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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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拾柒回 如梦三千

    船靠岸的时候,蓝白已几近黄昏。夕阳余晖洒满整个港口城市,给海面镀上一层温柔闪亮的金黄,向暖和雪夜下船就看到黄金海岸上个子高挑十分显眼的薛华。

    他风尘仆仆赶来蓝白,将薛公的信交给乔枫沉,一刻也不敢耽误。薛华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但是乔枫沉读完信马上就懂了。他来不及跟薛华多说,回兵团之后就发船去了岛上。薛华将向暖和雪夜的事情告诉乔枫沉让他留意的时候,本没抱任何希望,直到那时他仍期盼着两个女孩说不定正平安地走在去揽月帝都的路上。

    与那封信无关,与所有需要担心的事都无关。

    所以,当他接到乔枫沉的传书,说在岛上找到她们两个的时候,他内心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多心并非多余,忧的是传书言辞含糊,字里行间透出情况似乎并不乐观。他以为自己已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可当他亲眼看到下来船的雪夜向暖,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薛华走到她们面前,本想说点安慰的话,可张口只说出一句“跟我回枫溪”。

    雪夜一言不发,表情木然。向暖又困又累又饿,忙不迭点头。

    他们没说几句,一个身着兵团制服的军官冲他们喝道:“干什么的!”

    薛华迎上去,道:“这两人是枫溪薛府的人,我来带她们回去。”

    “不行!”那人在薛华说出“枫溪薛府”四个字的时候抬眼打量他一番,语气软了点,“是这样,这几船人比较特殊,按照命令一律都要先带去登记。”

    “乔枫沉在么?我直接跟他说!”薛华平常绝对是个按规矩走流程的人,可是雪夜向暖的样子让他有点等不及。他打眼就看出两个女孩状态不是一般的糟糕,薛华恨不得当场就检查诊治。

    那人不知道薛华到底是不是薛府的人,但“薛府”两个字还是极有震慑力,加上薛华身量比他高出许多,说起话来气势不容置疑,竟生生唬住了他。

    他挠挠头,实话实说道:“乔什么?没听说过。现在驻扎兵团说了算的是凌少帅,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

    这下轮到薛华挠头了,上岛之前乔枫沉明明说他是调来做蓝白驻扎兵团长的,怎的这人不知道?

    “大哥!”

    海风徐徐,夕阳斜照,那个向这边挥着手的青年瘦削俊秀,乍看之下文质彬彬,像个书生。

    向暖摇摇头,回想起乔枫沉剁了彪形大汉手指的情形,否决了“像个书生”的念头。

    倒是他身边跟着的那位,更像个训练有素的军人。

    “我副手,任远。”乔枫沉走到薛华跟前拍了一把任远的后背,算是介绍。

    “你?”薛华看到他不免惊讶。

    任远的名字他听过,启程去清竹之前听父亲随口提起过花将军为防止盛典期间有人生事,专门从第一兵团调派人手来枫溪待一段时日。他觉得任远必定是个老成可靠之人,没想到竟这么年轻。他看起来比乔枫沉还要年轻,可能比慕柔大不了多少。

    “薛公子,”任远说起话来有些腼腆,“你好。”

    “早该当面向你道谢,”薛华道,“星辰盛典期间家父多亏你照料。”

    “没有没有,”任远惶恐,“薛公那种厉害人物哪里需要我照料,能有幸跟在他身边是我的福气。”

    “这次我能来蓝白做副手估计也是薛公在花将军面前说了我的好话。不然,以我的资历,在第一兵团很难熬出头。”

    任远说到这儿,有点不好意思:“薛公在帝都音坊找到乔枫沉的时候简直大发雷霆,说要发配他去守卫边疆也像是真的一样。所以调令下来让我配合乔枫沉做驻扎兵团副将的时候,我还暗自盘算哪里最是艰苦朴素磨人意志。真没想到,蓝白港这种人人挤破脑袋都想来的地方也能算‘边疆’?”

