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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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月雨(六)

    赤鞘逆鳞受瑞禾王城委托的流程已经由复杂入简了,可大致分为两种模式:自审和受审。

    自审是指逆鳞学院收到委托后,由学院内部自主派遣猎人完成工作,且从接受任务起到完成任务均不需要再次上报到王城,因为自审的任务相对受审会简单得多,基本不会有严重的意外发生;受审相对而言就要复杂些了,学院收到任务委托后,不仅要听从王城方面的人员调派,而且任务流程中的每个环节都要如实上报,不论任务完成与否,结果也都要一五一十地报与王城受审。

    受审所接到的任务五花八门,最基础的猎人行动小组是一人一兽,可接到情况复杂的受审任务时,很可能会有多名猎人一起行动。

    受审有时还会接到需要捕捉目标而不仅仅是清除目标的任务,这种任务最终都会要求逆鳞方面将目标押往王城,也就是瑞禾的首都血穗。押送的过程较追捕稍有不同,除特殊要求之外,王城只在乎最终能在首都那里得到活着的目标,谁送来的、还有目标在押送过程中经历了什么都无关紧要。

    夏羽、茂茂押着犯人,从瑞禾最北部的北塔省的北部城镇雪阁出发,先向南行,侧着绕过小镇子列炬、两块荒芜的老战场开垦地、以及大城镇叶棉,通过横跨北塔省母亲河——熊江的大桥后转头向西行,一路沿着熊江南岸再分别通过大平地辽原和秋亭、春亭等五个城镇后,才能最终抵达北塔边境处被宁湖围绕着的赤鞘逆鳞学院。

    他们一刻不停地赶了两天一夜,路程已经过大半了。

    而且为了赶路效率,夏羽避开了所有城镇内部,这确实能省去一些麻烦,不过也意味着他们没法睡在干燥舒适的旅馆里。

    没有星空的雨夜非常糟糕。

    每逢需要的时候,夏羽就比平时更加嫉妒那些能催动元素力量还有混沌魔法的法师们。

    瑞禾零二十三年冬七月二十一号是这天的日期,夏羽在熊江和小镇子春亭中间的一片森林里过夜了。

    这天很倒霉,本来夏羽想着能找到一座废弃的护林小屋避一避,但并没有。而且没了星星,黑暗降临的速度不容小觑,于是他赶在能见度还勉强接受的时候,两剑放倒了两棵槐树,又用一些密密麻麻的植物叶子当做棚顶搭了个简单的棚屋。

    “我可以让脚底下的泥地变的干燥一些,这样你就不用再去花太多时间找那些相对友善的叶子铺地了。”

    他们押送的犯人的双手又戴上了熟悉的镣铐。

    “其实还不止,我可以完全把这雨隔绝掉,还能做个简单的取暖灯。”

    夏羽忙活着从地上刨出块小空地,从身上某处掏出几张干燥的蜡纸来,然后在地上努力打擦起两块火石,完全没有理会这位女犯人。

    茂茂则刚刚忙完自己的工作,他把从外面摘来的一些冬青叶子铺在地上,然后对璟春说:

    “算了吧你,你怎么不说我们完全可以掏点钱住旅店呢?你觉得是谁的原因?”

    璟春脸上露出不悦:

    “谁的原因?我的原因?你们觉得我这么明显的自投罗网后还会跑掉吗?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其实茂茂打心底也感觉,夏羽有些谨慎过头了。

    夏羽这时候抬了一眼,静静地回道:

    “你大可不必加入亡魂会,那样就不会在这里以一个刑犯的身份向押送你的人抱怨睡得不好了。”

    璟春气的呼了口气,两束细眉毛皱在一起:

    “别评判我!”

