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已至胸前。

    前后左右皆是刀剑，萧小蝶避无可避。

    突然，一股劲风从侧面扫了过来。她本能地侧目，见一个两鬓微白的中年男子横掌推开她身侧的人，另一只手探向前来，准准地捏住了刺向她的剑刃！

    随后，男子长袖挥舞，转瞬便将周围人击倒一片，将萧小蝶稳稳护在了身后。

    等萧小蝶从这般激变中反应过来时，那些欲围杀她的江湖人，已然退却了几步。

    但众人依旧将他二人围在当中，并无收手的迹象。

    “柳州林？你不是在闭关吗？”

    人群中有人高喊，那声音带着浓浓惊疑，显然眼前人的出现是他们丝毫未曾预料到的。

    “柳某闭关，你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欺负我侄女了吗？”

    柳州林单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微抬，长袖将萧小蝶瘦弱的身躯遮挡。她的目光顺着他的臂膀往上移去，见他鬓边那一缕白发飘摇于风雨之中。

    这是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但他此时站在萧小蝶面前，身形如山一般厚重宏伟。

    “柳叔叔······”

    萧小蝶有些诧异，这人他并未见过，为何这声柳叔叔竟出来得如此顺畅。但此时心中涌起强烈的悲痛、委屈、以及许多混杂的悲伤情绪，这些情绪汹涌而来，立即将她的理智淹没。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走失的孩子在经历了一系列的苦痛后，终于见到了家人时的心情。

    柳州林回过头来，清癯的脸上那双充血的眼睛暴露在她面前。

    “小蝶不怕，叔叔来了。”

    所有的悲痛，在这个时候突然决堤。

    萧小蝶爆哭着，晕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傍晚。床前坐着脸色铁青的楚悠决，柳州林坐在窗户下，柳承风跪在他的面前，低头不语。

    这具躯体的浓浓悲痛还未褪去，她感觉到眼泪在无声的流淌。

    她很不解，她一个穿越而来的人，并未获得原主的记忆，按理说，萧家的灭门不该给她带来如此浓厚的伤悲才对。

    毕竟她与他们只是陌生人，就算出于对生命的敬畏，对无辜者的怜悯，那种悲痛感情也应该出现在第一日才对。

    怎么过了几日了，反而越发痛苦了呢。

    “小蝶，你醒了？”

    楚悠决立即发现她已醒来，见她满脸泪痕，连忙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很好。”萧小蝶回应着，同时抹了眼泪撑起身来。

    “别起来，大夫说你太过疲累，要好好休息。”楚悠决探身过来按住了她的肩，她于是只好顺势躺了下去。

    “小蝶，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马上告诉我们，知道吗？”柳州林也起身走到了床前。

    “楚叔叔，你这是······怎么了？”萧小蝶明显感受到楚悠决有些不正常。他脸色铁青不说，手掌温度冰凉，有些微颤抖。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兀自跪着的柳承风突然出声，将萧小蝶的目光吸引了过去：“柳大哥，你为什么要跪着呀？什么？都是你的错？”

    柳州林叹了一口气：“算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跪着又有何用，起来吧。”

    柳承风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那晚的事是从我手下人嘴里传出去的，今日楚叔叔中毒也是因为我的疏忽。小蝶，对不起。”

    “罢了，这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以后别再提了。”柳州林背对着柳承风摆了摆手，微微佝偻的腰似有千斤重。

    他说别在提了，萧小蝶便是有万千疑惑也不好再问，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统统都吞了回去。

    楚悠决见萧小蝶眉间有担忧之色，轻声安慰：“没事，叔叔就是中了点毒，过几日就好了。”

    说着，他目光转向柳州林，神情苦涩，一脸担忧。

    柳州林感应到他的目光，抬眼回望过去。二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楚悠决站起身来：“小蝶，你好好歇着，我们出去了。”

    三人离去，萧小蝶静静躺了片刻，感觉外面好像特别安静，安静得另她十分不习惯。

    她起身从窗边看出去，见附近再无一个江湖人的身影。

    灵堂那边，除了楚悠决等人，多了一个女人。

    她打开门，走了过去。

    四人原本正在说着什么，但见她过来便都停了下来。

    “小蝶，你怎么不好好歇着？”

    柳承风率先迎上前来，问道。

    萧小蝶环顾四周，见聚贤庄的人远远的守着，而那些江湖人，真的是一个也看不见了。

    她仰头看他，问道：“柳大哥，那些江湖人士呢？都走了？”

    柳承风点头道：“都走了。”

    “柳大哥，他们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

    柳承风愣了一下，楚悠决抢道：“是假的，你别信，也别怕。有我和有你柳叔叔在，谁也不敢再找你麻烦。”

    萧小蝶的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回到了柳承风脸上：“柳大哥，我要你回答我。他们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七分真，三分不知真假。”

