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睡着，梦里就没有自己房间和介麟了，这是一个逻辑破碎、场景错乱、仿佛随意拼接起来的梦，置身其中的人被动地接受梦中那些乱七八糟的设定，在这个不规则的世界里做一些离谱的事情。虽然奇怪，但这也是梦境原本就该有的样子。

    梦境进入尾声，秦霖也慢慢醒来，还不等睁开眼，他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小狗身上独有的臭味，还有脸上毛茸茸的触感。他把三蹦子从脸上扒拉下去，无情拒绝了三蹦子的洗脸服务。窗外已经非常亮了，显然他醒的不算早。召缨不在，被褥也已经收好，秦霖弯腰确认过小狐狸还在座位底下好好地窝着睡觉，这才起来换了衣服，带着三蹦子出车厢。

    召缨已经开始做早饭了，这荒郊野岭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的野葱，正在用他随身的佩刀在一块挺平坦的石头上切葱花。面条是在板里镇买的刀切鲜面条，此时已经煮熟拌好了，看一边碗里剩下的那堆蛋白，那面条上裹着的厚厚一层黄色酱汁，似乎是用鸡蛋黄和咸鸭蛋黄碾碎，和着面汤拌出来的两碗面。拌好的面金子似的在晨光里熠熠生辉，两把野葱花撒在上面，金色和绿色相映相衬，对于一惯喜欢黏糊糊面条的韩醅冬来说，先不提好不好吃，这东西只用看就已经挺享受了。这家伙实在应该去演《中华小当家》，把两碗普普通通的面用常见的东西做成了看起来贵得离谱的样子。

    “哇，好厉害，真是看不出来啊召缨，你也太有当大厨的潜力了，是从哪里学到的这种拌面办法，这看上去也太好吃了。”

    看到秦霖这格外激动赞不绝口的样子，召缨十分意外，手都有些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愣了片刻之后，才笑着把刚抓了半天葱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只是手头刚好有咸鸭蛋就随便做了些……没想到您这么喜欢，您可以先吃我这一碗。”

    秦霖赶紧拒绝了。

    剩下的鸡蛋蛋白和面汤被喂给了三蹦子和小狐狸，秦霖问那些咸蛋白怎么办，召缨给他讲了可以做咸蛋白焖饭和咸蛋白炒饭，然后又在秦霖的滋儿哇声里迷失了自我，还是秦霖拦着他才没当场开始淘米煮饭。

    秦霖也是太久没吃到这种黏糊糊的面了，这边除了汤面就是炒面，好不容易吃到一次酱拌面，秦霖一边吃一边嚷嚷“好吃”，召缨坐在他对面看他吃得狼吞虎咽，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看秦霖吃得差不多了，召缨给他倒了一杯水：“记得以前您没有这么爱吃面。”

    一句话把秦霖的味觉和食欲彻底蒸发了，含在嘴里还没咽下去的这口面条，原本酱汁咸鲜醇厚，面条粗硕劲道，召缨轻飘飘说了这么一句之后，秦霖感觉自己嘴里的面不再是面，而是泥坑里捞出来的什么皮筋或者鞋带。秦霖随便嚼了两下，把面条和水一起咽下去，然后对着召缨憨憨地笑：“是吗？那我以前爱吃什么？”

    “嗯……”召缨想了想，“大概是酥饼、糖油果子和那些带馅的面食。”

    秦霖眨眨眼睛：“是吗，可能失去记忆也会影响口味偏好？不过，也有可能是你做的面实在是太色香味俱全了，看着好看，吃着也好吃，真的，你就是拌面的天才吧。”

    没想到又被夸了一句，召缨把自己那碗一筷子都没动过的面推到秦霖那边：“不够的话、您可以吃这碗。”

    “够了够了！我真的饱了！你快吃吧！”

    秦霖本以为召缨的试探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想到这人吃了几筷子之后，忽然又抬起头看着秦霖：“您昨晚似乎没睡好，一直在说梦话。”

    他真听见了。秦霖故意装成努力回忆的样子，认真想了一下：“我昨晚上睡得是不太好，但是不记得自己梦到啥了，只记得特别着急。”

    召缨微笑着提示：“您在喊三蹦子。”

    秦霖立刻一拍大腿：“对，三蹦子，妈耶，三蹦子，我昨晚上梦见它把我裤子尿了，我正准备洗裤子，发现它在往锅里尿，给我急得都蹦起来了，把它从锅里拽出来去洗锅，然后怎么来着……哦对，然后我发现它又尿碗里了，最后把我银票都尿了……”

    召缨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秦霖也跟着一起笑，俩人傻子似的坐在湖边笑得老大声，要是有人路过，肯定会好奇这俩人是不是有病。

    吃完饭收拾好锅碗，他们才继续上路。马车再次慢慢悠悠跑起来，轮子在地面上一圈圈转着，发出这些日子让召缨和秦霖听惯了了响声。自己一个人坐在马车车厢里，确定召缨没有注意里面，秦霖这才抓着衣角，看着马车门帘，牙齿咬得咯吱直响。

    秦霖非常明白，召缨这是在试探自己。那只突然出现的红色眼睛，不是单纯的梦境里的突变，召缨是真的注意到了，是真的在看着自己和介麟。而且自己醒过来的时候，他一定也醒着，否则不会吃饭的时候忽然提起做梦。回答得正常吗？自然吗？能蒙混过关吗？一个人表述自己的梦境的时候应该这样吗？会不会说得太多了？

    秦霖颤抖着缩起身子，他不敢去想召缨是怎么注意到自己的梦里在揭开他的秘密的，更不知道他是怎么撕开自己的梦境强行窥视的，更不愿仔细想摘下眼镜之后召缨身上午散发出的那种强烈的不祥的气息到底是什么。他现在只庆幸在梦里用的是自己（韩醅冬）的形象，隔着一层永远不会见面的身份，再加上自己和秦天师完全不一样的气质，召缨不至于直接把那个戴眼镜的宅男和秦天师联系在一起，还不能确定现在的自己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

    秦天师以前到底爱不爱吃面条，是不是真的只爱吃那些东西，甚至说召缨到底知不知道秦天师的口味，都是无从考证的，也有可能是故意这么说，来确认自己和秦天师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之前试探着坦白的时候，只把召缨当做一个有目的有秘密的人，但没有想过他才是厄，而且是一直在试图骗自己、想把这个身份强加到自己身上的厄。秦霖的脑子转得飞快，他开始后悔自己还是坦白得太早了，现在召缨如果也开始怀疑自己不是原装的秦天师，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想跑又不容易跑——就算把那个布娃娃丢掉，以召缨的本事，自己又能跑多远？

    不对，不对。

    他才是厄，那他究竟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秦霖看着窗外一步一步退向视线之外的景色，神经越来越紧绷。

    要想个办法联系上死门。秦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状态尽量平静下来，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要想个办法和天枢楼建立起联系，哪怕去自首说我就是厄，也要先放慢赶路的速度，想办法摆脱召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