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桥蚕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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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杨素玲的奶水很足,不需要什么奶妈,喂好了奶给自己的女儿之后,韩耀亭见她脸色郁闷,就十分关切的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杨树林望着镜子里的脸说道,“听说生了孩子以后人会变难看,我感觉我变难看了。”

    双手托腮观察镜子里的脸蛋,“怎么感觉这脸比以前黄了点,哎呦。”拿起镜子前的双妹粉嫩膏,对着镜子开始往脸上擦抹,增添点气色。“哎,你看看这个。”拿着粉嫩膏外包装盒上的月份牌画报,上面是一个穿着天水碧袄裙的烫发少女,大概十八十九的样子,丰满圆润,皮肤细腻,脖子上系了一条乳白色的丝巾,头发上还夹了个珍珠发夹。

    “多好看呢,小姑娘。”却忘记了自己好像跟她们年龄也差不多。

    “你也好看的呀。”韩耀亭立马说道,用手捧起了杨素玲的脸,杨素玲这才笑了起来。

    夜深人静了,韩耀亭站在廊上抬头望月。

    “在想什么呢?”韩骏文穿的一身素服,走了过来,又问:“有什么心事吗?”

    韩耀亭想了想,又笑了笑说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素玲生完了孩子越来越有脾气了,三天四五回的对我不满意,就是怕我一不小心弄上了孩子,要哄半天才能哄好。”

    韩骏文听完了以后笑了起来:“诶,你就知足吧。”指了指自己几下:“你阿嫂刚刚生完逸哲以后,只要一发脾气都是摔东西,值不值钱的都说有时候啊还会吵着要回娘家,你呀,这是幸运多了。”

    韩耀亭诧异极了,也觉得有点儿出乎意料好笑,他也没想到胡惠君还有这样的一面。

    “不过话说回来啊。”韩骏文有点儿正经起来,“我原来是有些不理解,还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在一脚鬼门关外转了转,见过阎王以后就无所顾忌了。”

    “有道理啊。”韩耀亭又听见韩骏文在那儿叹气:“哎呀,你就是凤玢吧,生了个孩子,两个都没留下,早知道就不让她再生了。”

    忽然之间,院里落起了雨,雨水潺潺,沿着粉墙白瓦的窗楼屋檐落入了四方院中。

    “诶,落雨了哎,听听雨吧,”韩骏文说,对着外面深吸了一口气,“四水归堂,八方来财。七月小暑,热在三伏,黄梅天要来了。”

    微风徐徐,白头翁在荷下避雨,雨打落花,落花入溪水而流,是临水而建的白潭,是蒙蒙烟雨的江南。

    “妹妹,妹妹,我要看小妹妹。”

    韩乐云逗弄着襁褓里的小女婴,时不时的朝她做鬼脸,胡惠君稍微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韩倩云还在生病,她得去看看。

    “妹妹叫什么名字?”韩乐云捧着个笑脸问。

    “大名叫韩婉珠,小名五儿。”杨素玲说,因为自己的女儿在同辈的女孩子里面排名老五,所以就叫五儿。

    “韩……五儿,五儿妹妹,五儿妹妹。”韩乐云对着五儿各种摆弄,“妹妹真可爱,我不是最小的了。”

    “乐云,你现在能识多少字了?”韩耀亭询问韩乐云。

    韩乐云伸出手指头说道:“现在认识好多字了,哦,我还可以拿笔写字了,我厉不厉害?”

    “厉害厉害。”杨素玲说,“那明年是不是该上学了?”

    “姆妈说我明年不上学。”

    韩耀亭解释道:“乐云的月份太小,所以说也得后年,不过也没关系,白潭小学是秋湖三伯伯几个好友一起出钱办起来,所以我们家上这个学校,不用花任何钱,所以早点晚点也没多大关系的,我们五儿长大以后也一定在那儿上的,说不定五儿长大以后会当个女先生呢。”

    秋湖是韩父的号,镇上的人们都称他为“秋湖老爷”。

    韩耀亭想想,其实也只刚好沾了一个姓而已,他跟韩骏文不是嫡亲兄弟,父亲跟韩骏文的父亲也不是亲兄弟,他祖父跟韩骏文的祖父才是一母亲兄弟,如果五儿上学不要钱,那他真是太感谢这个大哥了。

    “亭二伯伯。”

    是韩淑云进来了,女中放暑假,她便回来了,一身红梅色立领忍冬纹上袄和松烟色下裙,乌黑的长辫子梳到了后腰。

    “伯伯,我在学校里学做了衣服,这件衣服是我给妹妹做的。”

