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株刚刚抽出新芽的小树闪过，莫里转过头，腥咸的触手挑动了一下鼻尖后悄然退去。

    【…错觉？不应该…】

    刚刚经历了阿泽斯塔的“友好”送别，莫里现在有些敏感，或者说…过分谨慎。略微昂起头，莫里耸动着鼻尖。

    “嗅，嗅…”莫里试图捕捉空气中残留的气味，将头探到了莉娅的身边。

    “呜哇！”趴在桌上的少女吓了一跳，“腾”的一声坐起了身子。

    【消失了…】

    莫里眉头微皱，在莉娅身边只有一股淡淡的，清新的水汽，对习惯了阿泽斯塔生活的人，这种程度的湿润只是刚刚好。

    “这是什么新型变态吗？”看到莫里的举动，少女抱住双臂，稍微向另一边挪了一些。莫里没有在意她的小动作，快速思考起来。

    【假设这不是错觉…真希望它是。相同的味道是在…早上的车站，来自沿海的货物的味道。很明显这辆列车不兼职运货，那么…】

    莫里抬起头，双手撑着桌子略微站起，扫视整节车厢。旅客不算密集，毕竟这趟列车之后还会经过几个中转站。相识的人坐在一起，些许交谈在列车运行的响动中融散，陌生的人相互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有的欣赏着窗外的风景，有的闭眼小憩。刚刚那微不足道的异常或许没有引起注意，又或许根本没有发生。

    【要说问题最大的果然还是…】

    莫里转头，盯向一旁的莉娅。少女的身躯被一身黑色的女士大衣包裹，腰带紧系，但衣领之间，莫里能看见的并不是作为搭配的毛衫，反而是类似于裙子的较低的前襟。

    【而且…为什么是凉鞋？】

    少女洁白的脚趾亳不自觉地露在莫里的视线中，忽然调皮地翘了翘。

    “想搭讪的话最好从介绍自己的名字开始哦。”注意到莫里的视线，莉娅轻轻晃着小腿，继而坐近了些。

    【内里的服装和外罩的大衣并不搭配，她应该是从较南边来的，很有可能就在铁路线另一端的沿海。外套大衣，可能是遮掩，也可能是不适应转冷的气候…她应该是刚上车，或者从别的车厢过来？我上车时好像没看到过她…不对，从阿泽斯塔上车的话她不会这么穿衣…】

    莫里皱着眉头，有些疑惑地继续盯着莉娅，看得她鼓起了嘴：“怎么了，没见过美少女啊，跟个木头似的。”

    【是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美少女，而且她为什么找上我…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暂且按下心头的疑惑，莫里揉了揉额头，还是决定把笔记打开，一手抓在身前，“你可以叫我莫里。”撑着脸颊，帽沿下的双眼中泛起了探寻。“克里福格人？”

    那是这趟列车的起点，失落之海边的城市。

    “唔？不是哦，我们那叫作贝巴顿。”看到莫里的回应，她似乎轻松了一些，又趴在了桌上。

    【贝巴顿？那好像是一个渔村的名字…】

    “虽然只是个渔村，不过还是挺大的。”莉娅将脸埋在黑发间，声音闷闷的。而莫里的脑中，熟悉的空虚感袭来。

    【那个地方…我应该还知道些什么…】

    将神情收敛在阴影下，莫里躁动的脑海逐渐平息。

    “唔。”莉娅转过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的莫里没有对这个地方表现出太多兴趣，“一个人出门？”“是啊，所以要对我好一点哦，再给可怜的少女几块饼干吧。”

    【一个人从南方坐上了向北的列车，却没有穿相对厚一点的衣服，那么…她事前并不知道目的地？】

    “你是要去哪？”

    “唔…你要去哪？”少女明显陷入了思考，然后很快放弃。

    “这56号列车的终点站在北境，途经首都巴尔塔丹。”

    “诶？那…那我就在那下车…吧。”莉娅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似乎临时下了决定。

    【没有目的，没有同伴，迷茫，而且看起来很活泼，也就是冲动。这…应该就是离家出走吧。】

    莫里得出结论，眼角一抽。“真没想到这个年纪的孩子也会这样…”

    “嗯？怎么了？”看到笔记上飞快隐没下去的字迹，莉娅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没事，只是稍微有些感慨。”莫里决定不再问她为什么坐到自己身边，对于一个离家出走的人来说，一个看起来同样是独自上路的同龄人的确比其他成年人更有吸引力。

