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公主可以凿山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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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山清水为证

    青山是亭岚的一座高山,准确说是一片山脉最高的部分,一道江水从青山西边过来,绕着山一路向东奔着大海而去,这段江水不同于下游的浑浊,从群山中穿流而来,水显得十分澄澈可喜,也因此,亭岚的这段江水一直被叫作清江。有贤亭在青山的半腰,正对着一带江水,可远眺对面的山脉,秋季山林色彩斑斓,江水碧绿灵动,风景十分秀美,而有贤亭外的石阶还可以一直往上直到山顶的青山寺,据说青山寺里的文昌帝君十分好脾气,拜了他的门生蟾宫折桂的可不少。更加可赞的是青山上还有许多的桃和桂,和零散于青山的桃树不同,这里的桂树沿着石阶一直从山脚种到了山顶,一到秋季,那是真正的满山幽香。

    正值赏桂观秋的好时节,加上林茄还想着去庙里为顾檐修求柱香,两人便约在了此处,只是二人关系尚且隐蔽,林茄也并不希望家人知晓,仲叔也就并不知道今天顾檐修也要过来。而潋梓和仲叔、沉稳周全的朱兹不同,她比林茄要小些,能吃、力气大,温温厚厚的,能吃苦能踏实做事,没那么机灵,但手脚利索,还有个一心为主的性格,因为一直跟在林茄身边,林茄没想着全然地瞒她,只是潋梓年纪小,对男女情感这一块一窍不通,倒也不太懂得这些弯弯绕绕。当下,如何撇开仲叔显得比较紧要,但林茄并不着急,她之前便已和顾檐修商量好了。

    果然,刚爬了一会儿山,她们便遇到了顾檐修的书童广生,广生从山上匆匆而下,看起来是有要紧事去办,看到林茄一行也只赶急忙慌地行了个礼,说自己着急回书铺一趟,林茄看他着实慌忙,便让仲叔追上去叫住了他,问清楚事情原委,再问他要如何回去,是否要帮助?

    广生很是机灵,跟着仲叔走到林茄面前,口齿也很伶俐,一会儿功夫便将事情说了个仔细:“我们今晨是租了马过来的,原本想将马托了山脚茶铺代喂代管,但在山下镇子遇到了家中堂兄和叔父要去县上看病,叔父家中不富裕,不舍得租马车,公子便将我二人的马给了他们,让他们骑到县上,去过医馆后再骑回给我们。原本计划得好好的,只是没想到公子刚刚遇到了要去宁县上任知县的恩师,恩师路过亭岚时,思念此地青山,便在山下镇子多歇了一晚,今天过来登山赏桂并拜谢青山寺的文昌帝君,午时前便要离开此处去往宁县上任,公子感念恩师,让我赶紧回书铺去取一本古籍赠予恩师,如今马也不在,我只能跑去镇子上看看是否还有马匹可租。”

    林茄笑了:“你不是碰着我们了吗,还担心什么马匹,仲叔,有潋梓陪着,我在此处总是无事,你去把我们的毡车卸下来,让广生骑了马快去快回,你去山脚再上来找我们也不一定能找到,不如自己慢慢走,左右只有这一条路,我们总能碰到,实在碰不到便马车边见”。

    听闻此言,广生自是感激不尽。仲叔看了下四周,今日来赏秋的人不少,基本都带着家中女眷,这里又是一条石阶直接到山顶,小姐现在好好地戴着盖头,如果不乱走,他离开会儿问题的确应该不大,何况此处因游玩的人多,山下镇子和村庄都比较富庶,治安一直不错,刚爬了会儿山便见着多个有巡山的人路过,想了想,他便嘱咐潋梓一定要看顾好小姐,自己则陪着广生下山了。

    林茄带着潋梓稍休息了会儿便又往山腰爬去,果然,在有贤亭她看到了顾檐修和他的恩师。顾檐修自从对林茄生了情意便似乎多长了双机敏的眼睛,一旦林茄靠近他便能马上发现,这时也没有例外,林茄刚入了视线范围,专心和恩师聊天的顾檐修便一下子弹了起来,他见恩师诧异,平静了下神色解释道:“先生,我见着了我家书铺隔壁的女公子,不知何缘故,只身带着侍女来登山,我且去招呼一声,并询下情况,马上回来”。

    顾檐修恩师瞥了一眼不远处戴着盖帽的少女,摸了摸胡子,心中了然,却也不多话,挥挥手道:“快去招呼下吧”。

    顾檐修行了个礼便一路小跑着到林茄身边,林茄做了个揖,道:“仲叔陪着广生去取马了,你和先生先聊,我先上山”。

    顾檐修点头道谢,又道:“先生和山寺住持有约,待会儿我陪先生一起上去,你到了山顶先去居士院中歇脚,我在守望亭中等你”。

    守望亭不在山寺中,而在通往另一处山脉的路上,倒是不需爬上爬下,只要绕开山寺再沿着石板路行个数十分钟便可到达,只是因为大家一般都只去山寺,守望亭便显得十分清净,鲜少有人过去,确实是个见面的好地方,顾檐修先过去等候对林茄来说也更安全。林茄点头同意,遥遥地向顾檐修恩师道了个万福,便带着潋梓继续往山顶登去。

