付出千百倍的努力去实现。我要赤手空拳的闯荡出一个新世界，给我心爱的女人以安逸，给她从没有过的欢乐，不留一丝遗憾。

    “二哥，我小姨叫你和我们一起到你家去。”

    二妹又探着头，向我们喊着。晓溦赶紧松开了我，应道：

    “来了。”

    黄卫东也带着刘宇红同我们一起出了门，在我奶奶门口逗留了一下，跟她打了招呼。

    小姑妈去黄家买了卤鸭子，我们都跟在她身后，穿过大半条正街，进入了我家的小院子里。

    弟弟正在给妹妹检查作业，父亲在旁边仔细地看着。

    “大哥，你这小院子好精致，比我妈中街的那个天井安逸多了。”

    小姑妈打着招呼赞叹着，一起过来的张红星先喊着：

    “大舅舅。”

    “大舅。”

    黄卫东也喊着，把刘宇红拉到我父亲面前介绍着：

    “这是大舅，她叫刘宇红，红遍宇宙的宇红。”

    “你好，小刘，请进来坐。”

    父亲把他们让进客堂里，使了眼色，让我接过表哥手里的卤鸭子和水果。

    张晓溦熟门熟路的跑到厨房里拿茶杯，装茶叶，泡上茶，装进托盘里，端到茶几上放着，笑着招呼：

    “姑妈，大哥，刘姐，二妹，请喝茶。”

    这一系列流畅熟练的动作让客人们和父亲都愣住了。

    “星星，带你两个姐姐出去耍一会，我跟你大舅舅说说话。”

    小姑妈这句话显然是让我们小辈的回避，我和黄卫东跟各自的女人示意了一下，一起带着二妹出了门，在屋后的河边上转着。

    “我妈是跟大舅说你的事，放心，凭我妈的三寸不烂之舌，你爸会理解你的。”

    黄卫东虽然也不愿意看着我就此辍学，也尊重着我的意愿。

    三个女的无聊地看着干涸的河床，听张红星摆谈小时候在这条河里摸鱼捉虾的趣事。

    “大哥，二哥，你们说，我哥毕业后是不是就再也不回老家来了？”

    张红星果然超出了她这个年纪的思想，问了一个我们也没想过的问题。

    “他学的专业就注定了，他分不回省城，甚至连分回川内也可能性很小。”

    我想了想，给了一个结论回答着，二妹继续追问着：

    “这是不是就是说，他也得像我泓秋舅舅那样离乡背井几十年，才能回家一趟啊？”

    “那也不一定，泓秋舅舅是不巧分在保密单位了，是一家重工单位。现在那些单位基本上都在放开了，以后就不一定再有啥保密单位了。”

    卫东也认真地回答着，刘宇红同张晓溦也转身过来，跟她男朋友说着：

    “东东，要不我们去街上转转嘛，等一会儿回来帮着做饭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