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啥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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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诸法非相①

    阙京西门,守门的值班守卫不耐烦地检查着面前的进京队伍,从身份凭证到车马行李,桩桩件件都是必须严格查验,以防有任何心怀不轨的人潜入阙京。

    “头儿,咱用得着这么严格吗?”新来的守卫贺亮戳戳马车上一袋子苞米粒,一边确定里面没有其他东西,一边跟自己头儿聊天。

    将查验过后的身份凭证还给车夫,守卫长李庆走过去踹了这个新来的屁股一脚:“还问我用得着吗?你用你核桃大的脑袋想想,你走在阙京路上被人剌一刀不算大事,要是那几位忽然被人剌一刀,第一个死的不是那个刺客,是看门没看好的我们,你有几个脑袋给那几位割着玩?你家里人有几个脑袋供他们使?”

    新来的缩了缩脖子,不言语了,悄悄拍拍自己裤子上被踹出来的土脚印,他刚来就被派来做西门的守卫,本以为是个干着玩到差事,被头儿这么一说,他才知道自己这个差事真是阙京里一顶一的倒霉。

    李庆放一个进来等春试的书生进去,小声嘀咕着来得也太早了,又把一个乞丐拦住:“要饭的,你的身份凭证。”

    这个乞丐身上臭烘烘的,前后都隔着老远,没有人愿意靠近。头发被灰土结块成了一片一片的头发板子,从头顶叠下来,和身上一缕一缕的灰黑色破布衣服融为一体,看上去像是谁家祖传的拖把墩布成了精,要不是两条细得吓人的胳膊露在外面,一只眼睛从烂布头似的发缝间向外窥探,几乎要看不出来是个活物了,你说他像什么都行,就是不太像个人。

    看乞丐没有反应,李庆又问了一遍:“要饭的,你的身份凭证呢!”

    乞丐这才动了动——拖把墩布的顶端带着一部分板结的头发摇了摇,应该是在摇头。

    李庆赶紧摆摆手:“没有身份凭证就快点滚,阙京也是要饭的能来的地方?滚滚滚,别耽误下一个进城。”

    听头儿这么说了,贺亮赶紧过来把乞丐往一边推开撵走:“走走走!”

    乞丐被贺亮推得险些跌倒,踉踉跄跄走到一边,时不时回头看看那两个守卫,看看他们背后阙京城内往来的人们。

    “你没事吧?”

    排队等着进京的队伍里走出来一个少年,十七八岁,走到乞丐面前,把身上所有的铜板都掏给了他:“阙京这边只有带着身份凭证的人才能进,这也是他们守卫的职责所在,你拿着这些去南边郊区买些吃的吧,那边有个小的南郊集市,卖吃食的比较多,本地乞丐也有很多在那边落脚的,人都不错,可以互相照应。”

    边说着,少年又打怀里摸出来几个糖饼,包里搜出来两个饽饽,一并包了递给那个乞丐,乞丐立刻把手在破布衣服上擦了擦——虽然手看上去比衣服稍微干净一点——抓起糖饼就往嘴里塞,露出来的那只眼睛死死盯着少年腰上挂的那个羊皮小水袋。

    少年笑了一声,把水袋也解下来给了乞丐:“吃饱了就去南郊集市吧,从这边沿着那条小路走就可以。阙京人贩子多,你也小心些。”

    乞丐似乎是点了点头,仍旧恋恋不舍地照着少年说的,沿着小路一步三回头地往南郊集市去了。

    送走了乞丐,少年重新回到队伍里排队,李庆一看到他就乐起来:“小十六,不错啊,跟着老谢以后享不少福吧,也长高了身上也有肉了。”

    被叫做“小十六”的少年爽朗地笑笑,露出缺了几个洞的白牙来,把身份凭证亮出来:“李哥快点的吧,该查查该看看,一会儿蒜蒜的私塾该放学了,我还要接她呢。”

    “进进进,可别耽误你接你那宝贝妹妹回家。”李庆笑呵呵地把身份凭证拍回小十六怀里。

    看小十六走了,贺亮又凑过来:“头儿,熟人?”

