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月，沈略的各项病理指标已趋于正常。工作节奏慢下来这半年时间里，沈略的负荷，不论是身体的还是心理的，总算是回到了于正常人的水平了，加上系统地制定和执行锻炼计划，身体状况就改善了好多。

    伴随着身体的好转沈略又变得乐观起来，有时候甚至有点怀念在各地漂泊的日子，按雅琴的话说就是有些“欠虐”，所以当接到荆城项目要重新启动的消息时，心里并没很反感，反而还有点小兴奋。这个消息是崔锦飞给沈略打电话说的，崔锦飞说亚新行的流程已经全走完了，八月份可能就要开始土建部分的招标了，智能系统部分估计十一月左右也就要招标了。

    崔锦飞需要沈略帮个忙，由于智能系统部分的设计已经是三年前做的了，现在来看当初的一些设计内容已经落后了，市长已经喊出口号，要把他在全球考察的见识融入到项目里去，建设全国最有科技含量的项目，所以要与时俱进地调整设计。

    沈略答应下来，联系了崔锦飞给的几个设计院人员，确认了需要做的工作。之后，沈略和林翔汇报了荆城的情况，林翔看看崔锦飞给的几个设计院的人名，感慨地说：“我当年帮设计院做的设计，转眼三四年了，设计院里面认识的老人也没几个了，这名单里我只认识一个了，时光飞逝啊，这项目总算要熬到出头之日了。”

    “别说设计院了，咱部门这两年走了多少人啊。”沈略感慨地说。

    “还真是，当年跟这个项目的人已经全换了，你可一定要把项目拿下来啊。”

    沈略点点头，忽然想起肖禾来，于是问：“肖禾怎么没动静了，也没听他说起这个项目要启动啊。”

    “半年会时秦总还特意问这个项目了，肖禾还说要最快明年才能启动呢。我也不知道他整天在干嘛，他这半年就没中什么项目，丢了三四个大标。”

    “丢了这么多啊，我怎么只看到过一个他丢标通报批评？”

    “秦总觉得他是韩总的关系，所以一直不好意思处理他。他那边的售前都换过两茬了，总丢标挨收拾，没人愿意干，都辞职了。”

    “不堪凌辱了。”沈略摇摇头说。

    “荆城这边你就先自己和崔总、设计院他们联系着，我去找秦总汇报一下，让他管管肖禾，”林翔狠狠地说，“这个项目忙了这么多年，投入了这么多人力物力，临门一脚再踢飞了就太可惜了。”

    秦总听了林翔的汇报以后很重视，让沈略和崔锦飞约了时间，然后叫上肖禾一起去拜访崔锦飞。崔锦飞很热情地接待了大家，介绍说业主那边没有太大变动，和去年秦总去时差不多，自己也还是市里这个项目工作组的副组长，虽然换了个副市长当组长，不过依然只是挂名领导，所以他还是工作组的主要负责人。

    崔锦飞此前没见过肖禾，秦总当着崔锦飞的面说了肖禾一通，让他“要及时了解崔总的需求，不要等到崔总亲自给沈略打电话”，算是给崔锦飞陪个不是。

    总体说来这次的拜访挺圆满，崔锦飞也表达了对莘华地支持。从荆城回来以后，沈略就按崔锦飞的要求投入到紧张的设计工作中了。工作量之大超出想象，交委、业主的新需求层出不穷，三个月的时间里面项目的设计文件竟改了数十稿之多。

    设计截稿的前一晚，沈略忽然收到肖禾一封邮件，是一个软件厂商的技术材料。正在沈略不明所以的时候肖禾打来电话，沈略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肖总，有什么事情吗？”

    “沈略，我给你发了个邮件，那个软件公司是一个做数据处理中间件的，你看一下加到设计方案里面。”

