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良一个人发出两种尖叫声，让召缨眉头稍微皱了一下，秦霖只看到召缨抬了抬手，宜良就不叫了，小姑娘眼睛一闭，栽倒在了床上。这突然的变化吓了秦霖一跳，他想要伸手去扶都没能来得及，好在床上被子枕头衣服一堆，倒是也摔不到小孩子。

    “我刚刚听到她的尖叫声里有女性的声音，是她原本的魂还在体内吗？能不能把那个男的撵出去？”

    召缨摇了摇头，将一枚红绳吊着的铜钱挂在小女孩脖子上：“没有那么简单，我已经把两个都撵出去了。我能看到她一体双魂，但是，两个都不是她原本的魂。秦天师，这家人有跟您说过他们之前带着这个孩子去过什么地方吗？”

    秦霖心里忽然一惊，但是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在那边装模作样沉思一下，犹犹豫豫地说：“我记得……好像是说过，带她去庙里拜了菩萨。”

    召缨没有注意到秦霖脸色忽然难看了一些，他盯着床上的那个小女孩，压低了声音：“这样就说得通了，她很有可能是被庙里的菩萨拴住了，才让这两个游魂趁虚而入。现在这个身体是一具空壳，会被不少游魂盯上，秦天师，麻烦您出去跟那家人说明一下，告诉他们附身她的恶鬼已被你收服，接下来需要去她去过的那个寺庙把她的魂找回来，在这期间可以给她喂些肉羹米糊，但是必须要保证这个房间总有烛火点亮，否则又会有游魂附身她。”

    说完，召缨偏过头来看着这位一脸茫然的天师：“您记得住吗？记不住的话我去说也可以，只是我觉得您的身份说这些更合适。”

    “能记住，就是……确定能把小姑娘的魂找回来吗？”秦霖说完连忙又找补一句：“不是信不过你！不是信不过你哈，只是有点担心……”

    召缨笑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我有办法。”

    跟这家人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秦霖又问他们，之前带着孩子拜菩萨的庙叫什么在哪里，一个年轻的妇人擦着眼泪上前：“秦天师，是我提出要带宜良去的，我们去的是城北的广化寺，拜了观音菩萨。”

    “好的，您放心，我一定尽快把宜良的魂带回来，让宜良恢复正常。”

    在这家人满是期望的眼神里，秦霖跟着召缨坐上马车，前往城北郊外的广化寺。

    坐在马车里，秦霖忧心忡忡看着车窗外，他本以为喊魂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没有想过竟然还有这种原来的魂不在体内两个魂都不属于小姑娘自己的情况，而让他最忧心的，还是召缨这个人。

    看着家人的反应，不像是以前见过召缨，那既然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宜良体内一体双魂，还能分辨出这两个魂是否属于宜良，那么在街上遇到自己的那一刻，召缨就应该看出来自己和秦霖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但是召缨没有把自己当做另外一个人，还是一直叫自己秦天师，跟他说了失忆他好像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这是为什么？

    宜良体内那个自称是同行的游魂都能看出来自己身魂相异，如果召缨没有看出来，那又是为什么？

    秦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神经大条的人，但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整个人都疑神疑鬼了起来，感觉这里也不对劲，那里也经不起琢磨，没有一个人是可靠的。

    似乎是看出了身边人心情不佳，召缨轻轻咳嗽一声，打破马车内的沉默：“秦天师不必担忧，相信此行一定能顺利寻回那个孩子的魂魄。”

    秦霖尴尬笑着点点头：“有你出马一个顶俩。不过，我刚刚没好意思问，你说的被菩萨拴住了，是什么意思？”

    “许多没有孩子的夫妻，会去向菩萨祈求孩子，然后从那些泥娃娃瓷娃娃里选一个，用红绳绑起来带走，叫做拴娃娃。拴走的娃娃会投胎进求子的人家，或者直接附身在还未有魂魄形成的婴孩身上。”

    这个秦霖倒是听说过，他略有些疑惑地皱着眉歪了一下头：“可是那不是从菩萨那里带走孩子吗？”

    “是的，确实是从菩萨那里带走，但是那些被带走的孩子总要有个来处。大部分拴娃娃的娃娃，都是菩萨选中的好孩子。孩子的魂被拴走，自然有无处投胎的游魂占据那些孩子剩下的身躯。”

    这一套一套的，听上去像是增加游魂就业率的高招，像公司通过一些奇怪行为提高业绩的小动作，但就是不像一个在寺庙中受人香火的神明所为。不过既然这里不是自己那个世界，这里崇拜的神佛跟自己那边有区别也是正常的。