    李庆点点头:“小十六,原来也是个小要饭的,前几年被之前过来跟我们喝酒的那个老谢收养了,现在在给衙门口干些杂活,一般需要跑远趟的活都叫他去,看样子应该是刚回来。算半个自己人,你刚来对这些人不熟悉,以后就好了。”

    贺亮在心里记下了这个缺了几颗牙的“自己人”,然后继续查看下一个人的身份凭证。

    拖把墩布精沿着那条小路,找到了南郊集市,这里正如那个少年所说,有许多卖吃食的小摊和店铺,也有许多看上去比自己干净得多的乞丐。刚刚吃过糖饼喝过水的拖把墩布精并没有对那些吃的有任何想法,穿过南郊集市,向更远的地方走了几百米,来到了一个孤零零的小屋前,打开门走了进去。

    “我早就说过装成乞丐不管用,你肯定会被撵出来,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们这些完全不听劝的人。”院子里正在撒米喂鸡的男人冷冷挖苦一句,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这个因为太邋遢而实在是看不出人类轮廓的同伴。对方没有应声,把怀里的饽饽和糖饼扔给男人,然后自己径直走进屋里。

    “你还真的要到饭了。”男人打开那个纸包,摸起一张糖饼咬了一口:“不错,还是软的。”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消瘦的女人擦着头发从屋里走出来,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之后,看上去已经完全是另一个人了,女人散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脚把男人从板凳上踢下去,然后自己坐上板凳。

    男人只是抿抿嘴,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意思,憋了半天,才挤出来一句:“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混进去?”

    “不去了。”

    男人瞪圆了眼睛:“不去了?为什么?”

    女人继续擦着头发,把长发拧成一股,然后甩到背后:“我要做什么应该不需要经过你同意。”

    这话说得男人委屈了一下,他瘪瘪嘴,小声嘀咕:“可是总要有个理由。”

    “我得了阙京人的恩惠,不会再对阙京出手了。这个理由可以吗?”

    “你真是我听说过的最奇怪的‘灾’。”

    女人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她在阳光下晒自己的长发,确定它干得差不多了,然后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站在一边的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既然我不能对阙京出手,那么这片大地上就没有我想去的地方了。之后我会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起来,青柳,你也是时候离开了。”

    “什么?”名叫青柳的男人猛地回神,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我不走!别想甩开我!你去哪我就去哪,你不能说把我丢下就把我丢下不管我了!”

    女人没有理他,自己回到房间,重重带上了门。青柳委屈巴巴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看了一会,蔫头耷脑地去厨房生火做饭,没多久又从厨房跑出来,敲敲女人的门:“你还没说,今天吃汤面还是炒面?”

    屋里传来一声闷闷的“炒面”,青柳又小跑着回到厨房,开始给她做炒面。

    青柳熟练地处理着食材,时不时用筷子翻一翻锅里的面。青柳十七岁那年离家出走,被这女人捡到,这么多年,一直在她身边,给她做饭,或者干一些跑腿或苦力。自从认识这个女人以来,他从来不曾在她嘴里听到过一句好话,但也只是一般的嫌弃,青柳知道,她是个面冷心软的人,从前只是被说几句踹几脚,从来没听她说要自己走,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

    忽然听到外面有咕咕声,青柳连忙把面抄出来放在凉水里,双手在两侧衣服上擦擦,小跑着出去。院子里晾衣杆上,那只女人用来传信的鸽子回来了,他赶紧把鸽子脚上绑着的小竹节取下来,去敲女人的门:“你的信来了。”

    女人打开门,看了一眼青柳,从他手里夺下竹节:“炒面多放辣子。”

    向来不吃辣的青柳抿抿嘴,不容他拒绝或有疑议,女人再次重重把门关上,将青柳隔绝在门外。

    这人到底怎么了。青柳不老愿意地回到厨房。

    刚把面炒好,青柳端着红艳艳的那一份从厨房出来,正准备再次去敲女人的门,女人却穿戴整齐推门而出,瞥了一下青柳手里的炒面,说了句“等我回来再吃”,就急匆匆出了门。

    青柳看她步伐急得很,纳闷这人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一只手端着盘子,一只手轻轻推开女人房间的门,刚刚那个竹节还有里面那张纸条就摆在女人桌上。

    青柳低头看了看那张纸条,上面内容只有四个字:“广化寺——厄”。

    厄!

    青柳知道这女人是“三劫”中的“灾”,他听过无数关于“三劫”的故事,却也只认识女人这么一个活的“三劫”,而今天她急匆匆出去,是要见另外一个“三劫”!

    那么跟她互通消息的是谁?为什么能掌握厄的动向?

    青柳的心情不免雀跃起来,他放下炒面,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立刻跑出门去——他要去广化寺,他要见见这个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