    “花街媚娘说的一点不错,薛公对你只是表面上凶而已!”最后这一句,任远是压低声音单独对乔枫沉说的。

    “薛公大发雷霆?枫沉又干了什么?”薛华习以为常得问道。

    “他……”任远坏笑着,好像乔枫沉此刻已经身着曼妙衣裙化作勾人魂魄的狐狸精。

    乔枫沉犟了犟鼻子感觉不妙,歪头道:“怎么说着说着开始揭我老底?昂?”

    他注意到薛华身后被挡住的向暖和雪夜,道:“看来大哥你已经接到她们了。”

    “对。”薛华这才想起正事,回身看到那个刚刚阻拦他的军官还一直杵旁边等他们聊完。

    “我想带她们直接回枫溪,但是……”

    “好说,”乔枫沉马上就明白了,直截了当道,“我回兵团给她们做报备,人你带走就是。”

    “另外,大哥,天儿晚了!在这儿住一晚,明早再走。”

    “嗯,”薛华回头看了两个女孩儿一眼,总算放心了些,“我也是这么想的。”

    任远本来是想就这么跟着乔枫沉直接离开,可他实在耐不住从一开始就死死盯着自己的雪夜。这姑娘虽然站在薛华后面,可是她那双直勾勾射过来的灼灼视线简直令他毛骨悚然。

    于是临走时候,他犹豫了一下,主动走过去对雪夜说道:“我手头还有一堆事,处理完尽快去找你。”

    “什么?”雪夜压根没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盯着人家看,所以对任远的举动很是意外。

    “你不是有事问我?”任远觉得耳朵痒,赶紧抬手摸了一把,顺便掩盖神态的不自然,“也可能是我的错觉,从刚刚起你好像就一直盯着我看……”

    ……

    雪夜清清嗓子,觉得有一口咳不出的浓痰卡在喉咙里,难受得紧。她声音沙哑道:“听说是你救了我。”

    “没错,就是他!”乔枫沉插嘴进来,“你真应该看看他因为没能和你搭同一艘船回来那个懊恼的样子。”

    远处已经有人几次招呼他们归队了。

    “来日方长,现在什么都不要管,先美美睡上一觉。”他说着简单打了个“回见”的手势,便急匆匆和任远一起离开了,那个杵在旁边的军官也被他捞着肩膀一起叫走了。

    乔枫沉走出去几步像是想起什么,又转身指着海岸线上一个非常显眼的建筑,对薛华喊道:“住最好的客栈!大哥,就那个!”

    薛华笑得有些无奈,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天色已迅速暗沉,远处的灯塔和海上零星的渔火亮起微光。

    向暖雪夜跟在薛华身后,三人不紧不慢得走在海滩上。海浪一波一波涌到他们脚边,在打磨细碎的砂石滩涂留下黑色潮湿痕迹。岸边的集市渐次明亮沸腾起来,下船的港口已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那座岛此刻仿佛变成一个醒来就能轻易忘掉的梦。

    海风微凉却不刺骨,吹在身上令人舒适,海洋深处蕴含巨大能量的汹涌波涛到了岸边只化作顽皮浪花,嬉闹得泛着白边。

    那些波澜似乎拥有抚平人心的魔力。

    向暖望着黑暗中广阔如苍穹的浩瀚海面,觉得所有躁动顷刻间都消失不见,整个世界无比安静。

    “雪夜,你看。”雪夜闻声回头,听到向暖耳语般轻轻说道,“它像不像在试探一个人的心?”

    “像。”雪夜走近向暖身边,与她并肩望着同一片夜幕、同一片海,“它更像在怂恿一个人的心。”

    “怂恿人走近它。近一点,再近一点……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彻底吞噬她。”雪夜似乎看见海水不可抑制得蔓过头顶,溺水的窒息感全然包裹住她,她在一片黑暗中什么都抓不住。

    “我绝不会让你被吞噬!”向暖郑重地捏住她缠着绷带的手,发誓一样,“不论什么!”

