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皇甫嵩此时有气无力的询问，一直选择沉默的皇甫郦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将悻悻般的目光，看向身为叔父的皇甫嵩。

    昏暗窜动的火光映衬下，此时皇甫嵩的老迈肉眼可见。

    短短不过十几天，他两鬓的头发皆已花白。此时就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越显佝偻的身形，完全没有了曾几何时的意气英发、威武霸气。

    对此，皇甫郦看在眼中，疼在心里。

    尽管心有不甘，但他思隼片刻，还是将自己的真心话当着所有人的面和盘托出。

    “如果可以，叔父还是尽可能去找董卓先聊聊吧？”

    “什么？找董卓？！？”

    听闻此言，身为皇甫嵩儿子的皇甫坚寿，第一个露出惊异的目光。而皇甫嵩虽然反应也很惊讶，但却并没有向皇甫坚寿那般情绪激动、不受控制。

    “父亲，此事断然不可。那董卓何人，岂非当世国贼。父亲既为辅国之臣，岂能与他……”

    “坚寿，你先闭嘴！！！”

    不等皇甫坚寿的话说完，皇甫嵩便厉声打断了他。

    此时的皇甫坚寿，感觉自己的喉咙瞬间堵了一块大石。任他咬牙切齿，满脸的不甘，也都吞不下、吐不出。

    然而即便如此，当他面临父亲斥责的时候，却还是悻悻般选择了隐忍。

    止住此时的皇甫坚寿，皇甫嵩微眯着充满褶皱的双眸。黯然般的目光，再度瞥向一旁表情凝重的皇甫郦。

    “郦儿，说说你的想法。”

    “叔父，此时我们想要覆灭韩马叛逆，必须要与董卓合作。一者，他是权臣。在他的手中，更是拥有绝对嚣悍的西凉铁骑。战力的强悍，绝对不是我们府中的家将私兵所能比拟。”

    “嗯。”

    皇甫嵩轻轻点头。

    对于这一点，他是认同的。不过单凭这一点，却并不能说动皇甫嵩拉下自己的面子去找董卓选择合作。

    皇甫郦看着叔父的表情，显然也明白他心中的想法。

    说穿了，此时的皇甫嵩，更多还是磨不开面子。

    “磨不开没关系，大不了这面子，董卓不给你，我皇甫郦给你便是。”

    皇甫郦心中呢喃，脸上却仍旧不见一丝波澜般的异动。

    “至于这第二么，就是董卓虽然是权臣，并且也是叔父身在朝中的第一政敌。但以侄儿愚见，纵然你们在政见上有所不同。然而在对待贼寇的态度上，却应该是一致的。”

    “哦？”

    皇甫嵩听到这话，倒是突然眼前一亮。

    此时的他，下意识朝着皇甫郦挥了挥手，示意他说下去。

    “若非如此，以他董家今时今日的煊赫地位。董卓的弟弟董旻，试问又何必非要在朝中当着百官的面，如此决然的答应以三月之期覆灭贼寇的邀请。以此而论，叔父此番如果去找董卓。针对此番韩马二贼这边的问题，未必就没有彼此的共通点。”

    “你认为，我们有的谈么？”

    皇甫嵩听到这话，突然老迈的双眸闪动一丝光彩。

    尽管他仍旧对于这个问题还抱有疑惑，但此时的他已经下意识认同了皇甫郦的说法。

    毕竟身为辅臣，他也明白权谋之术。

    身在朝中，政见立场不同，那是常有的事。

    关键是坐在一张桌子前的两个人，有没有彼此共同的目标和合作的需求。

    相比于这些，有时候立场和政见的不同，反而可以暂且排到第二位。

    此时的皇甫嵩手捻须髯，陷入沉思。

    他对于皇甫郦的话细细思量，觉得他针对情势的分析，不可谓并不真切。

    韩遂和马腾，他们如今的确是自己的死敌不假。

    可是换言之，这两个人岂非也是董卓的死敌。此二贼若是不除，董卓答应朝廷这边的事情，试问又将如何完成？

    也许到时候，的确没有人能够裁处得了他。

    可是转念再想想，这个所谓的无效制裁，岂非还要赔上董卓在朝臣以及皇帝眼中的威望作为代价。

    类似这样的代价，对于寻常人来讲，或许根本不算什么。

    “可他是董卓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堂堂当朝相国，能不顾威望？”

    “况且二贼逃脱，他本身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甚至曾经还希望皇帝，针对此事对他做出折贬以正国法。”

