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刀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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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杀人

    这场宴席,虽说是嫁女,但父亲是镇上有名的中医,平日里救死扶伤,帮了很多人。现在之子于归,那些受他恩惠的人便一起商议,买了头牛宴请大家。

    “折柳镇距离这里多远?”徐子语问道。

    张勇直手掌磨蹭着下巴,回答道:“骑马嘛约莫半个时辰。”

    徐子语用茶杯与张勇直的茶杯轻轻碰了一下,低声道:“勇直兄明天有没有空,一起去走走?”

    张勇直爽快地答应,他继续说道:“我再带两位兄弟一道。”

    徐子语听了连连摆手,他小声说道:“这事不宜声张,不然会走漏风声,得不偿失。你放心,我一人足矣。”

    张勇直想想也是,手持金牌的,哪一个不是千里挑一的精英?自己跟着吃个豁皮,别的不说,先把先前掉下的脸面捡起来。

    两人约好,明天早上在刑捕房门口见面。

    第二天刑捕房门口,张勇直看到牵着大黑马的徐子语,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眼光。瞧瞧人家这配置,再瞧瞧自家的杂色黄马,看到大黑马都不好意思走过去闻一闻。

    徐子语主动拉着马迎上去,大黑马打了一个响鼻,主动用嘴皮亲近杂色黄马,黄马顿时兴奋得前蹄发出响亮的“哒”“哒”“哒”声。

    张勇直抚摸了下爱马,咧嘴笑道:“瞧你这出息。”

    张勇直要先进衙门交代事项,徐子语从外面看,这个衙门确实小。但门口那鼓,虽然经历了很多风雨,但看起来却没有一点破相。接着他看到张勇直满面春风地从里面走出来,看来同僚之间吹得很嗨。之后他们一起跃身上马,直奔折柳镇而去。

    在小镇上,谁家办喜事一目了然。参加吃席的人多,参加帮忙的人也多。他们跟着一位挑着锅碗瓢盆的中年人,很快就到了一处宅院前。门口还在不断地摆出桌椅板凳,边上歇着不少马车,牛车。

    张勇直看着人群,很有感慨地说道:“老郎中口碑好,大家都抢着来送红包,你看这些,本来应该都是吃席的人,一听说这里锅碗瓢盆不够,就都回家搬运。这小镇,村寨,你看谁家的宴席桌数多,就可以看出来谁家的财力与权势,但像郎中这样有威望,靠乡里自愿来帮忙,还是少,老百姓啊最懂得报恩。”

    徐子语看到一位正在布置的妇人,鞋子到裤子上的泥巴都没来得及清洗,看来她是直接从田地过来,走在他们前面的中年人,担子里的瓷碗大多数都有缺口,筷子也是黑里发白,看都出来,他出门前狠狠地刷洗过。

    这是难得一遇的宴会啊,要让他们好好吃喝一顿。现在的问题是,怪人会从哪个方向来?肯定不会是从他们来的官道。

    这一路马路两边都是稻田,忽然出一个长相古老的陌生人,很容易被敲锣打鼓传遍全镇。继续往南走亦是如此,地势更低,更容易观察与发现。

    两人分开行动,一人策马往东,一人扬鞭向西,无论结果如何,一炷香后在老郎中家门口见。

    张勇直东去三四里,这里山地为主,种了些果蔬,还有粗粮。

    徐子语西去五六里,地势逐渐增高,前面是密密匝匝的树林,也是村里的水源地,有道河水顺着山涧哗哗流淌出来。他策马回撤,与森林连接处,有大片竹林。

    两人在郎中家门口碰面,徐子语让张勇直在这里吃席,“有你坐镇,大家会吃得放心,再说,本地衙门来人,这些乡贤会很有面子。”

    张勇直心里知道,对方是不想自己涉险,不过徐子语说出这番言辞,还真的不好拒绝。于是他把马拴在路边老柳树上,进屋找老郎中去了。

    徐子语继续西行,他要在竹林设伏。

    综合起来的信息都说,怪人惯使流星锤,其人力大无穷,耍起锤子来,没有技巧,全凭蛮力。

    有力量,自然可横扫千军。但竹子韧性很强,流星锤扫不起。

    快到晌午的时候,怪人像吃甘蔗一样,嚼着从竹林找到的毛竹,从竹林小道慢悠悠地走来,碎屑在他身后如浮云般泛起。

    怪人看到徐子语挡在路中央,他也停下脚步,亮出流星锤,这锤子是有名字的,就叫“乱锤”。

    起手乱锤,不行再来。再不行,接着锤。

    世人打架,皆有章法。唯有怪人,无招无式,乱中取胜。

    徐子语怕他乱来,他便乱来。乱中有风雷声,有粗暴气。

    还有?

    青竹味。

    还有?