    “好吧…你呢？一个人出门去首都做什么？”

    “拜访父亲的同事。”

    “诶？那你父亲呢，没在这吗？”她转头张望了一下，没有人关注这个小空间，即使这里还有空座。

    “他失踪了。”

    “哦，抱歉，我没想到会是这样…”少女没能预料到这样的答案，毕竟莫里的表情似乎一直很平静，根本不像亲人失踪了的样子。

    “没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实际上只有三天，我还去案发现场转了一圈。】

    莫里转过头，看向窗外的风景。而莉娅感觉到莫里不想接着聊下去，慢慢伏在桌上。

    【那么问题来了，异常为什么出现呢…】

    玻璃的倒影中，莫里看到莉娅已经枕着手臂，在均匀的呼吸中坠入沉眠。

    【还是说我需要休息了…】

    莫里向后靠在靠背上，闭上了眼睛。

    “失落之海沿岸…形成聚落…回归…”

    睡梦中的莫里听见了一些熟悉的声音，却无法追寻来处，只能看着这些记忆在黑暗的笼罩下消退。而后，在莫里从这片记忆之海中上浮时，那带着咸味的水流又一次缠上了莫里。

    【又来了！】

    莫里睁开眼睛，远处已经能看见零散的建筑，那是远离市区的工厂。恍若幻觉一般的气味这次消散地很干脆。而一旁的莉娅则像是突然发现自己抱着一个炸弹一样，猛地向后仰去。

    “当！”

    她的膝盖磕到了桌子。

    莉娅一下子蜷身抱住了右边的膝盖，眼神中还残留着迷茫。她很快甩了甩头发，看到盯着自己的莫里，抓了抓头发，笑了一下。“嗯…做了个噩梦吗。”说着，她有些感到丢脸，声音渐渐变小。

    莫里看向越来越近的城市，感觉一些事物将要到来。此时已经临近中午，隐隐的饭香已经从后边的餐车飘来。

    “你身上带钱了吗？”

    莉娅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现在的孩子啊…离家出走都没有计划的吗？】

    莫里起身，示意莉娅让开。而她曲起双腿侧盘在了椅子上，隐约能看见光滑的小腿和大衣下摆之间的细碎裙摆。

    前往餐车，莫里买了两人份的午餐，点了点剩下的钱，在除去回去的车票后，大概能在巴尔塔丹住一两天。

    【呼…我也没比她好多少啊。】

    还没回到座位，莉娅已经闻着香味探出头来，“唔？吃的？你从哪弄来的？”

    “后边有餐车。”

    莉娅有些纠结地蹙着眉，然后站了起来。“我试试能不能赊账。”

    莫里绕过她回到原位，按着她的肩膀坐下。“有你的那份。”

    “真的？”莉娅看着莫里放在她面前的一份面包，以及摆在两人中间的蘑菇浓汤，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真的太谢谢你了！”她欢呼一声，差点抑制不住上前抱住莫里——差点，她抑制住了。

    看着莉娅大口大口吃着午餐，莫里选择慢慢来，蘸着汤，莫里一边咀嚼面包一边思考接下来的行程，然后轻轻打开纸袋，取出一块饼干。

    “…你在首都没有亲戚的话还是早点回家吧。”莫里看着伸到面前张开五指的手掌，掰了一半饼干放在她手心。

    接住饼干，莉娅的动作顿了顿，有些含糊地说到：“我不喜欢那个地方。”

    看到莉娅有些沉默地继续解决午餐，莫里微微摇头。

    【到巴尔塔丹联系一下当地的救助组织吧。】

    在两人解决完午餐后，列车在逐渐密集起来的城市丛林中放缓了脚步。汽笛声响起又消散，列车停靠在了站台。

    “我下去买点东西。”

    “我和你一起去！”莉娅站起身，在莫里放在桌上的饼干和下车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着莫里。

    一下车，莉娅就紧了紧衣服，“有点冷…”

    “啪嗒。”

    莫里看了看脚下的水洼，又望向天空。

    【看起来不像下过雨啊…】

    换乘的旅客、下车放松自己的人、来回走动的乘务员，在那水洼的倒影中来回摇晃。

    莫里嗅了嗅这里的空气，没有想象中湿润。

    风中带着一丝咸味，浅浅的水洼中缓缓荡起波纹。

    “啪。”

    微不可闻的声响中，一个小小的气泡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