    “我知道。”雪夜笑了。

    她是相信眼前这个人的。尽管向暖有时笨手笨脚,自保的能力尚不如自己,她却毫不犹豫得相信着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向暖必定豁出一切兑现誓言。她因这世上尚有一个值得相信的人存在而觉得无比安慰。

    雪夜眼中精光闪过,将那些伤春悲秋的哀伤一扫而空,转而鬼灵精怪道:“想不想踩水?”

    “现在?”

    “不然呢?”

    向暖本想阻拦,她身上明明有伤。可是雪夜已经三两下踢掉脚上沾血的鞋子,蹦跳着踩进海浪里。

    薛华本想尽快赶到客栈,考虑到她俩的情况又不敢催促。谁知,两个女孩儿倒是心大得很,干脆放下身体和心理的伤痛,玩了起来。

    不觉得累么?薛华对着那两人无声地张了张嘴。

    带伤的人不宜碰夜晚的海水,不快点卧床休息明天怕是要发热,你们这样简直胡闹……能说和该说的话有很多,薛华却什么都没说。他看着海边两个赤足尖叫的女孩儿,活脱脱两个疯子。

    自由而快乐的疯子。

    瞧她们仿佛此生第一次见到海的兴奋模样,薛华索性坐下来,顺手将两人脱下的鞋子提起来往岸上摆了摆。不料,手上触到个毛茸茸的团团,薛华低头从雪夜鞋里扒拉出来只小雪怪的时候差点吓断气。

    海水好清凉,没过脚踝的时候让人忍不住浑身颤抖。向暖刚踩进去就觉得差不多了,可是雪夜还在向深处走去,潮水漫过来已然盖住她的膝盖。

    “雪夜!”向暖喊道。

    她看到雪夜将手上的绷带解开,掌心浸入水中,向暖有些担心,想要走过去。可是下一秒,雪夜冷不防抄起一拢海水往向暖那边撩过去。

    向暖看着雪夜放肆而洒脱的笑脸,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地海。那个从天而降浑身是伤的雪夜,就是她所向往的整个外面世界。

    “她们这样,不用管管?”

    “原来她们笑起来是这样。”

    乔枫沉和任远说着话一左一右在薛华身边坐下。

    “你们怎么?”薛华惊讶,以为乔枫沉最快也得明早出发前才能来找他,“不是有一堆事要处理,还要交接?”

    “交接完了。”乔枫沉干脆道。

    “那你不在兵团待着?”

    “又被撤了。”这次换任远回答,也是干脆,“我也一块被撤了。”

    “……这么快?”薛华的问句更像一种感叹。

    任远在一旁听着觉得好笑,心想乔枫沉到底多能闯祸,薛华都不问缘由。

    “打算怎么跟家里交代?”薛华问道。

    “实话实说呗。”乔枫沉一脸坦然,“我的兵团籍保留,等惩戒期结束再回去就是。”

    “都已经被撤了还要惩戒?”薛华侧过脸,“因为什么?”

    “因为没听薛公的话。”夜风吹拂着乔枫沉略带惋惜的秀美面容。

    他的眉峰隐含一股霸气,这让他明明一副白面书生的翩翩公子模样,握住剑的时候也能瞬间豹变起势、杀气腾腾。

    “那座岛……”乔枫沉欲言又止,“老头子是真厉害啊,一早预料到我想干什么。信里明确告诫我不准动那座岛,否则后果很严重。”

    “这两个。”乔枫沉望着不远处玩得意犹未尽的雪夜向暖,说道:“她们差点就变成蓝钻了。”

    “嗷~~!”薛华心中“咯噔”一下,手掌徒然收紧捏疼了怀里的毛球球,他赶紧安抚得拍了拍小雪怪弓起的脊背,低声道:“蓝钻不是天然形成的晶石?”