    雨声独自响了一会。

    “嚓”的一声,夏羽终于把那蜡纸点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火放在清理完的空地上,然后拿过事先准备好的引燃物——一些还算干燥的枯树枝、烂草叶子、还有刚刚用剑削过的木材,他把它们纷纷用少许剑油淋了几下,放在火上之后“噌!”的烧了起来。

    晚饭是魔烬粮。

    只有雨和火焰的噼啪声,显然很难度过这一晚。

    夏羽盯着蹿起浓烟的篝火,先开了口:

    “你们应该都知道,西辰那边普遍流传着关于火神的传说,他们说火焰是人类的初始之神,人类因为有了火才成为真正的人。”

    茂茂这几天身心俱疲,它在篝火旁蜷成一团,等待着困意侵蚀自己。

    璟春平心而论,自己的待遇算很好了,押送自己的这位猎人和人行兽把行头里最保暖的一套都留给了自己,她把半张脸缩在夏羽那件厚斗篷的毛绒披肩里面,露出两只眼睛:

    “还有一个叫做土地教的教派,说人类最初是被土神用泥土捏出来的呢,他们说泥土大地才是初始之神,你难道都信?”

    夏羽在意到璟春捂在斗篷里的声音有些沉闷,继续跟她聊着:“有意思,我以为一身红袍,使用火焰元素魔法为主的你,会信火神呢。”

    璟春已经把整个身子都埋进了那件宽大的斗篷里,连同她的一身红色,此时她身上看不到任何跟红色有关的东西,连她眼睛里的光跳跃着,都是纯白色:

    “我不信任何神,这个世界上没有神。”

    夏羽感到有些吃惊,他看向她闪烁着光亮的眼睛。

    璟春又补了句:

    “有什么神帮忙的话,我就不会是个孤儿了。我爷爷……”

    她闭上了眼。

    剑油帮助那些易燃物烧得更加持久了,但归根结底还是些淋过的材料,窜动着的火苗不太稳定,在一旁时不时劈啪作响着。

    夏羽感觉璟春像是哭了,但他看不到她的眼泪。

    “为什么一定要跟一群研究死灵法术的人们混在一起,自己好好生活不好吗?”

    纠结了一下,夏羽还是在此刻提出了疑问。

    璟春没有睁眼,静静地回答道:

    “你能说的清你想要离开逆鳞学院的理由,我就能说清我加入亡魂会的理由。”

    夏羽从来没有直接提及过自己要辞职这件事,不过他倒也没那么惊讶于此了。

    茂茂睡着了。

    夏羽拿出精灵粉尘抹在自己双眉两侧,今晚他守夜。

    他知道璟春还没睡着,因为这时候他看到她悄悄流下眼泪。

    “你姓璟,很有意思的字。你有听说过自己姓氏的由来吗?你的爷爷,还是爷爷的爷爷,还是谁创立的这个姓氏?说实话,我觉得瑞禾大陆能允许自由创立家族姓氏这条律法很高明,表面上看不伦不类,但其实时刻提醒着人们宗亲体系的重要性,还有个人应该肩负起的责任。”

    “我不知道。”

    “夏这个姓氏,听我爹说,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取的,据说那时候还没有瑞禾这个说法,北塔啊还有血穗啊这些省份都不一定是现在这些叫法,那时候我们家族缩在某个角落种自己的地,不问世事,所以选择了最适合播种的夏这个字当成了姓氏……在那之前姓什么就不知道了。”

    “听起来还挺久远的。”

    “你是法师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听说蕴含和催动魔法的符文就是非常久远的力量,那些符号与文字有异曲同工之妙,文字诞生之后用来帮助人类交流和记录,而符文则承载着能帮助人类借用魔法的力量,我学院一个法流朋友还跟我说过,文字中还蕴含魔法呢……”

    璟春这时有一种莫名的伤感和温馨杂糅在一起的感觉萦绕在胸口,她始终没有睁眼,毛绒披肩上不时传来一股股淡淡的气味,她毫无困意,只感觉自己被除了即将面临的压力之外的某些东西包裹其中了,她任由自己沉浸在里面:

    “你说的那个朋友,她已经死了吧。”

    夏羽穿过那火焰看向她:

    “你怎么知道?”

    “早晚你你明白的,早晚你会全都明白。我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