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知道，我父亲知道了我在谈恋爱后，他老人家会有如何的反应。再说我还要为了这个姑娘，放弃参加高考，更不知道他能否会接受我这样的想法。

    说话间，那两个姑娘又端着菜出来了，应该是听到了表哥的话，张晓溦红着脸微笑不语。刘宇红却开口就讲到：

    “就是，这么巴适的姑娘，大舅和大舅妈肯定会喜欢的，一起带回去吧。”

    显然，表哥早就把我和他家的关系跟表嫂理得一清二楚了。张晓溦却呆立在原地，直直的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表态。小姑妈直接就拍了板：

    “对，明天我们一起都回游子桥去，欣亮就把晓溦带着。有我在，你爸妈都不会说啥的，别怕。明天早点，晓溦，你回去要跟你爸妈说好哈。”

    “好的，姑妈，我晓得。”

    “还有我们呢？我们也要回游子桥。”

    黄卫国，黄卫芝，黄卫终，黄卫民四个表弟表妹一下子全都叫喊着，从外面赶了回来。

    “老四，老五，你们两个的作业都不做，明天只能回你爷爷奶奶那儿做作业哈。”

    小姑妈看着最小的两个儿子，不满地训斥着，然后看了卫国和卫芝两个儿女一眼，吩咐着：

    “老二，你跟你妹去厨房添饭。你们一天到黑都只晓得耍，今天要没这两个姐姐来帮妈的忙的话，你们只能吃个铲铲。东东，去把你爸的酒打点出来，跟亮子一起喝一下。”

    这时候，我站起身，给这几个一直望着张晓溦发呆的弟弟妹妹们介绍着：

    “她是张晓溦，你们以后都叫她张姐哈，这个是二表弟卫国，表妹卫芝，四表弟卫终，老五幺表弟卫民。”

    相信张晓溦一时间也记不下这么多的名字，尽管她还是微笑着，一一点着头跟着我的介绍叫着。

    陪着黄卫东喝了两杯酒，等刘宇红和张晓溦带着表妹黄卫芝去厨房洗碗的时候，我就跟他讲了下学期不再去上学的想法。

    他果然就大吃一惊，连声问我是不是真的想清楚了。倒是坐在旁边的小姑妈不以为然：

    “东东，你就嫑劝亮子了。你看嘛，出去上大学的那几个，你姨妈呢还好，分在我们县里头，也算是回了家乡。你繁繁舅舅，二舅泓秋，还有幺舅迎新，有哪个读完了大学之后，能在自己的家乡待着的？背乡离井不说，像你二舅泓秋，几十年了才敢回家一次，造孽哦，连自己的家乡话都说不来了。”

    “毕竟，亮子的这个脑袋，要是不去读大学的话，真的是可惜了。亮子，你是不是跟张晓溦耍朋友后，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我的老班长总觉得我这样就放弃了上学，是浪费了这份所谓的聪明才智，我自顾自地讲着自己的想法：

    “其实我早就厌倦了这样上学，有机会的话，我就要去参加工作。当年如果不是依我爸的，我现在也是已经在上班挣钱的人了。”

    “是啊，我大哥这一步棋真的是失算了。亮子，老子支持你，能够早点独立出来，也是给你爸妈减轻一下负担，我回去就帮你做他们的工作。”

    小姑妈一向讲究的是实际，就鼓励着我。东哥由衷地翘起大拇指，赞叹着：

    “亮子，我真的佩服你，高！为了爱，放弃考大学，真的是为了爱，不存在啊。”

    “东哥过誉了，我只是想追求自己的幸福。对了，小姑妈，你经常都在街面上，如果听到有招工的消息，尽快通知我。东哥，你也记到哈，帮帮忙。”

    晚饭后，小姑妈就让我们把各自的女朋友都送回家去。

    八十年代的小县城本来就没多大，步行穿城而过也就是半个小时，我们就都没骑自行车。

    出了门刚和表哥他们分开，张晓溦就说这里离蒋晓蓉家很近，她要去看看这个很久没见的好朋友。

    蒋家住着一幢自己建设好的楼房，我从来不知道蒋晓蓉家境这样的优裕，也难怪她会看不上我这个小镇上来的穷小子。

    在蒋家的楼下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她才开开心心的下来。问她讲了什么，她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看着我笑。

    一路走着，一边聊着天，她讲了一些她和表哥初中同学时的趣事，还有一些同蒋晓蓉交往的情况，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朱紫街，到了她家的那个巷子口。

    路灯坏了，巷子里黑黢黢的，让她不自觉的就捉住了我的手。一直到了她家院门口的拐角处，她一把就抱住我，声音里带着哭腔：

    “欣亮，我真的不想跟你分开。”

    “不分开，就这样。我也不走了，那跟你回你家去，好不好？”

    我虽然是笑着说的，可我听得出自己语气中的那种无奈，她的头还是贴着我的胸口，仰着脸看着我：

    “亲亲我，欣亮。”