    秦霖刚把自己安慰好，马车就停了下来，召缨下了马车，掀开帘子，向这位还在车里懵着的秦天师伸出手：“我们到广化寺了，秦天师。”

    广化寺虽然在城郊，但是京城的城郊和其他地方的城郊也不是一样的水准，广化寺垫起了高高的地基，建得相当隆重，眼睛一扫就能看到无数的阶梯，越往中间越高，寺庙高起飞檐，在阳光下甚至有些金碧辉煌的意思了，这里的和尚和秦霖印象里的和尚也差不多，穿着简练的僧衣，好像永远扫不完地似的在那拿着扫帚唰啦唰啦的。

    走到台阶前，秦霖忽然心虚起来：“我这样进去是不是不太好？”

    召缨一开始没懂这是什么意思，很快他就笑了：“您不用担心，与过去不同，当今天子推崇双教并行，所以如今的佛与道并无矛盾，关系十分和谐，您穿着道士衣服进去也没关系的。”

    秦霖这才犹犹豫豫地跟着召缨往里走，召缨向一个扫地的僧人打听了拴娃娃在哪个殿里，僧人看看召缨，又看看在召缨身后的道士，口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才跟召缨说应该怎么走。秦霖在召缨身后看得一清二楚，心说这和尚怎么回事，看自己的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连带着突然这句“阿弥陀佛”也来得叫人有点难受，这和尚刚刚是不是动了需要抄三十遍经书的那种不该有的心思，是不是扫完地就要去给佛祖磕头谢罪……忍住了不对这个和尚指指点点，秦霖撇着嘴跟着召缨走。

    进入偏殿，秦霖立刻就被正中的雕像吸引了，这是一个上色的石像，颜色仍旧鲜艳，衣褶精细真实得仿佛能被风吹起来，而最吸引秦霖目光的，不是雕像的精细程度和那些艳丽的彩绘，而是这尊菩萨像没有头。

    秦霖知道佛像的头容易被人偷走，也有什么战乱时为了保护佛像主动取下佛头保护起来的情况，不管怎么样，所有人都会希望佛身与佛头最终还能还原回去，变成一尊完整的佛像。可是这尊没有头的菩萨像不一样，它脖子的断面是圆润的，甚至不能说是断面，它就像是胳膊截肢之后伤口又长好了一样的圆咕隆咚，切割下来佛头之后的脖子是做不到这样的。

    召缨开始检查那些各式各样的娃娃，看哪一个是宜良，秦霖又看不出来，没他什么事，正好就趁这个时间溜出去，看看其他殿的佛像是什么样子。

    秦霖看到的每一个佛像，都像那尊菩萨像一样，没有头，脖子的断面十分圆润，叫秦霖不确定到底是头被取下来了之后打磨成这样，还是一开始就没有做过佛头。

    “为什么没有头……”

    “为什么要有头？佛本无相，无耳能听，无目能视，无口能言，何必有头？”

    自己只是小声嘀咕一句，没想到有人会跟自己搭茬，秦霖吓了一跳，担心自己的话会不会得罪香客和和尚，正要道歉，面前这个搭自己话的女人却笑了：“没想到，‘厄’连这个都不知道。”

    “饿？”秦霖感到疑惑，这是在说她没吃饱还是什么地区的特殊方言？

    看秦霖样子十分警惕，女人脸上的笑收敛起来：“你不知道‘厄’？”

    秦霖摇摇头：“抱歉，我失忆了，什么也不知道。你说的那个‘饿’是什么？”

    女人将眼前这个人上上下下打量几遍，确认这个人身上有“厄”的气息，但是他说失忆，也好像不是撒谎，难道这真的是个什么都不记得了的“厄”？要是他连“厄”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日后难免会遇到许多麻烦。女人想到这里，有些暴躁地拽着他到一边坐下：“你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名字姑且还是知道的。”秦霖挠挠头。

    “好吧，”女人摊开手，“那我就给你讲一讲，你，一个‘厄’，是什么样的存在。”

    秦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东西，正抻起脖子竖起耳朵准备听，忽然有人拽起自己的胳膊就拉着走，秦霖抬起头，召缨把一个瓷娃娃塞进秦霖怀里：“找到了，我们快回去。”

    秦霖看看怀里的瓷娃娃，看看召缨，又看看这个准备给自己讲故事的女的，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