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古猿万年双归去
儒家君子若有所思的看着头颅愈发低下的女子,眼中有些淡淡的兴奋。
语出便是惊人。
“徒弟媳妇儿,他父亲来了,以他的脾性,我大概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但你是怎么打算的,跟先生说道说道。”
白紫原本就一片红晕的俏脸猛然抬起,更红了。
与此同时,还很懵。
一向秀外慧中的她很少会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
实在是儒家君子句“徒弟媳妇儿”太过于石破天惊,先前白紫心中所思所想,正是方圆父亲先前的那番话,久久不能挥去。
自从确定了那个中年男人的身份后,她留下万年琴的想法已经开始动摇。
毕竟那是他的父亲,而且……内堂的少年虽已经醒了,但却迟迟没有走到小院里来,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其心意不言自明。
谁料到了他的先生这里,居然是个截然不同的态度。
儒家君子贼兮兮的笑了起来,有些不合时宜,起码与他一身打扮不太契合。
就连听闻此言芳心可可的白紫,也忍不住暗暗啐了一声。
屋里那个轴的不像样的少年,真是眼前人教出来的?
但这位儒家君子在她眼里,无疑是个好人,还是根救命稻草。
白紫尽量让自己笑得更加晚辈一些。
左右是长辈,不丢人。
“前辈莫要打趣,我可会当真的。”
儒家君子翻了个白眼,道:“姓姜的说一不二,哪里会打趣姑娘,我就是当真的。”
白紫笑得很甜。
她又取来一壶消骨,优雅地斟满酒杯,而后双手端起,弯身送到了儒家君子面前。
“先生,尝尝这借月馆的消骨吗?方圆可喜欢这酒了,说起来,这新酒诞生还有他的功劳。”
儒家君子望着眼前的酒杯,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似笑非笑的道:“姑娘到底是大家闺秀,没有半分小儿女姿态。”
白紫保持着弯腰举酒的姿态,抬起头,眼中一片真诚。
“有些事……需要争,半点推辞不得,先生见谅。”
儒家君子蔼然一笑,这才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既然如此,那先生这酒便能喝得放心了。”
他藏在袖中的左手轻弹,白紫身后的烟幕逐渐消散下去,只是她却恍然未觉。
儒家君子正襟危坐,道:“姑娘是古猿后人,还是医圣后人?”
此言一出,白紫娇躯轻轻一震。
与方圆的父亲一样,他的先生也看出来了,而且问得直截了当。
她沉默着退回自己的座位,恍惚间竟没有发现烟幕渐渐稀薄。
儒家君子见状,已然胸有成竹。
“看来是古猿后人了,你可知古猿、万年二琴皆留在了你手中?”
白紫额头渗出了细密的香汗,臻首垂得更低了。
内堂烛影摇曳。
儒家君子一派看戏神色,但话音却是一板一眼。
“看来也知道,莫怪先生冒昧,古猿一脉虽为人形,但究其根本,仍旧是山鬼之属,可曾想过将来?”
白紫纤手无助的抱着膝盖,依旧一言不发。
儒家君子悠悠道:“心行城曾有记载,医圣愈古猿,古猿遗之万年桐木,斫而为琴,医圣持古猿,古猿持万年,常往桐柏唱和,情意日笃,产下一子,非人非妖,三月既折,医圣神断而去,不知归处。”
风渐起,内堂的烛影愈发闪烁。
白紫将头埋在膝盖之上,消瘦的双肩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女子流泪最难捱,若是后辈,就更加如此了。
儒家君子对此一向头疼。
儒家君子轻轻敲了敲桌案,有些无奈的道:“徒弟媳妇儿,莫哭了,先生这不是还没说没有办法吗?”
白紫茫然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但却又深深地掩藏着一丝希望。
这个传说她又岂会不知?
代代相传,已成铁律。
但有些事,并不是知之便能做出理智的抉择。
如南北天下是十七位圣人当中的医圣,不也没做到吗?
儒家君子转开话头,问道:“姑娘不是白家的女儿吧?”
白紫轻轻点头。
儒家君子了然的笑了笑,道:“我有办法,但却很难,难于上青天。”
白紫眼中满是寻常女子眼中寻找不到的坚毅,她一字一句的道:“先生请讲。”
儒家君子故作为难的皱起眉头,道:“徒弟媳妇儿,不是先生不愿说,实在是这个法子太过酷烈……”
白紫打断了他,将自己先前的话再次说了一遍。
“先生请讲!”
儒家君子蔼然笑道:“碎琴心,拔妖骨,九死九生,再受甲子城的因果雷百次锻打,可归人身。”
白紫背后寒意彻骨。
碎琴心,便是要将自己的修行尽数放弃,从此只能做一个普通的女人,没有修者之寿,即便如愿,也只有短短十几年华貌。
拔妖骨就是字面意思,抽去全身骨头,儒家君子再以浩然气接续之,一点点打碎,再一点点重塑。若要细究,又岂是一句九生九死可以概括?
甲子城的因果雷,乃是甲子城算子泄露天机几千年积攒起来的天地因果,若非是甲子城有其特殊性,只怕早已被扩散的雷池夷为焦土。
因果雷问心。
就连儒家君子,也不敢说自己就能抗得过百道因果雷缠身,化作飞灰的可能最大。
白紫脸色如同烛光照耀下的雪一样苍白。
她默然了。
儒家君子不急不缓,笑吟吟的等着她给出自己的答复。
如此少半个时辰过去。
与己周旋久。
白紫脸色恢复了正常,她沉默着站起身,向儒家君子鞠了一躬。
按照这个方法来,儒家君子要付出不少的修为,甚至会影响到自身的浩然正气,足见其情。
儒家君子淡然一笑,大手一招,内堂里的黄色琴剑飞了出来,稳稳地落在桌上的古猿琴侧。
“姑娘,此去山高水长,就莫要回头了。”
白紫没有多说什么,沉默着将两把琴收入玉鉴之中。
临走前,她跪倒在地,朝儒家君子连连磕了三个头,再起来时,雪白的额头一片乌青。
果然,直到她走出借月馆,都再没有回过头。
儒家君子朝着身前笑道:“小方圆,别来无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