    一种刺鼻的膻味。

    徐子语居然一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好在,他是马场过来的人。他熟悉这种滋味。

    “居然是反刍!”

    听到这话,怪人惊呆了,他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专业地点出其名称。他开始非常警觉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他觉得需要报上名号回应下对方,但他还是喜欢简洁说话:“我是怪人,你是谁?”

    看来他听久了别人称呼他为怪人,他自己也认了。

    怪人整个人看起来,确实能够吓哭很多人。

    让人看到就怕,也是一种本事,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徐子语看着怪人,朗声道:“巫家坝的徐子语!”

    怪人见有人拦路,很愤怒,他挥动流星锤时候,就像架起满天星斗。

    尽管是中午,烈日当头,但仿佛夜幕开启,太阳即将落山。

    立刀从袖中滑落到徐子语的手中,薄如柳叶。

    徐子语使出纵马术,抄起立刀,攻向怪人。

    竹林遮蔽了日光,也屏蔽了夜幕与星空,徐子语身形如同竹影,不,他整个人融进了竹影之中。

    怪人失去了攻击对象,他只能继续怒吼,乱锤。

    锤风吹竹海,有着动人的海啸。

    但怪人听到的却仿佛来自天籁的另一种声音,瞬间觉得自己置身在祭台,巫师们跟着节奏跳舞,庄严肃穆,只要音乐舞蹈结束,先人们就可以下箸了。

    今天有喜宴,有牛,徐子语觉得还来得及吃一顿。

    怪人甚至闻到了肉味,隐约是七分熟。

    旋律停摆,怪人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不可思议,又毛骨悚然。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左手只剩森森白骨。

    “这是什么刀?”

    “立刀。”

    “这是什么刀法?”

    “解牛刀法。”

    今天遇到怪人,想到在文秀楼读过的《庄闻》,想起养生主,徐子语大悟,自创出解牛刀法。

    怪人再次冲天怒吼,强烈的疼痛会激发战意,这个时候,他只能拼命。失去了左手,也失去了平衡的力量,仅存的战意,无法面对蓄势已久的刀。

    徐子语挥手,一道“X”字形光芒划过夜幕,顺着竹影方向,穿过怪人的身体,他庞大的身躯迎光颓然倒地。

    有一颗流星,在白天陨落。

    最先砸在地上的,是他的铁锅,他背上的铁锅。

    怪人的战力修为,最多不过五品。徐子语有些庆幸,这次真是杀鸡用了牛刀,省力。

    徐子语收刀回袖,却忽然感觉到有人在靠近,对危险的感应,是在他群马嘶鸣中锻炼出来的直觉。

    徐子语听到从身后一阵噼里啪啦的拍手声。

    “精彩精彩,大开眼界。”

    他转身就看到蓝衣女郎,那个脸上随时挂着笑容的赵青涟。

    赵青涟笑吟吟地说道:“我放心不下,特意赶来看看。”

    看到她来了,徐子语取出腰间的酒壶,猛喝了一口,这个时候,徐子语真的需要来一口,包谷酒,在山野中饮,别有滋味。

    一口下肚后,他随手把酒壶扔给了赵青涟,赵青涟喝了一口,看着他笑道:“你这个人,平日里肯定不会一个人喝酒,这酒壶被你雪藏得都快没温度了。不要小气啊,这个酒壶可以聚来很多人气的。”

    徐子语确实没有主动找酒喝的习惯,在马场那种地方,都是酒找到自己,老男人扎堆,不喝点酒怎么玩得起来?

    “现在有酒了,还欠下酒菜。要不……”赵青涟努了努嘴巴,眼神看着地上。

    “你真变态……,这尸体是法证,法证,懂不懂?”

    赵青涟挥了挥手,手里多了一个酒壶,她叹息道:“那就可惜了,我今天还带来了甘露酒,我喜欢清饮。你那包谷酒,必须一口肉一口才得味。”

    徐子语看着她,建议道:“要不我们换换?”

    “不换了。你喜欢那壶,就一定不会喜欢这壶。每一把壶里,都有不同滋味的酒。甘露酒,饮的人会越来越悲伤。这包谷酒,饮后会越来越开心。我觉得你是一个乐观的人。”赵青涟边喝酒,边悠悠说道,“我是一个悲观的人,所以我们的酒不一样的。”

    “为什么?”徐子语不解。

    “你杀了个恶霸,得了一个酒壶,与美女吃顿饭就可以很开心。我不一样,就是再给我十个酒壶,再除掉十个恶霸,身边坐着再英俊的男人,我也开心不起来。”

    赵青涟看着徐子语慢条斯理地说道,何况这个男人一点也不好看。

    “你从马场走出来,每往前一步,世界就大一分。我从皇宫走出来,每多走一步,凋零就多一分。”

