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世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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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老妇

    大汉朝。

    自五百年前武照天王振臂一呼,一句“天补均平”引得百万兵民相随。

    起义军一路畅通无阻,一直打到潼关,再进一步便是那富饶的京都。

    此时那大汉天子方才从乐宴中惊醒,慌忙西出逃往益州。

    待得起义军打进西京,那武照天王便自号天子,建立大新朝。

    他也确实同自己口号所说的那样,赏罚得当、天补均平,取走士族的土地发放给平民。

    只是他却是忘了,这天下是谁家天下,那些倒戈的王公士族又怎甘心自己的土地被夺走?

    内部的斗争让武照天王心力交瘁,以至于勤王的联军还未打进西京,那武照天王的头颅便已被他的侄儿亲手献上。

    可怜一代枭雄,死法竟这般的窝囊。

    但武照天王的死只是开始,那慌忙出逃的天子失去的可不只是自己的威严,孱弱的大汉岂非已暴露在群虎视野之中?

    心中的囚笼已然打开,又怎能轻易地关上?

    至此天下陷入了长达五百年的动乱之中。

    ……

    日头正好,王异两人又行经一村,见得前面人声喧哗,又隐约听到妇人的哭泣声。

    他们这一路已听过太多的哭声。

    于是王异再次带着朱泪儿上前一看,原来是县里来的吏役正在村里点名征兵。

    王异见此不禁皱眉,王异看着前面那些十五、六岁的孩子,这算什么兵员?这群人上前线能做什么,送死吗?

    他走上前向那位县吏问道:“这个村子难道已经没有成丁的人了吗?”

    那县吏一脸疲累,瞧着近日定也是一直奔波,只见他说道:“如今大越圣人要讨伐钱贼,前线战事吃的紧,这兵员自然是越多越好。“

    王异问道:“大越圣人?”

    那县吏倒也实诚,小声与王异说道原委。

    原来是那杭州节度使董盛平了越州之乱后,便不知廉耻的上书,向圣人讨封越王。

    那汉天子自然不允,于是董盛一不做二不休,当场自立为帝,自号大越圣人。

    而那董盛的手下大将钱留也是个人物,带着本应镇守越州的镇海军,转身便投了汉。

    汉天子正愁该派谁去平叛,闻得钱留来投,恰如瞌睡遇到了枕头,大手一挥,便将钱留封为杭州节度使,打发前去讨伐董贼。

    如此那钱留鱼龙烧尾,抢了他那老上官的绶印,为天子牧守一方,成为当世的一号人物。

    而董盛看着自己的心腹爱将带着自己的老弟兄反过来讨伐自己,一时气急攻心。

    然而失去镇海军的他,手中拥有的不过是一群弱兵疲将,这不他才以如此失德的方式征召兵员。

    末了那县吏还对王异叮嘱道:“老先生切莫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可就……”

    县吏话未说尽,王异已然懂得他的意思,但是他的行程,不过才刚刚起步。

    王异同县吏道了谢,正准备继续往前走,这时朱泪儿指着一群瘦弱的男孩问道:“先生,为什么他们没有娘亲相送。”

    王异顺着朱泪儿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些看起来还算壮实的男孩旁边都跟着一位妇人,那些妇人正自悄悄抹着眼泪。而旁边还有一群瘦骨嶙峋的男孩,他们神情木讷,就这么呆立在人群之中。

    王异说道:“或许他们早已没有了家。”

    朱泪儿又问道:“他们没有家吗?他们的母亲呢?”

    王异说道:“或许他们也早已没有了母亲。”

    ……

    他们继续往前行走,越是靠近越州,征召的方式便越是野蛮。

    在上一个村落,便已经不在乎男女老少了。

    王异为了躲避麻烦,白日隐匿行踪,赶着天黑,这才来寻一个有人的村落,趁夜投宿。

    说来也怪,王异敲过门后,过了许久,才有一老妇惶恐问话,一闻说是来投宿的,又慌忙开门让他们速速进屋。

    待他们进屋,王异见着屋内有一年轻妇人,怀中尚抱着一个婴孩。

    王异对那老妇说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不便?若是不方便,我们再寻其他人家也就是了。”

    那老妇说道:“老先生你却是不知,最近差吏捉的紧,我家大郎二郎皆已被捉去。如今大郎又留下这么一对孤儿寡母,家里若是无人看顾怎生的行。”

    老妇这一句话说的无头无尾,只见她说完便走到院墙边,于旁学了三声犬吠。

    不过片刻,便见一老翁越墙而进,一番操作直看得朱泪儿张大小嘴,一脸懵然。

    那老翁方自落地,还不待王异开口问礼,忽又听得门外喧闹,那老翁一脸慌忙,伸手抓住王异手腕,对王异说道:“切莫多言语!速速随我来!”

    不料王异双脚好似生了根,老翁怎么也拽不动,眼看门外声音渐近,便也不再管王异,转身又越墙而出。

    王异一脸无奈,他已然猜到了是何缘由,没想到入了夜还是不得安生。

    那老妇本欲去开门,见得王异立于原地没有动静,又赶忙前来,小声催促王异快走。

    这位老妇就不怕被差吏捉走吗?还是说她已然做好了被捉走的准备?

    王异叹了口气,让老妇不要言语,他去去就回。

    老妇眼看王异真就要去开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回屋坐在儿媳身边,抱紧哭泣的儿媳,浑身颤栗。

    朱泪儿看着屋内的乱相,看着王异开门走出屋外,看着先生轻轻关上了门,不觉泪流满面。

    过了好一会,屋门再次打开,王异走进屋内,屋内三位女子早已泣不成声,唯独那婴孩似是见此有趣,却是笑的咯咯作响。

    朱泪儿瞪大泪眼望着站在门口的王异,嗫嚅道:“先生?”

    王异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解决了。”

    后续老翁怎么越墙而回,这些后话不必再提,总之王异二人如此凑活过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老妇招待王异他们吃了一顿糠食,王异道了声谢,便带着朱泪儿离开了。

    朱泪儿一路默然,如此行了二三个时辰,朱泪儿才轻声问道:“先生,他们还会再来吗?”

    王异沉默半晌,说道:“会。”

    朱泪儿说道:“不能带他们一起离开吗?”

    王异停下脚步,看向朱泪儿,说道:“可是,这是他们的家呀,若非万不得已,谁又会选择离开呢?”

    朱泪儿不解:“这还没到那万不得已吗?”

    王异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这一路走来,类似的事他们岂非已看过了太多太多。

    他走了两步,发现朱泪儿并没有跟上来,他回头望向朱泪儿,只见朱泪儿兀自杵在原地哭泣。

    她哭着对王异说道:“先生,人世间为何会有这般多的苦难?”

    王异喃喃说道:“或许这是上天给予世人的磨难。”

    朱泪儿哭道:“上天是个大坏蛋!我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