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之南
繁体版

第二十节 人间路

    秋雨一夜落黄叶红,安静整晚的城市,被清冷的晨风唤醒。“嗒嗒”的马蹄声中,石板路上的水洼在微微跳动。王府车队低调地从东华门出月城,经宏济桥过沙河,进入了丘林地带。到傍晚时分,就能到达龙泉驿。

    一望无尽的枫林,似天仙手中飞舞的红绸,在雨后青色的天空下缓缓游动。枫叶上散乱的雨滴顺着叶尖滑落,或落在野草上汇聚成晶莹的水滴,或没入泥土中消失不见,或滴落水坑发出清灵的“叮咚”声。

    红黄树叶铺满的林间小路蜿蜒向前,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李逸飞甩了甩鞋上的泥土,看着山下大路上的车队叹口气说:“世孙,干嘛有车不坐,硬要在山上踩泥巴玩儿?”他严重怀疑世孙有受虐倾向,俗称吃饱了撑的。

    朱平理也不答话,踏上小山包昂首驻足,掏出纸扇在手心敲了敲负手身后,看着周围山林若有所思。秋风习习衣袖飘飞,俊美的白衣少年宛若神仙中人,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公子世无双。

    在某人满怀期待的眼神中,世孙“阿秋”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李逸飞一脸坏笑地转过头,与徐炼和常达不知说了什么,三人挤眉弄眼地笑作一团。

    徐希兰有些恼怒,不由轻轻拍了拍李逸飞的肚子,一把拧住腰间软肉道:“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看看你们三个,再看看世孙,啧啧完全没法比。”

    中二少年最喜欢借景抒情,不喜欢把话明说,好像明说了就是认输,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理。早就经历过了,不稀罕。

    可等到进入社会后,才发现四周都是借景抒情。只是少了当初的悸动,也没有等待回应的忐忑,更不会有明了后的狂喜,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淅江归路杳,西南却羡,投林高鸟。升斗微官,世累苦相萦绕。不似麒麟殿里,又不与,巢由同调。时自笑,虚名负我,半生吟啸;

    绕绕马足车尘,被岁月无情,暗消年少。钟鼎山林,一事几时曾了。四壁秋虫夜雨,更一点,斜灯残照。清镜晓,白发又添多少。”

    这首文笔婉约借景抒怀的词曲,如果出自世孙之口,众人会觉得理所当然,可偏偏却是李逸飞,摇头晃脑地把衣服下摆扎进腰带,屁股上的补丁若隐若现,脚指头在鞋尖破洞里不时得意扭动。

    如果说世孙是似兰斯馨如松之盛,那李逸飞绝对是松树下的一坨牛屎,还冒着热气。

    “李木头,你也会吟诗作对了?山猪吃细糠,真是稀奇。”唐苋对李逸飞向来没有好话,言语里满满的嘲讽。

    “附庸风雅而已,触景生情罢了。”李逸飞向来懒得和小女生争辩,没意义更没意思。

    。。。。。。。。

    朱平理皱着眉头嘴唇微微张合,似乎在咀嚼诗词的美妙:“《玉漏迟.咏怀》,元好问的名篇。想不到你也有此好。”

    李逸飞自嘲地笑道:“古人心情,今时同理。见世孙刚才情景,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这首词,若有得罪还望海涵。”元好问是正牌北魏皇室后裔,自己是穿越而来的升斗小民,忧愁都是一样的。世孙?自然也不例外。

    元好问被功名所累,自己受困于当年噩梦,世孙年少忧愁不是为了功名和女人,那必定是为了出身。李逸飞明白这些话只能烂在肚子里,说出来会被砍头。封建社会不会和你讲道理,只会讲出身和拳头大小。

    朱平理学着李逸飞把下摆扎进腰带,他发现这样似乎可以有效减少树杈乱草的阻挡:“李逸飞,陪本世孙走走,很久没有好好聊天了。”

    见两人踱步走远,不时有笑声传来。徐希兰有些得意地瞥了眼唐苋,见这个商人之女惊讶得合不拢嘴,心里就更加痛快。转过身愉快地教育徐炼和常达,不要只会瞪大牛眼,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缓步登上山脊,眼前豁然开朗。雨后初晴的天空,如透过水的水晶莹润透净,仿佛风一吹就能泛起涟漪,四周风景清晰到令人发指:西岭雪山的皑皑白雪下,是一望无尽的川西坝子,河流纵横如彩带交错其中,雄鹰在天地间自由地翱翔...

    一条黑色山脉在青色天空中缓缓展开,似国手大师以天地为画布泼墨而成。这是...龙泉山啊!!李逸飞呆立原地,脑中时空流转。

    喧闹的都市,变成了山川森林;熟悉的一切,如同老旧泛黄的照片,变得越来越模糊;灵魂最深处的嬉笑怒骂,触碰一次疼痛一次。如果不被这个世界接受,又该何去何从?

    李逸飞揉揉眉头看着身边的众人,就像一部老派电影,虽然清晰无比但一切却显得那么不真实。伸出指头,轻轻在空中点了点,眼中竟然泛起了波澜。

    波澜中出现了几道裂纹,裂纹背后会是什么?现实与虚幻,终究需要自己去打破吗?想了想,勇敢地按了下去...

    奇怪了,身体居然腾空而起,还在空中转了七百二十度。眼前没有出现虚幻与现实的碰撞,只有徐炼和常达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己,嘶...脑袋真疼,疼得真真切切。

    徐希兰眼眶里泪水在打转,倔强地没有流下来,哆嗦着嘴唇摇晃了李逸飞几下,转过头对徐炼恶狠狠地说道:“你把他拉回来干什么?他不想活了是他的事。”说完,狠狠给了李逸飞一巴掌。

    唐苋捂着嘴巴,眼睛瞪得溜圆:“李逸飞,你太夸张了吧。也不知道你想什么事,居然往悬崖下走?”说完捂着胳膊东看西看,似乎鬼魂就在身边。

    。。。。

    李逸飞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捂着脸,龇牙咧嘴的样子很不好看。徐希兰的一巴掌让他彻底清醒,既来之则安之,还要好好活下去,活得好好的。“我没事,就是刚才想事情入迷了,谢谢你们。”

    朱平理蹲下来,轻轻拍了拍李逸飞肩膀说:“莫要被以往迷了心智,自己从坑里爬起来,才知道以后怎么走。起来吧,上路!”

    总算知道什么是皇家光环了,这小子不到二十岁,竟然能一眼看透别人的心思。李逸飞忽然觉得‘还是幼儿园好混’这话,乃至理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