    赵青涟这个人,有时候你觉得她很近,有时候又觉得她很远。

    喝酒的时候,来回碰几下,对酒量有所增益。

    徐子语说自己本来不喝酒的,但在马场,一群老男人休息的时候就开酒喝,不喝酒的人经常被吆喝出去买这卖那,实在是跑烦了,就跟着喝。

    对体力劳动者来说,酒确实能让人获得放松。

    想改变一个群体的之前,加入他们才是最好的办法。

    两个人坐在那里,喝酒的速度越喝越快。

    两人都觉得饥渴难耐,需要牛饮一场。

    徐子语警觉地回头,发现刚才走过的路已经消失不见。

    赵青涟也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她的酒壶越拎越重。

    前面竹海依旧,只是听不到竹海声。

    他仔细看向竹子,青青翠竹居然开始褪色。失水、失色、失重,赵青涟声嘶力竭对徐子语喊道:“坐下来,不要动。”但发现已经发不出声音,开始失声了。于是比画手势,要徐子语赶紧跟着他盘膝而坐,调整呼吸。

    徐子语感到自己身体在下沉,泥土掩埋到了齐胸,手也越来越沉重,感觉快要抬不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青涟苦笑,这种下血本的大阵,隔绝天地,让时间加速流逝,肯定不是用来对付徐子语。

    百密一疏啊,百密一疏啊。

    “天地失色阵法”效果虽好,但使用者也会付出极大代价,只要阵法一破,使用者必然会遭到反噬。现在,赵青涟不得不使出那些罕见的法宝,用城池换来的法宝。

    一张免于恐惧的符,可以消除所有负面状态。赵青涟这种人身上,最不缺的就是天材地宝,灵丹妙药。

    赵青涟从衣袖中抛出一道符,念念有词。

    果然,眼前景色再次秀丽起来,他们的身体也开始往上抬升,赵青涟清了清嗓子,带着娇羞与愤怒喊道:“还不滚出来!”

    果然,他们一旦恢复到澄明之境,竹林中便有一人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嘴角流血。阵法反噬。

    赵青涟看清楚这个人后,还是有些惊讶。

    这人是四哥府上的管事程不程,一直给她笨拙憨厚的印象。

    程不程左手捂着胸口,嘴角全是血,大口喘着气,他用右手摇了摇,然后咧着嘴对赵青涟笑道:“见过七公主,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又见面,见笑了见笑了。”

    他现在这副模样,确实很好笑,眼睛鼓得像金鱼眼,嘴唇肿得像香肠,嘴角还挂着血迹,整个脸看起来就像拉长了的马脸,让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是他的表情却很严肃,程不程拉了拉衣角,抹去嘴角的血,目不转睛地看着赵青涟问道:“你用的是自由符?”

    这下轮到赵青涟吃惊了,竟然有人认得出“自由符”。所以赵青涟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华先生制作这张符的时候,想到生命的珍贵,任何力量都不可肆意夺取。

    自由符有两张,这张是免于恐惧,还有一张,免于匮乏,赵青涟的母亲花掉了一座城池来换来这两张符箓。现在看来,非常值得。

    “这是天地失色阵?”赵青涟也问程不程,她听说这个法阵,能让一切变得面目全非。

    程不程点了点头,忽然大笑起来,听得出来他很开心,很释然,也因为负伤,他接着激烈地咳嗽起来。

    “直到现在我才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用一张布换了一道符,值得值得,太值得了。”

    他看着赵青涟道:“尽管你现在已经深入腹地,但追杀依旧存在,不可掉以轻心。”

    话音未落,他已消失不见。

    “你认识他?”徐子语看着赵青涟问道。

    “哎。你能相信吗?他是我四哥的一名管事,我在幽州的时候,都是他带我四处逛逛,他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却是一位符箓师。”

    赵青涟入襄州后行踪藏匿得极好,又有铁琴山庄做掩饰,一般杀手无法寻觅到她的踪迹。前些天,她为了帮徐子语,出动了金牌,这才让了解王朝内务的程不程获悉先机。

    赵青涟现在不得不忧虑,符箓师与一般杀手区别很大,他们机心百出,防不胜防,如果四哥多了这些人的帮助,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

    两人又各自取出酒壶,喝口酒压压惊。

    “他为什么又扔下肥羊走了?”徐子语不解道。

    “在失去阵法的情况下,他没有信心与我们一战。”赵青涟看着他说道。

    “不错,我拼死也要护你周全。”

    徐子语把炙热的眼光,投向了赵青涟。

    赵青涟从这句话里感到了温暖,她柔声道:“傻瓜!”

    金牌暴露了赵青涟的位置,距离较近的程不程先赶到。这也意味着,天南皇城里,来接应她的人也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