    “我现在知道人命作材料也可以制出蓝钻,岛上干的就是这个。”乔枫沉斟酌了一下用词,继续道:“有人……正在暗地里把控所有音坊,试图在整个帝国境内搜罗会吟唱的人,好把他们做成蓝钻。”

    “明天我和你一道回枫溪。正好有些话,我想当面问问老爷子。”雪夜向暖已经各自顶着湿漉漉的脑袋往这边走来,乔枫沉看着她们手牵手的样子,调侃道:“她们看起来像一对恋人。”

    他们五个人前前后后在蓝白海滩留下长长的脚印,随着潮水循环往复的涌动,渐渐淡去,最后消失不见。

    “三间。”薛华对掌柜的说道。他想乔枫沉这个贵公子肯定要住个单间,他和任远一间,雪夜向暖一间,刚好三间。

    “五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薛华后面伸过来霸气拍在桌上。

    乔枫沉礼貌得将薛华请到一边,对掌柜的说道,“一人一间,全都要最好的上房!能看得到海的那种!另外,在全城给我找最好的马匹车驾,小爷我明早要用!”说着掏出一包金叶子扔了过去。

    任远瞪大了双眼,他刚刚还在为惩戒期间的生计问题一筹莫展,现下见了世面一样默默咽了口唾沫,羡慕得问道:“枫溪乔家究竟是做什么的?”

    “盐?”乔枫沉很认真的想了想,不确定道,“可能还有军火?”

    “你不知道啊?”任远问道。

    “啊,”乔枫沉习惯性得犟犟鼻子,不以为然道:“爹娘很忙,自小就把我送到薛府的探梅书院上学,闲来就跟着薛老爷子修习岐黄之术,后来我就入了兵团,几乎没怎么在家,还真不清楚家里的事儿。”

    不料任远也不是真的想知道,乔枫沉话还没讲完,他已经抱着在兵团找到的用来治疗手伤的药材去雪夜那里了。

    雪夜回到房里立马就后悔了,一时兴起踩了水,当时过瘾,后患无穷。她强撑着精神把小雪兽安置在房里唯一一张床上,迅速洗了把脸,擦干身上和头发,又把进客栈之前随手折的几枝打着骨朵的浅粉色野蔷薇插入瓶中,顾不得手上伤口肿胀疼痛,急不可耐得和衣侧躺在软毛球旁边,打算小憩片刻就去找向暖。

    她才刚躺下,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十三姑娘?”说话的人语气羞赧,“我给你带了药,手上伤口泡了海水不好受吧。”

    雪夜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是任远!

    她登时跳下床,打起十二分精神匆忙跑去开门。临到门前又缓下脚步,停在原地调整好气息,这才开门。

    任远行动上倒是没把自己当外人,径直走近雪夜的房间,将药材绷带统统摆在桌上,动作间瞥见趴在床上的毛球。

    “它可真能睡啊。”他说着又去搬了个板凳过来,示意雪夜坐在他身边,将一个小罐子推过去,“我还给它带了点吃的。”

    雪夜坐过去打开泥罐,里面好像是米糊兑的牛乳?

    “听说雪兽幼崽不吃肉,要等它长大一些再配上荤腥。”任远说的理所当然。

    雪夜抬眼看他,单刀直入:“是你说原来插在我手上的棍子可以封住雪皇人的御风之术。”

    “你是雪皇人吧?”任远问得直接。

    “这不犯法吧?”雪夜答得干脆。

    “是不犯法,”任远点点她的手,要给她伤口上药,“但你要低调行事。”

    任远将提前捣成粉末的药敷在雪夜手上,认真道:“你之所以能轻易脱身,完全是因为有薛华和乔枫沉在。这次蓝白驻扎兵团没有为难你,换成别的兵团就不一定了。”

    “怎么讲?”敷上药粉的伤口隐隐作痛,雪夜忍耐着,也等待着。直觉告诉她,任远那里有她长久以来想要的答案。

    “如今雪皇帝国王座上是清竹人,这不假。”

    “但是人人都知道那清竹飞羽不过是个傀儡,登基时候还是半大孩子,根本做不得主。”

    雪夜立直身体静静听他说,甚至不肯放过他鼻间的呼吸。

    “当初让雪皇女帝身殒的那场宫变蹊跷之处太多,背后可不只是清竹。”

    “跟我手上被你拔掉的棍子有关?”雪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像自己,那口恼人的浓痰总也吐不出来。