    顾檐修回到恩师身边,恩师也并不多话,只道时候不早,也和顾檐修一起往山上走去,因边走边聊,便堪堪落在林茄主仆二人后面,直到到了山顶,林茄主仆进了居士院中的女眷休息场所休憩。

    顾檐修恩师要去见住持,便跟顾檐修暂时道别,顾檐修赶忙行礼道:“先生先忙,学生也先去礼佛观景,此后望先生稍等,学生记得您过去曾找寻《唐会要》,正巧家中书铺年初时收进了完整的一卷,刚刚学生已命了书童去家中书铺取书,待先生事毕交于先生”。

    顾檐修恩师虽为官确是实实在在的爱书之人,听闻此言乐得抚须大笑,“好、好、好,我不与你客气,书我便收下了,只是我与老友相见,会多聊些时候,我们未时三刻在此处见面”。顾檐修赶忙作揖道是,目送先生进了青山寺,自己绕过寺庙便往守望亭走去了。

    通往守望亭的路上依然桂花盛开,只是行人少了许多,顾檐修很快便到了守望亭。守望亭和有贤亭不同,它本身在山顶,却因为山脉相连,地势平坦,所见之景也少了些险峻,多了些广阔大气。守望亭在青山的东南边,遥遥望去,可见连绵的山脉和秋日湛蓝的天空,可听见江水奔流的回声和深山的鸟鸣,正午的阳光照在亭外,亭内格外清凉,顾檐修忍不住背着手深深呼吸。他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过去家中未经商时十分贫困,他在青山附近山村中长大,最喜欢的便是在溪边树下读书,如今家中因经商而富裕,早已搬离了村庄,但他依然喜欢往青山来,在此处,他听着水声会回忆起自己贫穷淡泊而充盈的童年,看着远山他会胸中激荡,他已做好准备去参加明年二月的县试,也做好准备去参加下一年的府试,他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

    林茄来了,一个人,没有戴盖帽,头发长长地披在身后,和她一样柔顺,又和她一样有些迟疑。她一眼便看到了松树后守望亭中的顾檐修,这个少年不同于她过去所见的少年,他没有鲜衣怒马,却始终温和笃定,如今他正站在亭中远眺,身形修长舒展,被秋风吹起衣袍。就在林茄到达的一瞬,顾檐修那双似乎专门用来看林茄的眼睛又看到她了,顾檐修几乎马上便转身过来,林茄正盯着他看的眼睛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掉进了顾檐修的眼中。秋风暖暖地吹着,顾檐修怔怔地看着,他想,他不仅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也知道他要保护什么。

    林茄好不容易从顾檐修的眼神中离开,她不好意思地抚了抚耳边头发,向顾檐修走了过去。顾檐修向她伸出手,林茄怔住了,他们从不曾如此亲近,然而,她抬头时,看见了顾檐修的眼睛,它们一如既往的安静、温和而笃定,今天它们还带着格外温暖的笑意,她笑了,伸出手去,把她的手放进了顾檐修的手心。

    顾檐修小心地握住林茄的手,带她走到亭边去看层层叠叠的远山,两人一时默默无语。林茄感受着那只包裹着她手的温暖干燥,顾檐修握得有些紧,林茄忍不住去回握,顾檐修转头来看她,眼神中的温柔几乎要流出来。林茄一抬头便被这眼神捕住,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隐约记得,她今天来只与顾檐修登山望远,不望未来,但顾檐修的眼神似乎在说着与这截然不同的话。

    顾檐修不仅眼神在说话,他的的确确在说话。

    “林茄,我与你初见便日日心念你,看见月亮想起你,一早起来看见太阳依然想起你,甚至看着书本也似在看着你,直到最近”,顾檐修顿了一下:“如今我看书时不再想你了”。

    林茄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不……想我了?

    顾檐修看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他笑得清朗而透亮,他说:“我想好了,我不能在看书时想你,我要抓紧每一刻去读书,我要尽快通过每一次考试,因为我想娶你,我想尽快做一个配得上你的夫君”。

    林茄看着他干净而明亮的笑容,胸中几乎沸腾起来,这股热浪既让她喜悦不已,又烧得她心疼,她几乎流下泪来,她很想跟他说“好,你一定要快些高中,我等你”,又想说“傻瓜,你高中了我们便不能在一起”,一时之间,她无言以对,只转身抱住了顾檐修,深深地呼吸,忍住眼泪。

    顾檐修感受着那只慢慢抱紧他的胳膊,同样紧紧抱住了林茄,“青山清水为证,我顾檐修愿娶林茄为妻,矢志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