    沈略估计肖禾和这个厂商有利益瓜葛，现在想在项目里夹带私货，听这家伙把这么不光彩的事情说得这么坦然很是生气，直接拒绝说：“肖总，这个中间件软件我知道，不过我们的软件平台现在不需要这套东西，他们数据处理模块对我们来说超配太多了，我们自己的系统有专门的数据处理模块。”

    “超配有什么关系，功能也算是更强大了嘛。”肖禾说不以为然地说。

    “肖总，这套系统估计要将近四百万呢，现在项目预算已经都确定了，现在把这么贵东西加进去会减少我们的毛利啊。”

    “忘和你说了，是一个业主领导找我的，把这个加进去咱俩可以挣几万块钱。”肖禾突然语气变得轻柔起来。

    肖禾这么突兀地就把话挑明了让沈略有些意外，不过沈略还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肖总，这个中间件确实是不需要，这个钱还是别挣了吧，没什么意思。”

    “行吧，那先这样吧。”肖禾的口气瞬间又变回原来的德行，直接把电话就挂了。

    沈略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和肖禾通话的恶心中缓过来，忙到凌晨终于完成了最终设计发给了设计院。设计院连夜将沈略的材料和他们自己的材料合稿，完成整个项目的最终设计，第二天一早发给了亚洲新兴市场银行的新加坡总部。

    大概一个月以后，招标文件终于发布了，沈略评估完了发现，不管是商务部分还是技术部分都和此前自己看过报审稿基本一致，但有个细节很不可思议，那天晚上肖禾给自己的那个中间件产品居然已经被写到了招标文件里，工程量清单和技术需求书中都有了明确的要求，连技术参数都限定死了，只有那个厂商的产品符合招标要求。

    沈略苦想那晚自己拒绝肖禾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肖禾口中的那个业主的领导究竟是谁？这个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能量，竟然可以在最后的时刻真的修改了设计文件。如此说来设计院里的人应该也有内鬼吧，毕竟把那个厂商的材料植入到招标文件里也是个挺复杂的技术活，设计院那边没有人问过自己，这个具体的动作又是谁完成的呢？

    沈略甚觉惊恐，觉得这里面水好深，不过思来想去觉得这个事情还是不要声张了，肖禾打电话的事也不要捅出去了，自己虽然讨厌肖禾但也不忍心砸他的饭碗，况且他让干的事情自己也没同意。对于一个将近三亿的项目，增加三四百万成本应该不会对整体毛利率影响太大。

    沈略通过采购部找这个中间件厂商的总部，可是被告知总部无法直接报价，这个单子已经被他们荆城地区的销售经理陆经理报备一年多了，需要找这个陆经理直接询价。

    沈略一惊，意识到这个事情人家已经暗地里谋划了很久，不能轻视，于是赶紧要了电话联系那个陆经理。陆经理提出要和面谈后才能报价，沈略说自己投标前去不了荆城，陆经理很硬气，说那就没有办法合作了。沈略知道这个东西既然写到标书里了已经是非买不可了，就只得答应陆经理过几天去荆城找他。

    招标文件挂网后第三天秦总就组织所有相关人员召开投标会议，人一凑齐秦总就直奔主题说：“这个标的评标方式不一样，是用双信封模式是吧？沈略给大家讲讲”

    “是的，亚新行这种国际标都是最低价中标。评标流程是先开价格标，按报价从低到高排出次序，然后先评判报价最低投标人的标书，如果技术上符合招标要求那么就宣布中标。如果不符和招标要求或被废标的话，那就再评判报价第二低的，以此类推。”沈略说。

    “肖总，现在有几家有意向报名的？”秦总问。

    “暂时没竞争对手，我会盯着报名的情况。”肖禾有气无力地说。

    “一个将近三亿的项目，其他厂商不可能看不见，你现在说没其他人参与，我反而觉得心里发慌，”秦总有些生气地说：“还有，见分管市长的事，你一直说没问题，这几天务必要把这个事情办成了。见市长的话我们公司领导的级别都不够，我要去协调集团董事长才行，他的日程安排的很满，你一定要尽快确定下来才行。”