    一阵拥吻被院子里的老人咳嗽声惊散，我看着她慌乱地掏出钥匙，打开院门，朝着我挥了挥手，再砰的一声又关上院门。

    心里一下子又是空荡荡的，刚转过身，就看见张晓龙从巷子口走了过来。

    “亮哥，是你啊，我二姐呢？”

    “她刚回去，你也快回去吧。”

    “要得，亮哥今天住哪儿？”

    “去和我表哥睡，对了，回去跟晓溦说，我明早九点过来接她。”

    “好的，再见，亮哥。”

    “再见。”

    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大街上，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看得出，她非常喜欢这个小县城。以前那些世界里，她之所以回到数百里之外的地方去安家，只是为了不在老家再遇见我，再遇到那些我们的熟人和亲朋好友。

    从她平时的言谈当中，对每一条街道的熟悉，对每一处有特色的商店，馆子，甚至茶馆，她都能报出名字来。

    我看得出她对这里的热爱，如果我考上大学，分到了别处，她还愿意跟着我离乡背井地生活吗？

    可是，我在这个县城里，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凭什么能够拥有她的爱情？拿什么来跟她一起生活过日子呢？

    沉沉的心事让脚下愈发沉重，在昏黄的街灯下，我的身影一下子由长变短，忽而又转到了自己的身后。

    我只是潜藏在这具年轻躯壳里的一个幽魂而已，占据着另一个我的生命，来实现我往日早已丢失了的梦想。后来会怎么样？我强求的这一切都能够心随我愿吗？

    不管怎么样，首先得迈出这关键的一步。

    大表哥不也在为了能和刘宇红结合，而努力地实现着自己的梦想吗？

    事实上，大表哥的一生虽然劳累，却始终和刘宇红在一起，幸福得让无数人都羡慕不已，这其中就包括有我。

    即将面临新挑战的我，忐忑不安地回到小姑妈家的院子里，黄卫东还没回来。依着小姑妈的安排，我先去洗漱好，去他和卫国的房间里等着他。

    二表弟和我弟弟同年，刚刚大我家欣斌半岁，也是刚上高一。但他比卫东表哥要爱学习一些，现在也在县中上学，班主任正好是我大姑妈张迎雪。

    “亮哥，我妈说你要弃学从商了，是不是真的？”

    “有这个想法，我不是怕上学，是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我的将来就是在这个小县城里，跟你不一样，你志存高远，有鸿鹄之志，总一天要跟泓秋伯伯一样到大城市里去生活的。别学我这个燕雀之流啊，你行的。”

    “你是因为舍不得张姐吗？她很漂亮，我妈说她很能干，会做事，以后是一个理家的好手。”

    “有这一部分原因吧，更主要的还是我自己，我不是别人想象中那样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我只想以后能够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别的就无欲无求了。”

    “我理解你，亮哥，以后很多人都只会为了生活而奔波。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做一个普通人会很快就迷失在社会变革的大潮当中，亮哥你先行一步，总会是比别人要快一步，这一点我支持你。”

    “谢谢卫国，谢谢你理解。我只是在这人世间做一回属于我自己的逍遥游，别笑哥哥我这种保守的观点。”

    “你比我哥真诚多了，其实他也是你的这种想法，可他就是自己不承认，不肯服输而已。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亮哥，你记忆真好，我从来都没把逍遥游背全过。其实，我很羡慕你这样不带精神负担的活着，我姨妈说过，赵欣亮生性散漫，生而有才，可生不逢时，也生错了人家，否则，在另一个时代里，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

    “是竹林七贤吗？大姑妈好像也这样评价过我，说我太过迂直，不适合活在当下的这个时代。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似懂非懂，大概是说把缘分遭遇都寄于瞬间的领悟会合，余生都托付给那一寸的光阴。”

    “基本上说对了，我和张晓溦的缘分来都来了，余下的就尽是我与她之间的欢乐，哪怕这光阴就只有那么一寸长，我们也要紧紧地把握住。”

    “亮哥，我真佩服你，这样洒脱自在。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谢谢卫国，谢谢你的理解，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睡吧，亮哥，我哥今晚大概不会回来了，别等他了。”

    黄卫东果然彻夜未归，想来昨夜里和刘宇红是在哪里寻到了住处，温存了一夜。

    我和黄卫国起床洗漱好之后，他才带着女朋友买了早餐回来。一下子我就想到了卫国弟弟昨晚卖的书包，这正是昨夜里卫国表弟说的“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那几个小的还在恋床睡懒觉，我们三兄弟和表嫂就先吃了，骑上自行车，直接去朱紫街接张晓溦。

    晓溦家的院门半开着，表哥带着表嫂敲了门进去。女人之间熟悉得快，才一起吃过一顿晚饭，这不，没多久，她俩就挽着手开开心心的拿着包出门来了。

    张晓龙在门口看见了我，跟我会心的一笑：

    “亮哥，照顾好我二姐，你们是今天回来吗？”

    “不回来了，可能明天直接就去学校。”

    我还没开腔，晓溦就跟她弟弟答着，走到我身旁，兴奋地说着：

    “走吧，欣亮，我都跟爸妈他们都说好了。”

    我们表兄弟三个，带着两个姑娘就往老家游子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