    “哦,谢谢淑云,福喜。”韩耀亭了一声站在旁边的一个十一二岁小丫头,福喜走上前将韩淑云做的衣服接过来收下。

    “阿妲,快过来看小妹妹。”韩乐云拉着韩淑云的手到摇篮旁,又对韩耀亭说:“阿妲很厉害,我的衣服也是阿妲做的。”

    仲夏傍晚时分,吃过晚饭的韩淑云穿着一身绿色上袄灰蓝长裙与两个好姐妹到步云桥上欣赏日落。

    步云桥在韩宅西对岸,是整个镇上最高,最大,最宽,跨度最大的石桥。步云桥横跨了整个古运河,因“仙人步至桥上,登云而去。”而得名“步云”。

    桥下商客船经过,顺畅通行,每天都有南来北往的船只在这儿卸货,掉头,往返,休息;站在桥之巅,望见两岸芦苇丛生,船只繁忙,鹅鸭嬉水,渔火闪烁;桥外眺望古运河,东望河脉连绵,西望河道蜿蜒,一派万千之景象。

    蜿蜿螯身耸,层层雁齿排。

    改观形势壮,利涉往来皆。

    阡陌通村舍,人家簇水涯。

    落水齐扑舞,歌吹夜填街。

    夏日傍晚的凉风吹散了暑气与热汗,朝东左岸,就是韩宅的后门。韩淑云手臂倚在桥墩上,不自觉地吟起诗来了。

    白鱼买就午吹迟,

    映碧亭前小泊时。

    闲却东风一溪水,

    溪午人解弄涟漪。

    旁边的沈舒怡也跟着吟了起来,沈舒怡是韩蔚文的独生女,是韩淑云的表姐,比她大一岁。刚才她所说诗中的映碧亭,就在步云桥旁边的南庙门前,原是供漕运祭祀的地方,每到傍晚“四栅”关闭的时候,可在亭中休息。

    另一旁的许蕴欢这时也跃跃欲试,也想吟了一首诗,思索了一会儿,吟道:

    造化分邱壑,真仙昔此游。

    谁知一潭底,中有小瀛洲。

    “夕阳落日摇舟去,舒雁仙凫画中游。坐隐芸窗闻蝉鸣,渔火灯辉染归霞。”

    望着小桥流水,夕阳西下,韩淑云试着自己做起了诗。

    沈舒怡在一旁夸道:“真厉害,淑云,我也来。”想了想,吟道:“碧水天波映晚霞,熏风甘霖散仲夏。”然后支支吾吾半天想不出来,许蕴欢接了下去:

    “卧船听雨访华胥,一叶兰桡寻江南。”

    “哎,总是想了一半,算了,我也不是什么女大诗人,能想出一两句已经很不错了。”沈舒怡道,向内坐在桥跨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嘿!”

    许蕴欢今天在沈舒怡的后肩上拍了一下,沈舒怡吓得大叫赶紧站起来:

    “哎呀呀呀,干什么许蕴欢!差点掉下去了。”

    “熬不下去的,你坐在里面呢,再说你不是会游泳吗?”

    “这不是家门口的小河,这是条江啊,!”

    沈舒怡提起她那白灰色的玉兰绣花布鞋朝许蕴欢踹过去,许蕴欢见状就逃,在步云桥的桥顶上追打了一阵又重新靠了过来。

    “三位小姐,赏落日呢。”

    两位少年人,一位黑色中山装,十五六的样子,另一位略显稳重,一身苍黄色的长衫大褂,额前的头发往上梳。穿中山装的叫何行之,其父何善炳白潭小学现在的校长。穿大褂的叫邹树荣,是驾仙桥东偏南方邹南顺酱园店少爷,邹家与韩家在一条南汇街上。邹树荣曾祖父是白潭镇上有名的实业家,注重教育,买地办学。其祖父与韩父是多年好友,是白潭书院的创始人之一。其父邹弘甫与堂叔邹凤辉追随孙中山辛亥革命,还有一个小堂叔邹华斋,白潭小学的教师,其母是韩骏文唯一的亲姑姑。

    二人刚刚在上海南洋公学的附属中学毕业。

    “可惜来晚了,你们看不到那么美丽的落日,都已经下去了。”沈舒怡略显遗憾地对他们说。

    “那没有关系,反正还有明朝呢,是不是啊树荣?”何行之将手搭在邹树荣的肩上。

    “可惜明朝的,不是今朝的晚霞。”韩淑云道。

    “没事,明朝又有全新的晚霞了,会是全新的一天。”邹树荣道。

    “你们要到上海哪个学校上学?”许蕴欢问。

    “上海工业专门学校。”

    “就是以前的南洋大学堂,升上去了。”何行之说,“他学电机,我学铁路,等我们两个学成归来,中国的工业一定会超过国外所有的国家,到时候我要让那些大鼻子的洋人们,仰视我们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