    “已经到这会儿了，来不及了吧。”肖禾眼皮不抬地说。

    “肖总，还有一个月时间，完全够用的，”秦总严肃地说，“我现在不是在和你商量，是要求你一定要办成，办不成的话要严肃考核。”

    肖禾抬眼看了一眼秦总，没好气地答应了一声，秦总也没再和他多说什么，就让沈略继续汇报投标工作的准备情况了。

    会后沈略就开始编写投标文件了，秦总对沈略还是很放心的，再加上肖禾说的没什么竞争对手，也就没要求沈略到酒店里去封闭。

    投标文件虽然进展得很顺利，可是沈略心里总是惦念这那个中间件软件厂商的事情，那个陆经理居然真的一直没有再联系自己，这个家伙是安得什么心？是为了掌握价格谈判时候的主动在搞心理战吗？这让沈略有点烦心。

    半个月后，秦总说肖禾已经协调好了副市长，马上就要见集团董事长了，于是让沈略去打前站。秦总觉得给市长的汇报肯定会让业主也参加，就让沈略到了荆城以后也去找崔锦飞聊聊，一起做些准备工作。

    这么折腾一趟的话肯定会影响写标书的进度，沈略心里有些抵触，可是想到正好可以去找那个中间件厂商陆经理询价，于是就答应下来，动身去了荆城。崔锦飞得知莘华集团领导要见市长的事情以后很重视，安排小郭和沈略一起准备。

    崔锦飞还和沈略说有几家厂商已经买了招标文件，而且听到风声他们确实要参与这个项目，尤其是上电信控也要参与，让沈略一定要重视，毕竟上电信控以前在荆城交投做了那么多项目，和罗总的关系也非同小可。沈略让崔锦飞放心，这次亚新行的招标门槛中有好几条上电信控都不满足，他们应该连报名资格都没有。

    从崔锦飞那里出来后沈略就联系那个陆经理，陆经理答应见一见，说他正在一个咖啡店里，如果沈略有时间的话可以现在赶过去，沈略就赶紧打个车过去了。

    到了咖啡店沈略终于见到了陆经理，此人三十岁上下，个子不高，面色焦黄，头发稀少，看上去不是很面善。陆经理看见沈略以后还算热情，帮沈略点了杯抹茶拿铁。

    两个人寒暄一番后沈略说：“陆经理，坦白说中间件产品在这个项目里面用不到，我们自己的平台里面有和您这个中间件类似的系统，这个项目现在成本压力很大，我只买你们几个便宜些的基础模块，您看行不行？”

    沈略想花几十万买几个便宜的模块应付一下投标，买了以后也不用，放在那里只是为了给业主看一下摆摆样子。

    “那可不行，我现在已经按照招标文件的数据处理点位都算好了需要的模块，你们投标要是不按照招标要求来的话可能会被废标的。”陆经理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机打开一个报价清单给沈略看。

    沈略看完后摇摇头说：“陆经理，你们这个系统要三百六十万啊，这也太贵了吧。”

    “不贵吧，我和总部问了，我们公司在别的项目上和你们有合作，我给你的这个价格是很优惠的。”

    “陆经理，这个项目你也清楚，是最低价中标，我们成本压力很大。”

    “三个亿的项目，我这点钱算不了什么，其他家来找我的话我也都是这个价格。”

    沈略好奇是不是真有竞争对手找过他，于是问：“陆经理，现在有几家在找您啊。”

    “两三家吧。”陆经理脱口而出。

    沈略看陆经理说很随意，觉得他只是为了给谈判施压故意杜撰了竞争对手，所以没放在心上，继续说：“陆经理，你和业主那么熟应该也知道我们有比较大的优势，我还是希望咱俩之间能好好的合作，您就帮帮我，再给我降一降。”

