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光不错。”

    米哈伊利·舍费尔抬头看了看天，转头注视着仍然沉默不语的拉茨洛侯爵：“这倒是方便了我们找人呢，长官。”

    他没有依照海哈雷米洲的常规称呼叫出拉茨洛的贵族爵位，这是因为对于海恩卡克帝国人而言，贵族爵位不过是排在职位官衔后面的装饰品。

    拉茨洛当前所拥有的官职里排在最前面的是“郡地行政长官”，拥有这一职务的他会在接受官职文书的时候同时收到由王室签署的银边侯爵爵位证明和一枚代表这个级别的贵族纹章。

    而倘若他以后从这个职位上退下来，他银边侯爵的贵族级别也会同时失去。届时他所拥有的贵族级别将对应他所获得的功勋级别，所以在这个国家的政坛官场，人们称呼上司的时候鲜少称呼他的贵族级别。

    听到他这么说，骑在马上的拉茨洛也学着骑兵队长的动作看了看天，明媚的月光让他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不过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了……他仍然很担忧那位皇子殿下的人身安危。

    米哈伊利·舍费尔一开始不理解他为什么总是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得知这次任务的主要目标是救援王室成员后方才反应过来。然后他也开始沉默不语了，不再试图说点什么，就只是闷着头加速带队。

    为什么他会这样，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猜测的问题……因为海恩卡克帝国本地人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这违背了他们的信仰，袭击者只可能来自境外。

    出发前米哈伊利就知道队伍的活动范围是荒原上的那条铁轨线。从铁轨线中段往南方数422公里是宝石港，往西北方数416公里是国境线。越过国境线是切涅卡。而切涅卡往西是魔域，魔域的边缘和海恩卡克帝国整个西方的国境线有超过一半的接触。剩余的接触面是西部沙漠，越过这片沙漠就能到达乌克萨斯王国。

    法科郡南方是水，白令海峡凹进去的地型险峻异常。两座港口的驻军在那看着，如果有敌对势力从南方登陆想要流窜内地，可能刚刚落地就会被警惕的驻军发现。威胁不可能来自那个方位。

    北方是魔域和切涅卡，魔域基本上默认是切涅卡的后花园，因此可以算作其国土范围的一部分。这个国家和海恩卡克帝国历代交好，不可能会放什么东西下来作乱。

    而正北方和东北方就更不可能了……由于北面是德莱人建立的国度，为了防备那些如狼似虎的游牧糙汉，海恩卡克帝国在那两个位置设下的防御是最严密的。

    剩下来的东方、东南方都是海恩卡克帝国腹地的方位。如果袭击真的来自那里，对方应该也没理由放过更富饶的城市群，横穿大半个海恩卡克帝国，跑到这荒无人烟的中部荒原。

    米哈伊利在心里将这些可能性一一排除，剩下来的假设让他心惊胆战。因为他认为这很有可能乌克萨斯人干的。

    一百多年前，乌克萨斯人不可能会有这种胆量。但是自从博亚的那位女王横空出世，连携另外几位君主共同定下联盟条约，将海恩卡克帝国西南方的四个大国统统整合到一起之后。作为联盟国成员之一，并且更早之前和海恩卡克帝国有过领土纠纷的乌克萨斯人会怎么想，这个可就不好说了……虽然乌克萨斯王国和海恩卡克帝国接壤的土地中隔着一片不大不小的荒漠，但若他们有心准备，再大的荒漠也没办法阻止一支训练有素的奇袭部队。他们完全可以趁着夜色从西边绕进来，像一把尖刀般直插中部荒原。

    而拉茨洛呢？他想的还要更深一点。他不仅仅是在集结部队之前就想到了米哈伊利刚刚想到的一切可能，同时还在这个基础上做了更加大胆的假设。

    法科郡北方的奥兰郡部署有两座要塞不假，但德莱人，他们本身在海恩卡克帝国所有邻居中就最擅长在马背上作战。如果德莱人精心筹备，谁能断言他们的骑兵就绕不过来？

    还有法科郡东南方的罗德郡，从海恩卡克帝国的版图上可以直观看到它的地势是往海洋突出，罗德郡和对岸的挤压使得白令海峡最终能够被视为一个拥有五座小型海峡的超级港湾。

    它之所没有发展成经济大郡的原因主要在于它和地处海外的艾莎洲之间隔着深邃的亚姆无底海渊。正是这种特殊的“偏僻”和“看似”位于海恩卡克帝国腹地的条件使得罗德郡的驻军数量严重不足。如果袭击者打算从南边入境，确实不会傻到选择防备严密的法科郡南海区域，但他们会不会选择从防备空虚的罗德郡潜进来再绕到法科郡来？拉茨洛认为这很有可能。

    曾经在军阵中指挥作战的经历让他喜欢活用思维，在这位郡主看来，用惯性研究敌人的想法是很危险的。他更喜欢模拟对方的思维，并极其擅长从这一行为中获取重要线索。

    而且还有一个说不上是更好还是更坏的可能性他没有点明。那就是……根据最近几年的异种入侵频率和前不久刚刚从王都那边传来的消息判断，这一次袭击，是异种的可能性同样不小。

