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逐鹿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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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雪 第二章( 锦帽雕弓穿羽箭,玉峤金峦紫微宫)(34)

    这时宋良于马上拱手说道:“祁大人,我有一个疑问,此处用词是否有待商榷,以治史而言,自皇上百官至平民,离世分数等用语,应当是言‘薨’,而非用‘卒’,”祁一时语噎,方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有如黄河奔泄之势,却给人挑出语病,侧头看去,却见宋良一脸真诚,无丝毫狡刻之形,又拱手致敬,自己的确是用错字了,无由发火,于是换了颜色强笑道:“王侯用‘薨’,礼之所然,方才是我一时口快,忆读春秋时,晋景公用的是‘卒’,以天下量之,当彼之时,晋侯之势不下汉王,因此也不算用错,只是后世礼法苛了,等级森严,不可僭越!”回首望洛阳,说了句:“洛阳城内,只一人可称‘薨’,朝堂之上,如我等皆可称卒,城内众庶群氓,大多只可称死。”又一指右手方道:“死在彼,”一指洛阳:“死在此,有何异哉?”

    宋张听到,祁提卒死二字,大是不祥,前些日洛水争战,地府不知来了多少缺头残躻之人,宋良想:“不管是洛水还是洛阳,人生一世,也如驹过隙,凡人难脱生死,所谓富贵荣华,过眼烟云,至于死相如何,谁人记得?”,张却在想,“你等怎么样我不知道,我愿卒在温柔乡里,却比卒在这冰天雪地更好,最好是有红牙女娘,素服淡粉,悲泪千行,泣无声,娇无力……”张一时遐想,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绿衣女郎的影子,暗自一惊,自己这是有些迷了?那女子真类妖物?

    祁却不清楚他们想法,只咳嗽一声,说道:“还是说汉王吧,毕竟帝王,如天上日月,阴晴云雨,凡人不可测也,汉王思虑之深,于晨急趋韩营,也不说自己是汉王,只道是使者来,守营兵士不好阻挡,待韩信张耳迟迟来参见,方知是汉王,人家已经握了虎符,易置兵将,谁进谁退,谁走谁留,关键之地换了自家曹参等心腹,那诸多官升的喜悦,恩出于汉王,降的怨怒,却无风起浪,汉王悠悠然领数万精兵而去,只留下韩信徒呼奈何。”

    “有道是金克木,土克水,水克火,汉王召集韩彭诸王,垓下共破项王后,故技重施,又袭夺其兵,云梦游再擒韩信。可怜韩信,兵法无二,却一再入汉王彀中,也可谓是汉王天命有归,将这兵仙战神制得服服帖帖。”转头对宋张二人道:“你等生命中,必也有制者!”笑着道:“可有思忖,惧怕谁来?”宋良脱口道:“吾父!”宋接着道:“自我幼时,背书写字,督促甚严,但错一字,便挨罚惩!”张慕宾道:“我倒是未怕谁来,只是思到一人,令我惆怅。”“谁人?男女?”宋道,张但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祁见河阳城池在近,招呼二人道:“河阳在近,就说世充吧,若是世充夜归,极其狼狈,悲哀无状,众口汹汹,必受责难,若有狂夫暴起,难测茫昧。”

    对宋张二人道:“你等吃梨,先吃小梨还是大梨?”二人齐声道:“小”,祁:“坏梨还是好梨”,宋道:“当然先是欲坏之梨。”

    “若是时不可待,只能吃一个,并急吃呢?”祁道。张笑道:“那自然是大的,好的了。”

    祁又笑道:“近日还读春秋不?”见宋点头,祁道:“现下其实是战国,梁地,吴越,河北,长安,陇右,各地称王者不在少数,春秋在之先,所记战事也可循理,以求窥豹之用。”

    说道:“人情如此,先敛再奢,先苦后甜,我等都愿后一口是不曾食过的美味,有希冀,可回味,源源不竭,那些及时行乐之辈,便不顾日后,不思长久,一味的穷奢极欲……”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转道:“昔日晋攻破曹,魏犨,颠颉二人违令于僖负羁家烧杀,晋文公怒,将戮之,不过罪虽然大,惜其材勇,魏犨也是机警,听到使者来看,束胸而出,距跃三百,曲踊三百,龙精虎猛,以示可用,晋文公遂舍而不杀,杀了另一个,”一笑道:“那个必然是有伤病不能踊跃如许。”

    “三晋之一的魏国先祖魏犨,才得以活下来,要是当时杀了,就未必有这个魏国了,当时的中原大地,魏国。”说罢,很是神往的样子,“现今,李密也称魏公,其先祖曾封为魏武公,因此而来,且这个中原,原本就是魏地。”

    祁又道:“这世充回洛阳,辩解无用,只有待罪一途,而踌躇在河阳,则朝廷反而为之担忧,毕竟王世充从一小吏,不数年升为大将,血海尸山,杀伐决断,有知兵之名,能兵之实,若是在外不归,又不死节,象裴仁基一般,原本是人才勇略,国士之风,让李密给网罗去了,那洛阳中谁人是其敌手?李密更是翻然云外,矫不可制。”

    “所以,世充不回,只好召回了,况且,本朝对于失利之将,向来只是贬官,未开刑戮之先,世充不忧死,但忧活尔。我等这一趟,既说可有可无。”祁说罢,长叹一声,只见河阳城已在目前,黄河波涛如怒,北风其喈。