    “不错。”任远牢牢握住雪夜微微发抖的手,一圈一圈往上缠绷带,不紧不慢道,“那棍子是砖石制成的,而砖石,能够封住雪皇人的御风之术。”

    “闻所未闻。”雪夜闭上眼睛,心乱如麻。

    “这种黑石在开天辟地时候与钻石星辰一同出现在清竹,它们非常重,重到只能在原地待着,稍微大一点的砖石都无法离开原地。但是它重而稳定,清竹帝国整座天上王城就是砖石支撑起来的,千百年来坚不可摧、无可撼动。”

    “砖石可以说是雪皇人的天敌,可它甚至跨不过花绪国境,更不用提出现在雪皇。这可以算是常识,而雪皇女帝败就败在了这个常识上面。”

    雪夜觉得任远好像叹了口气,他接着说道:“雪皇罂是个厉害角色,不论作为女人,还是作为帝君。她自夫君死后凭一己之力稳住朝局,里里外外都把控得严丝合缝,却唯独没有防备这一点。”

    “宫变当天,大量砖石早已埋在季白王城的各个角落,轻而易举就封住了女帝的御风之术,甚至令女王的风穴迷阵陷入休眠状态。”

    “那种数量的砖石要从南至北穿越整个花绪大境才能最终埋进雪皇帝国的心脏,花绪帝君不可能不知道……”任远注意到雪夜有些愣神,他以为是自己说了什么她不理解的事情,思索片刻解释道:“你知道女王的风穴迷阵,是只有雪皇罂才会用的御风之术,如今收藏在清竹天上王城的风穴迷阵是足足用了牵星和挽星两座城池的砖石才勉强稳住。要封住那种程度的御风之术,几乎要在季白王城地下再埋一座石头城才做得到……”

    任远看到雪夜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又说:“在雪皇罂还是帝妃的时候,他的夫君……也就是当时的雪皇帝君刚好死在公主出生的当天,也是在同一天……”

    “女王的风穴迷阵形成,”雪夜平静道,“守卫了季白王城十三个昼夜。”

    “对,”任远不得不承认自己颇感意外,他盯着雪夜说道,“这也是雪皇小公主名字的由来。”

    “小公主?”

    “嗯?”

    雪夜苦笑着自嘲道:“雪皇十三夜若还活着,恐怕已经不小了。”

    “她岂止活着?”任远说到这儿情绪有点激动,“雪皇十三夜如今在雪皇革命军里声望颇高!”

    雪夜这次是真的愣了,她听不明白。

    “革命军是雪皇默白率领的,旗帜鲜明要推翻清竹飞羽,扫除清竹和花绪在雪皇的残余势力,夺回季白王城。雪皇十三夜化名‘白色獠牙’率领革命军的几个分支,主要在花绪帝国境内活动,行踪神出鬼没。”

    雪夜不自主得干咳一声,意识到自己哑了一瞬,她茫然得看着任远还在滔滔不绝得说个不停。

    “其实,我们早就盯着救下你们的那座岛了。近些日子出没蓝白港的,闻英还算自己人。清竹的人,还有雪皇革命军似乎都在盯着那座岛。驻扎兵团的精力全集中在调查革命军上面了,他们正在暗中集结,马上就要对那座岛出手,所以凌少帅抢先一步登了岛。”

    “回了枫溪,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向暖跟我们说了闻英的事,但他在兵团里的品阶比凌少帅还高,就算有你们两个作证,只要他一口咬定与他无关,我们根本拿不出直接的证据证明他和岛上的事情有关。”

    “四处的水都深得很……”

    海浪褪去复又涌来。

    雪夜忘了任远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躺在床上的。她后背全都被汗水浸透了,躺尸一般四肢冰冷而僵硬。

