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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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游鱼

    美好的回忆,被永久地定格在宇文泓八岁那年。

    那时候的他还不清楚什么叫做被抄家,看着家里的家具被冲进来的士兵们不断地搬走,年幼的他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他唯一清楚的就只有将自己牢牢护在身后的母亲,以及母亲怀中不断大哭的妹妹了。

    那一天,他的家没了。

    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曾经威名赫赫的镇西军,以及它们的名。

    美好的回忆,被定格在那里,定格住记忆里的人,也定格住记忆中那颗破碎的心。

    很久之后宇文泓才明白了,他的人生路早已在自己八岁的那年被命运所指引了,只不过这般的指引太过伤人罢了。

    如今的他活着就只有一个念想了,照顾好自己的妹妹,查清楚父母当年的死因,除了这些之外,他的心不再躁动。

    或许这就是命运对他的眷顾吧。

    (黑潮事件爆发后的十年)...

    时间就如同手中的砂,越是攥得紧,就越是失去的迅速,等到自己有了感觉,然后摊开一直紧攥着的手掌,这才发现手中的砂早已没剩下多少了。

    就好比逝去的青葱年华一般。

    时间可以被人遗忘,但心中的仇恨,却只会随着时间的流淌而变得愈发厚重起来,因为对于宇文泓来讲,每一天的生活都是煎熬。

    他忘不掉十年前的那天,忘不掉母亲坚强的后背,忘不掉被吓得嚎啕大哭的妹妹,更忘不掉那些冲进家里的人,他们丑陋的姿态,他们癫狂的嘴脸。

    这些他都忘不掉,也不敢忘掉,只因这些痛苦的记忆早已刻画在他的心房,变成了每夜折磨他的梦魇。

    即便是用掉了十年的光景,他也淡忘不了。

    十年了,整整十年过去了,这十年的时间,宇文泓没有一刻不再努力,他不敢让自己松懈半分,因为他很清楚,如今的他早已成长为庇护妹妹的那棵大树,为了自己的亲妹妹,他也绝不允许自己松懈丝毫。

    只因红尘残忍,稍加不留神便会让人为之心碎。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杀母之仇不能不报!

    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他宇文泓又能等得起几个十年?

    所以他很害怕,他害怕岁月的影子在他的身上留下越来越多的痕迹,因为他不清楚,仅凭如今的他,距离他替父母报仇雪恨还得等多久,他怕自己穷其一生地去追逐,都追不上太阳的尾巴。

    只有更加疯狂地努力...

    不管别人如何看自己!

    北梁,松川城,剑冢...

    空旷的校场,就只能看到少年单薄的身影,而少年不知道的是,在距离他并不太远的地方,女孩儿则在一旁安静地驻足,就如同初春的寒风,给少年那颗冰冷的心带去了一丝暖意。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丝的暖意,才让少年活得更像个人吧!

    (粗喘着气息)...

    “三百六十七...三百六十八...三百六十九...”

    死死地咬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生怕松了牙这字就说不出口了一般,宇文泓就这样死盯着眼前的假人桩,握着长棍的手早已颤抖不已了,这般看来,他刚才的训练量可是实实在在的。

    究竟是怎样的一颗心,才能让初春如他的青葱少年变得如此,究竟是什么时候,才能让他摒弃诸多杂念,也许连他本人也不知晓吧。

    或许,连远处的女孩儿也不懂得。

    自己的哥哥,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为守护自己一生的大树了。

    “哥,好了没呀,我饿了。”

    抬起头来,望着此时的天,那纯净到极致的苍蓝,再搭配洁白无瑕的云朵,宇文彤的心不免得有些开心,毕竟眼下已经快要入春了,折磨了她好几个月的雪季终于要散去了,以现在来看,相信寒意完全散去也就个把月的事儿了。

    深深地呼吸,丫头却忘记了眼下的冬还没远去,这冷不丁地到让她抖了个激灵,看上去格外的俏皮。

    “马上!”

    只不过对于她的呼唤,哥哥宇文泓貌似并不上心,他依旧还是舞弄着手里的木棍,不断地扬起,不断地落下,不断地让面前的假人左摇右摆,其专心的程度当真让人佩服。

    不过宇文泓这般的敷衍,妹妹宇文彤貌似并不介意,最起码从小丫头的神情来看是如此的,相信她也早已习惯了俩人之间这般的对话,因为只有最亲昵的家人才会这样直接,而客套的话,恭维的话,骗人的话都是用来对付外人的。

    “我说宇文泓你能不能快点儿,我真的饿了。”

    将脑袋缩进了身披的素色大棉袄里,宇文彤竟直呼宇文泓的大名。

    果然是亲哥亲妹啊。

    对于哥哥来讲,他索性的也不回答妹妹的话了,他又开始数起了数,又开始将心中的念想用力劈在了面前的假人身上。

    而妹妹呢?