    陆经理拿起自己的咖啡小口喝着，想了好一会儿，说：“我知道你们公司，也知道你们很有希望中标。你看这样吧，我这个360万就不变了，因为我要完成今年的业绩确实不能低于这个数了，你们要是中标了，我给你15万，你看行不行？”

    沈略笑了笑，还是用自己常用的办法说：“陆经理，我非常感谢你的好意，这样吧，这15万我不要，你给我在报价里减掉这15万，然后帮我申请一下看看是不是能再降一些。”

    陆经理听完满脸的惊讶，这个表情沈略在其他的厂商那里见过很多次了，为了避免尴尬，于是起身说去再点两杯东西，回来的时候，陆经理笑着说：“沈总，你这人不简单啊，你们要是真中了标你回荆城时找我，我请你吃饭。”

    “没事，真不用，”沈略抱抱拳说，“不过有个小要求，我知道你们公司技术支持的惯例都是一年，希望你帮我把这个项目的支持时间延长到三年。”

    “我们确实都是一年，你为什么要三年呢？”陆经理好奇地问。

    “我分析过你们的产品，感觉业主的业务大概在两年以后可能会真正用到你们的这些系统，到了那个时候会和我们的系统有对接，我希望到时候你们能给我们的交付同事做好支撑。”

    “好吧，三年就三年，后面的交付也是您负责吗？”陆经理点点头说。

    “不是我负责了，我的工作就到投标，”沈略摇摇头说，“这么做是为了能让那时候的交付兄弟们轻松些，那这几百万也算花的物有所值啊。”

    “你们莘华到底是行业第一啊，和其他公司确实不一样啊！”陆经理感叹说。

    “我们不行，陆经理才叫厉害，把招标文件控制地这么死，不管谁投标都要买你家的东西，这才叫真本事啊。”沈略笑笑说。

    听了沈略的恭维陆经理一脸得意，说：“这个项目我跟了将近两年，几个领导都搞定了。”

    沈略一看陆经理打开话匣子了，于是试探着问：“您是和那个领导熟啊？”

    “罗总、吕总啊，都很熟。”

    沈略不知道陆经理说的是真是假，不过没听到崔锦飞的名字心里还是有些欣慰，总算自己没有看走眼，说：“现在他们各级政府反腐这么厉害，你给他们东西他们还敢收吗？”

    “现在确实大部分人不太敢收钱了，一般的手法肯定是不行，要会搞才行。”

    “那你都怎么搞啊。”

    “塞尔曼群岛你知道吗？”

    沈略摇摇头，陆经理狡黠地笑笑说：“你知道中国最大的几个房地产公司、互联网公司都是在哪注册的吗？”

    “我只知道它们是离岸公司，但具体在哪还真不知道。”

    “就是在塞尔曼，我能在那里搞身份，你以后要是用得到也可以找我。”

    沈略一下明白了，对付着夸了一句：“陆经理厉害啊。”

    之后俩人又聊一会儿家庭、孩子的话题，十几分钟后陆经理说他要去忙其他事情了，俩人就起身道别了。

    陆经理走出店门的刹那，沈略跟在他身后突然问：“唉，对了，陆经理，你刚才说找你询价的那两家是谁啊？”

    “一个是上电信控，还有一个中字头的公司，我记不清了......”

    晚上回到酒店，沈略琢磨上电信控的事情，崔锦飞和陆经理都提到了他们，应该不是空穴来风。招标文件明确要求投标人必须具有三个有轨电车智能系统的案例，上电信控唯一的有轨电车项目就是楚都的，但那个项目已经烂尾了，所以他们应该没有投标资格，可是这么多人都提到了他们，他们在这里瞎忙活什么呢？

    沈略有些不放心，于是打电话给肖禾，问他在荆城有没有听到类似的风声，肖禾说没有。沈略想肖禾一直待在荆城跑业主，他都没听说的话，那可能真的是自己多虑了，或许那个陆经理只是为了和自己抬价，崔锦飞又不过是让上电信控以前迫害的过于敏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