    夜里,雪夜又做梦了。她梦见季白王城的纷扬大雪,哥哥牵着她的手。

    默白要跟着母后吃完整个晚宴,她早早和飞羽像往常一样溜去王宫后面的悬崖峭壁间探险。那是她走了无数次的路,飞羽却看得心惊肉跳。

    “清竹的牵星王城不是飞在天上的么,你怎么还这样害怕?”雪夜笑话他。

    “小夜……你要当心……”飞羽伸出手像是要拉她回来。

    “风会保护我的!”雪夜索性闭上眼。她喜欢凛冽寒风吹在脸上刺痛的感觉,像是一种放纵。

    飞羽还是触碰到她,雪夜笑着睁开眼,身体却被猛推一把瞬间失去平衡。她在坠落的前一秒分明在飞羽的眼中看到惊慌失措,然后便只剩耳边的呼啸风声。她用尽全力御风,可终究抵不过下坠的力度。她使出吃奶的劲儿咬破了整片下嘴唇在几近见底的时候御风缓冲,可还是被粗壮的树干撞击得骨骼作响、支离破碎。她看到地海那一场迅速燃烧起来的熊熊大火,火舌如毒蛇般吐着信子,一直蔓延到季白王城,将所有事物吞噬殆尽。

    她试图吟唱,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想要御风,双手却剧痛无比。

    她失了母后,失了兄长,失了故乡,甚至还失了名字,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在一身冷汗中滚下床榻,爬起身来便去拽桌上那支被她插在瓶中的蔷薇。她擦了把额头的汗,低沉得吟唱起来。不过两句,那骨朵便在黑暗中“啪”得绽开。雪夜闷哼一声指尖用力,那朵花顷刻间被她御风切得粉碎。

    还好。雪夜惊魂甫定,心道:还好。

    吟唱也好,御风也好,我都还可以。

    “雪夜!”向暖看着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失声叫道。

    “你怎么在这儿?”雪夜迷茫得看着她,又看看地上的残花,抱住头自言自语道:“难道我还在做梦?”

    她抓住雪夜的手,痛苦得说道:“向暖你知道么?任远说有一个什么革命军,里面有一个雪皇十三夜!”

    “他说那是雪皇默白率领的革命军!”

    “哥哥是不认得我了,还是认错了我?还是说,那个雪皇默白根本也是假的?”

    “或者说……其实我才是假的?”

    “如果我不是雪皇十三夜,那我是谁?是谁?”

    “雪夜!看着我!”向暖狠心抓住她已经渗血的双手,“我不知道雪皇帝国的公主,可我知道你,你是地海的雪夜!那个坚强勇敢的雪夜!”

    “嗷呜~”她俩转过头去,是小雪兽被吵醒了,正迷迷糊糊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软糯的脑袋。

    雪夜稍微镇定下来,她看着眼前的向暖,重复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想来看看你的伤,可是你开了门一脸疲惫,我说什么你都听不到一样,我就把被子拖来打地铺陪你了。”

    “吵醒你了。”雪夜歉疚道。

    她头好疼,脑子里飞速转过好多事。她喃喃道:“我没有失去吟唱之力,我还可以吟唱花开,为什么那时在岛上不行?”

    “睡吧,雪夜。你需要休息。”向暖扶着她站起来,雪夜透过窗户看着外面黎明到来前晦暗的海面,确信自己不喜欢这里。

    “我在梦里说了什么?”雪夜冷静下来,躺在床上问道。

    向暖转了个身,回道:“你叫了我的名字。”

    赤城枫溪的雨季如约而至。

    乔慕柔执一把油纸伞,提着裙摆旁若无人得在青石板路上踮脚蹦蹦跳跳。豆大的雨滴倾倒下来,落地绽开晶莹水花沾湿了鞋袜。这并不耽误小姑娘的好心情,她随口哼唱着欢快曲调,轻轻跳起来,踩在一汪积水潭边缘。落地瞬间一个身影猝不及防闪了进来,宽大手掌覆住乔慕柔纤细白皙的小手,与她共同执伞。伞面倾斜,水滴如注形成天然幕帘遮挡住伞下一方安静天地,温热水汽从那人周身散发开来。

    “乔枫沉!”

    俊俏青年爽朗一笑,挑眉道:“叫哥!”

    “哥!”乔慕柔眼神越过乔枫沉,娇滴滴叫了声。

    他们身后是安静立于雨中笑吟吟的薛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