    异种诅咒的厉害拉茨洛并没有亲眼见过，但这种麻烦所能造成的后果，以他的职位想要获取相关资料还是很轻松的。

    十七年前第一头异种在南望角出现，完全不了解异种特性的海恩卡克帝国人为了彻底消灭它付出了超过八万人死亡的惨痛代价。那个时候被异种感染几乎就等于染上绝症，没有人能救，没有药物能医。海恩卡克帝国对异种的防治经验是在一次次的血的教训中逐渐学习得来的。

    他们慢慢慢慢懂得了要用火焰焚烧这可恶的异种恶魔，懂得了隔离、预防、检查、半救治等多种多样对异种的针对手段。

    包括这支骑兵部队制式装备里的写有火焰魔能公式的火铳，如果不是为了预防这种麻烦的怪物，即使是像拉茨洛这样富饶的行政长官也舍不得花大价钱让他们人手一支。

    “西边的防御薄弱，这是因为我们有三重地理环境作为屏障。”

    想到这里，他突然出声对米哈伊利开口说道：“沙漠、荒原还有山丘。这三重缓冲和法科郡南北两个方向拥有的兵力使得西方的防御薄弱看上去反倒像个诱敌深入的大口袋。本身这一点没有问题，但鬼晓得我们的殿下会突然想起来去切涅卡……”

    他倒不是在抱怨什么，只是对恰好出现这样的情况感到很操蛋。就像两军暗自埋伏着防备对方，突然有己方重要人物的情报讯息遭到泄露使得所有部署都付诸东流。实在让人很难接受。

    反正奥兰郡那边他是派人去了，一方面传递消息一方面询问消息。罗德郡和王都翡翠城也都分派了信使前去汇报。

    他会竭尽自己所能去试图营救海恩卡克帝国未来的帝王，但这位梅林殿下秘密出行的消息到底有没人暗中泄露……这就得要皇帝陛下来操心决断了。

    ……

    黑云如同烟雾一般在夜空中游动，荒原上，梅林和另外三位同龄人听完科斯塔教授的计划，各自做出了不尽相同的反应。

    “不行的，教授！”韦伯长大嘴巴瞪着科斯塔：“您……您居然想要和梅林殿下通过魔能共振实现合作施法？您难道不知道这么做很容易让双方都出现严重的反噬现象吗？”

    “合作施法是什么意思。”

    文森一脸茫然的看向其他人：“魔能粒素也是能两个人共同支配的吗？还有韦伯说的反噬现象……不是，我怎么感觉我突然听不懂你们说什么了？”

    “通常定义中对魔能粒素的支配只能由个体意志单独进行。这是因为这种方式最安全，不容易出现危险状况。”

    艾妮乌斯叹息一声，在斯纳希前面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的声音平静低沉，却让每个人都能清晰听见：“因为魔能粒素并不仅仅存在于火焰水流或者土壤之中，我们自己的身体，同样也有相当一部分是由魔能粒素所构成的。多股意志想要共同施展一种技法很可能由于缺乏默契造成争抢粒素的现象，这种现象会连带导致该环境的魔能场陷入混乱，进而产生影响到身处其中的那些升华者。但是正因为存在这种现象，一大群升华者将魔能大量汇聚成高度密集的魔能粒素团，这样单个升华者通过控制魔能粒素的振动就可以将集体的力量转化为自己可以利用的力量，从而施展升华者的难以学会独特技巧。”

    “这么清楚？基本功很扎实嘛……”科斯塔像见了鬼一样盯着艾妮乌斯看了半天，然后赶紧继续解释道：“不错！这就是所谓的魔能反噬。严重程度视魔能场的混乱情况浮动，最糟糕的情况足以叫身处其中的升华者身体爆炸。”

    听到“爆炸”一词，文森和斯纳希忍不住在脑海里想象一个人身体炸开血肉横飞的画面，这使得他们面色发白，暗中狠狠打了个寒颤。

    梅林也抬起头来瞥了艾妮乌斯一眼，但是却没有说话。这位刚刚发挥过重要作用的梅林此刻正低着头陷入沉思。

    他在思考——安·科斯塔究竟有什么底气能够联合他做到这种事。

    首先他之所以提出这种意见，应该是看重了他本身有构建火焰方面的聚合魔能技法天赋。

    其次作为战斗魔能领域的大师级人物，科斯塔不可能对争抢同一环境中的魔能粒素这件事太过陌生。

    升华者之间如果出现争斗，这种争抢现象是必然发生的。他既然精于用魔能战斗，这方面的经验肯定会比较纯熟。这就降低了自己和他合作调配魔能粒素可能引发魔能场混乱的几率。

    但是，这里同样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我自己从来没有和人合作的经验。让这样的我加入到计划中无疑会将这一压低的几率再次拔高，他又有什么办法能改善这一点呢？

    除非……

    梅林抬起眼帘，用一双碧绿的眸子和黑发男人漆黑的双眼对视在一起，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除非他愿意将施法的主导权……让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