    独孤武都正侧躺于床上,血渍满袍,哼哼唧唧,道是摔了背腿,中了槊箭。孟善谊柳燮二人坐个火盆边,倒是略显悠闲,来时慰问完毕,问了独孤武都正添一个儿子,又闲扯各方损失,方才又处理了一件逃卒事,要按平常军法,必将那逃卒定斩不饶,却考虑非常时期,柳说不宜结怨于下,对外斥侯探马也懒得发了,若是洛阳无人来,也就一直耗着,再作打算。忽然黎正雄进来施礼,道影绰洛阳来人,孟柳起身,对独孤武都道:“贤弟起身行动不便,勿动,暂卧休息,若真有事,我二人也自当得。”说罢辞行,一点也不因为官职大小而缺了礼数。

    见二人出去,独孤武都唤下人将自己扶起,喂了口参汤,怔怔靠在床上,想自己身份高贵,家族庞大,只以父萌兄萌,混了个都尉,还危殆如此,不由得长嗟短叹。族人大都在长安,族兄独孤恩等也已攀龙附凤,照镜自怜,自己聪明俊秀如斯,怎会落后于他们?两姑皆为皇后,眼下李渊若称帝,又将是一皇后,独孤家莫非总凭女贵么?

    孟柳二人过得河阳桥,径至南城门边,遥见三个于马上,徐徐而来,但见衣裳鲜丽,不比常伦,城上一人大声唤道:“可是洛阳使者?”只听对面有个便接话道:“正是,这位是宫使内谒监祁大人,特来宣越王旨意。”

    众人听罢,便有几个迎出城去,一将走上前来,施礼道:“小将黎正雄,有请宫使入城,”那河阳城边,一道护城壕沟,水连黄河,激荡宛转,祁学义恐过桥马惊,这马要是一惊之下,怕得栽进这河沟里,自家并不擅游泳,这水直与黄河通,可直达水底龙宫,纵无性命之忧,也得狼狈,作势便要下马,早有小卒扶着道:“宫使不须下马,此桥颇为稳当,泥泞已经水洗,并不滑溜,无妨无妨。”这后一句却是对那马说的,见那马眼睛忽闪,也似听的懂人话,雄骏健硕,忍不住抚摸,毛皮光溜,又赞了一声,“好马!”

    那小卒名唤鱼不凡,因其父曾于西北养马,自幼跟随,熟识马性,观马之表情眼神,知道无事,就当是有事,自信这蛮力也能拉住,因此牵缰绳,缓步过桥,果然是马不嘶人不叫,安稳进得城门,又有两排人接着,领头的便是孟善谊,右边的却是王世充手下的江淮诸将。

    柳道:“宫使辛苦,洛水失律,我等暂退至河阳,候听进止。”祁道:“昨日之事,自吾王至百官,莫不心惊,洛阳城内,黎庶不安,今日见了奏章,知道王世充与诸位将军在此。”话音才落,只听盔甲铮铮作响,那边将领齐刷刷的跪拜,祁一惊,道:“汝等众人却是为何,快快请起。”只听那些将异口同声道:“吾等为王世充将军请命,若朝廷不赦王将军死罪,小的们愿意追随王将军而去。”

    孟善谊见那些人不顾泥泞地上跪下,自已身份有别,跪下也可惜了那刚换的锦袍,回头对旁边诸人使个眼色,说道:“我等也请宫使宽恕王将军,”孟这边诸将士也附和一遍,孟原本较为豁达,此时心中丝生恼怒,本都是败军之将,若能赦免世充是好,不能赦免也不关自己事,这王世充部下来这么一手,自己若不顺着说,那便是与这伙江淮军结怨,感觉意志被人操控,心里直想诅骂那王世充他娘,转念一想:“那些人,也的确不须要知会自己,是自己多想了。这世充驭下手段,还是有一套的,能得高位,并非一味谄媚而来。忠心之辈,定要生死关头显出。”

    宋良与张慕宾二人才过门下马,见到这么多人跪拜,且官职不低,相视一眼,隐隐笑意,宋良直觉心中极为受用,自小至大,跪人多矣,却未怎么见过被人跪拜,那个威武雄壮,更未见过这么多武官跪倒在眼前,张慕宾待要笑出声来,忙举手掩饰,作冷呵手状,但凡人笑之时,必借气作声,若先呼气一可出,纵笑也无声,总之是怕弄出声响异常,以遭他人嫌恶。

    祁怀义说道:“列位快快请起,朝廷如何处置,自有圣旨,我只是一介使节,过来宣旨而已,”只听世充手下一将道:“朝廷议罪如何?”祁道:“朝廷诸公,议论多时,并未定主意,倒是吾王之母刘妃天性仁慈,说道胜负有常,王世充将军军败,虽然有罪,毕竟不能擅杀,纵使要有何刑罚,也须得至江都,禀明圣上,待圣上决定,再行处置。”祁道:“我是来请王将军速速回城,诸位起来吧。”众人松下一口气,互相搀扶起来,柳燮道:“朝廷网开一面,诸位可记得感恩。”“那是那是。”诸人忙不迭回答。

    祁虽对王世充不熟识,对着一干人等,看情形,察气势,知其中并无其人,或是病了伤了,便问道:“你们王将军呢?”孟回答道:“王将军自知罪不可赦,自锁于狱中。”祁道:“是何道理?快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