    “由此可见，董卓灭贼之心，应该是真的。”

    皇甫嵩细细揣摩，越来越觉得侄儿皇甫郦的提议或许可行。

    只是让他不知道，为了迎合自己堪称周密的考虑，董卓早在一切的布局中都把细枝末节全都考虑到了。

    似如皇甫嵩如此谨慎考虑，也根本看不出他设计自己之下的半点儿端倪。

    时至此时，皇甫嵩甚至做梦也不会想到。

    韩马二人的脱逃，本就是董卓的有意为之。相比于明面处，让自己吃尽苦头、恨得几乎咬碎钢牙的韩遂和马腾，董卓才是那主导一切的幕后黑手。

    可惜的是，皇甫嵩直到如今，居然还觉得董卓是可以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人。

    不是皇甫嵩很傻很天真，是董卓真的将全盘计划彻底做到了滴水不漏。纵然你有天纵奇才，终究让你无能为力。

    最可悲的是，皇甫嵩还不是这样的人。而他的软肋，更是早已被董卓彻底拿捏。

    “届时三月之期已满，他的威望又让他如何在朝中立足？”

    “嗯，有道理。”

    皇甫嵩双眸微沉，喃喃自语。

    就在此时，一旁的皇甫坚寿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父亲，儿不知有什么道理。昔日在朝中，董卓的弟弟董旻是答应了也三月时间作为期限，平灭关中匪患。可是你看看他现在，自从韩马进驻首阳山以来，每天潇洒度日、按兵不动岂非也是事实。您觉得董卓会因为自己的威望受损有所考虑，但董卓那贼子或许根本就没有考虑这些也说不定啊。”

    “这……”

    皇甫嵩迟疑了。

    他下意识的将深沉的目光又瞥了皇甫坚寿一眼，突然觉得自己儿子这边的想法，或许也没什么错误。

    眼看皇甫嵩拿不下主意，皇甫郦则又站了出来。

    “堂兄，你这个见解，不能说没有可能。但在小弟眼中，或许可能性并不大。”

    “哦？这话怎么说？”

    皇甫嵩沉吟的双眸，再度闪动起了光芒。

    皇甫郦则微微拱手，表情淡漠中略过一丝难以言喻般的坚定。

    “也许，他不是不顾。而是相比于自己的声名，更重视攻山带来的损耗。毕竟二贼现在地处首阳山，已经不是身在平原广阔地域那么简单了。他不了解那里的复杂地形，因此有所忌惮，岂非也在情理之中？恰逢此时，叔父前去找他。对他而言，也许并不是低头认罪，而是所谓的雪中送炭也说不定啊。”

    “嘶……”

    听闻此言，皇甫嵩瞬间为之一震。

    刚刚看似低迷的情绪，此时瞬间恍若醍醐灌顶了一样。

    对于曾经把自己的后手就布置在今日的首阳山，对于那里的地形，试问整个天下还有谁能比自己更加了解。

    自己之所以不攻山，是因为手头上的兵力不足，战斗经验不够丰富。

    反观董卓，兵力足，麾下西凉铁骑更是堪称军团战力的天花板。然而偏偏如今的他，是对首阳山的地理完全不甚了解，这才停滞不前。

    自己与他各有考虑，都有或缺的东西。

    然而若能彼此摒弃前嫌选择同心协力，岂非反而能将大事一蹴而就。

    “妙哉啊，若非贤侄，我却险些自误。”

    皇甫嵩一拍大腿，立即喜笑颜开。

    “罢了，我意已决。明日便往郿坞一趟，且去见那董仲颖一遭也罢。”

    此时的他，突然豁然开朗。

    甚至充满兴奋，整整又是一夜未眠。

    此事，皇甫嵩自诩考虑堪称周全。

    何况还是为了国事，甚至按照皇甫郦的说辞。把自己大义凛然的包装成甘愿抛开彼此昔日仇怨，成为如今全心全意从董卓切身利益考虑的无私国士，或许也绝不为过。

    想到这里，皇甫嵩不禁越发喜笑颜开。

    面对当朝政敌，自己甚至不用任何的低眉顺目，就能把事儿给办了。

    殊不知，董卓早在郿坞久候着他。

    一场蓄势待发的阴谋和陷阱，更是如同扳倒他皇甫嵩最致命的枷锁。

    一旦他真去了郿坞，董卓必将让他万劫不复。

    坑已经挖好了，此时就等着皇甫嵩最后心甘情愿的主动来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