    柳承风还未开口，那女子抢先道：“你与宁一剑在镇外的渡口相会这事，有很多人看到过，此是真。你二人同乘一舟，划进了荷塘深处，此是真······”

    “小鱼！”

    一直未开口的柳州林突然冷喝：“住口！”

    那被叫做小鱼的女子咬咬牙：“庄主，你为了萧大侠提前破关连夜奔波至此，如果她真是凶手，你难道要放任不管？”

    “她不是凶手！”柳州林怒道，“小蝶决不会是凶手！”

    “她曾与萧玉儿说过，“既然姐姐觉得做皇妃无趣，不如让给小蝶！””那叫做小鱼的女子见柳州林对她动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嘶吼道。

    这一声话音回荡，一时将众人都震慑住。

    过了半响，柳州林轻咳了几声，站起身来：“即便如此，小蝶也决不会是凶手。”

    他的咳嗽引发了小鱼巨大的不安，她连忙服了软：“罢了，随你们吧，反正与我无关。”

    可是，与我有关。

    萧小蝶心想。

    她想知道自己栖身的这具身躯到底都做过什么，她希望自己有一双干干净净的手，用这双干净的手撑起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新的人生。

    这于她而言，真的很重要。

    柳州林对她的绝对信任并未打消她的疑虑，她要的不是信任，是真相。

    是有凭有据的真相。

    “柳叔叔，楚叔叔，小蝶想知道真相。小蝶想要在未来的每一个夜晚都能够安然入眠。”

    她乞求道。

    柳州林和楚悠决对视了一眼，但二人都默契地没有开口。

    静默使人惶惑。

    静默了许久，柳承风缓缓开口：“或许，宁一剑知道真相。”

    或许，只有宁一剑知道真相。

    “我去问宁一剑！”萧小蝶急道，而后转身欲走。

    “五行宫人行踪诡秘，你去何处寻他？就算寻到了，他也未必会告诉你。况且······”

    楚悠决拦住了萧小蝶，但话说了一半，最要紧的一句他却是难以启齿。

    况且什么，萧小蝶很快反应了过来。

    江湖中已传言她与宁一剑密谋弑父杀姐，若再被人发现她与宁一剑有往来，定然又要掀起波澜。

    今日那些江湖人士是如何退却的，她一无所知。但她知晓，柳州林和楚悠决定然为此费了不小的功夫。

    他们费力保下她，定然希望她能安稳度日，如果她再将自己置于险地，岂不是辜负了他们。

    萧小蝶沉默了下来。

    沉默了许久，才扯出笑来，辞了几人回了房间。

    一夜无话。

    第二日，萧温父女落葬。

    没有了纷杂的江湖人士，只有聚贤庄的人帮忙，葬礼清冷，安静。

    萧小蝶想起白布下父女二人的脸，死得淡然，死得安详，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这样的人，定然是喜欢一场寂静的葬礼的吧。

    她想。

    可是，如果幕后黑手真的是我，你们还能瞑目吗？

    跪在新坟前的她在心里这样问道。然而墓碑上的字也如这场葬礼一般寂静，无人回答她的问题。

    她看着冰冷碑石上冰冷的字，心中突然想着那里面埋葬的原本是两个鲜活的人，无边的悲痛再次袭来，将她紧紧包围。

    过了许久，她从悲痛中缓缓清醒过来。

    身旁跪着兀自焚烧纸钱的柳承风。

    “我总觉得你不该是幕后黑手。”他仿佛自言自语，又明显是在和萧小蝶说话：“伯母离世后，她便几乎是形影不离地照顾你。她于你，如姊如母，如师如友。全世界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害她，唯独你，你不该害她，可是，可是······”

    柳承风哽咽了。

    这几日萧小蝶很少见他情绪流露，此时见状颇有些惊诧。

    “柳大哥，你······”

    “你还是直接叫我柳承风吧。柳大哥这三个字从你口中唤出，总让我觉得恍惚。”

    柳承风调整好情绪站起身来，欲走之时却又停下了脚步：“神医谷玄氏，医术高明，也许能治失忆之症。我亦会从旁查探，寻找蛛丝马迹。希望有一日，我们都能知晓真相。”

    “如果，如果真的是我······”萧小蝶有些惊恐，有些惶惑。

    “如果真的是你，我会亲手杀了你，为她报仇！”

    ······

    柳承风撂下这句话大步离开。萧小蝶跪坐着，只觉浑身发凉。

    她想起穿越第一日，听闻江湖中人说起萧温曾欲将一女许与柳承风时，她心中曾有过些许莫名的情愫。

    她实际上真的想过，如果要在这个世界寻一个依靠，柳承风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

    但现在她很清楚，这个世界，不会有属于她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