    就这么缩着脖子,就这么安静地等着自家的哥哥,眼中浸满了崇拜的光。

    安静地等待,安静地望着,多希望时间就此定格,只因此刻的少年,便是小妮子的一切了,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命里最为珍贵的宝藏。

    只因他是她的哥!

    这份血缘,没人能割舍。

    “饿坏了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等了多久,总之当温暖的手掌落到了小丫头的脑门儿的时候,倒是吓了宇文彤一跳。

    “饿过了,这会儿不饿了。”

    不过宇文彤的小脾气,身为哥哥的宇文泓又怎么能听不出来呢?

    极为宠溺地伸出手指,轻轻地刮了一下小丫头的鼻尖,满眼都是宠爱。

    “走,哥今儿个给你做顿好的。”

    不等小丫头噘起嘴巴呢,便看到宇文泓是直接一手将方才还蹲在地上的宇文彤给拽了起来,一边笑着说,一边用自己的胳膊弹了弹妹妹身后的积雪。

    一听到有好吃的,宇文彤的眼睛乐得就好似天上的月牙儿,是顿时来了精神。

    “啥好吃的?”

    果然啊,她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

    “做好了你不就知道了,赶紧的别废话,想吃就跟我来。”

    嚯,对于宇文彤这个小吃货来讲,有好吃的她能错过?

    赶紧的趁势一把将自己的胳膊穿过了哥哥的手肘,小脑袋这么一歪,从背后看去,宇文彤整个人就像是挂在了宇文泓的身上一样,只能说这份兄妹间的感情,质朴得让人难忘。

    世人都说,天底下那么多的情,只有亲情才最为珍贵,因为亲情是能经历起烈火的炙烤,也能经历起寒冰的灼刺,只因这份情源于天地,源于血脉。

    单从宇文彤跟哥哥宇文泓的感情来看,也的确如此,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对于这一家子来讲,家里大人走得早,就留下了两个孩子相互依靠,这孤苦伶仃的着实没个好办法,若不是荀静的娘家人将孩子接了去,指不定兄妹二人如今的生活会跟眼下的大不相同。

    所以对于宇文彤来讲,她的哥哥就是她的一切,是她的天,是任何人都不可欺辱的存在,别看小丫头平日里老是咋咋呼呼的,可是她的内心其实亮得跟块镜子一样,她很清楚在这世上谁才是对她最好的那个人,谁才是最关心她的人,她不傻的。

    她愿意无条件将自己的温柔反馈给哥哥。

    不过有一说一,在这座剑冢之中,宠爱宇文彤的人可不止哥哥宇文泓一人,还有一人的宠爱,是让宇文泓这位哥哥都能感到阵阵压力,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此人正是兄妹两人的师父,同样也是自家的亲舅舅,剑冢的荀轩。

    这些年来,荀轩对于兄妹俩的教导可谓是严到了极致,有些时候兄妹二人的表现更是能气得他半天缓不过劲儿,若不是他身披自家舅舅这个特殊的身份,相信以兄妹俩的本事,宇文泓铁定得多挨不少打。

    毕竟挨打这件事,打妹妹肯定是不合适的,吓唬一下还是很合适的,谁让小孩子皮起来,那可是不分男女的。

    所以对于荀轩来讲,有些时候俩孩子真能把他气得上不来气,因为绝大多数的时候,这出馊点子的人都是妹妹宇文彤,而身为哥哥的宇文泓就只是参与跟包庇而已。

    这么看来,身为师父的荀轩为了正确教导自家的外甥,为了正确教育自己的徒弟,他手中的戒尺就只能落到哥哥的手心了,除此之外,他还能咋办?

    他什么都办不了!

    现在看来,生活有些时候就是这样的简单,柴米油盐酱醋茶,除了嬉笑还有打闹,就如同缓缓吹拂的风一样,每当双方靠近了彼此,那感觉就连天上的云都为之感动,写满了温柔,写满了付出,写满了宠溺,写满了唯一。

    只因这份爱夹杂着血缘,夹杂着数不清道不明的羁绊,有哥哥与妹妹,也有舅舅与外甥,宇文泓也好,宇文彤也罢,就算加上荀轩,他也做不到完全斩断这丝羁绊。

    这是一份承诺,是一份甩不开的责任。

    天越来越蓝,云越来越缓,时不时地还在天空汇聚出爱的形状,或飞鸟,或游鱼,而美好的故事,也注定在将在蔚蓝的天空下绽放。

    至于他们...

    亦或是她们...

    就只是将脚印深深地印在脚下的积雪中,待开春的那一刻,随着温暖的风融化消失,直至与身下的土地合二为一。

    历史不再记得这一天的故事,唯一能记起的,就只有彼此了。

    这一刻,有哥哥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