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告诉我，为什么那个高兆还能坚持到现在？”左列首位上，邙子凌的伯父冷声质问。

    “大哥，上清观捐了十万钱，跟白府低价买了三千石粮食，至少能撑半个月。”上座的邙衍表示很无奈，商约只剩十天。

    “上清观会这么好心？背后有什么交易？”伯父再度质问。

    没人能够回答他。

    “还有人捐了一千石粮食，多好人呐，人家再省着点用的话，能撑一个月。”

    右列席上的一位叔父含沙射影，同样瞥了眼邙子凌和邙衍。

    邙子凌双拳紧握。

    那几日他一直在外面忙于派人驱赶流民，甚至亲自下场，几乎未眠未休。见高兆竟然坚持了三天，他隐忍不住就火急燎燎地跑去朱樱寨，暗示高兆赶紧妥协，根本不知道上清观捐有十万钱的事。

    要是知道，根本不会去捐千石粮食，那是资敌，四五万钱！

    不是小数目。

    你们这群混蛋，有消息不早告知，还好意思在这里责备，说风凉话。

    但现在他不敢说话，因为两单生意是他签回来的。

    “还跑去跟人家说，有什么帮助，但请开口，这份仁义，我等惭愧。”

    另一位叔父落井下石。

    “今晚我就去烧了上清观，别以为挖掉山道就能阻止流民窜上去，就没有第二第三条山道！”邙子凌隐忍不住，恶狠狠说道。

    “混帐东西，上清观是你能动手的？”邙衍更加气愤。

    “北邙多山贼，上清观夜里走水，谁知道是哪个蟊贼或是小道士惹的祸？”邙子凌尝试解释。

    啪！

    邙衍重重拍了桌子。

    万一在座的哪位暗中告密，他这个家主就别想当了，给打入死牢都有份，上清观不是吃素的。

    他不是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这帮人哪个是善茬，在诺大的成周邙府利益面前，真干得出来。

    你小子要慎言啊！

    “上午白泰和去了趟，带了些官员。”一位叔父此时说道。

    “老六，白府也掺和进来了？”邙衍的灰眉皱成了川字。

    被叫老六的叔父瞥了他眼，没有回应。

    被邙衍喊叫大哥的伯父冷笑一声：“前几日，秦军溃败的消息还没到驿站，白泰和一从高府出来，就立即派出所有主事，短短一个下午抢签了一百万石粮食，你说，这会是谁给的消息？”

    话里话外，自然是指高兆了。

    几位叔伯瞪大了眼睛，一百万石粮食，按当下粮价的涨幅，意味着白府一个下午就净赚两百万钱！

    而自家，这两单生意要亏两百万钱，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邙衍脸上的肌肉连连抽搐，怒盯开话的人，你现在才告知？

    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诶诶诶，二弟，这是我在白府的线人前天才好不容易传出来的消息，昨天我不是一直在外面帮子凌忙嘛。”

    脸打两回。

    邙衍双拳紧握。

    老六转移话题，尝试缓和氛围：“我想不通那个高兆才十五岁，怎么会有如此灵通的消息，还有如此大的能耐，不仅白府让小白代表老祖宗屈尊造访高府，白泰和还亲自去朱樱寨。”

    “六弟，他去朱樱寨有什么动作吗？”邙衍示弱，老六改称为了六弟，和声问道。

    老六又是只瞥了他眼。

    你当我是神仙啊，什么都知道，白泰和会带去的官员，自然是白府的人。

    “不过听司徒署的人说，白泰和今天上午捐了一万石粮食给朱樱寨……”

    当啷！

    邙子凌唰地起身，带翻桌上的高脚铜杯。

    现在有白府和官员插手，按万名饥民计，高兆至少能撑两个半月，而商约，只剩下十天时间。

    除非能赶去十万名饥民，但那是不可能的事。要知道，整个东周国人口才十二万，成周城就占了十万，西周国更可怜，全国人口才三万。

    驱流民去逼迫高兆，行不通了。

    这帮混蛋不及时告知消息，摆明是要用自家血亏两百万钱的代价，逼父亲让位，逼自己让位！

    “你去哪？”邙衍怕他乱来。

    “我这就带邙澹去朱樱寨，今天不让他高兆妥协，自弃商约，我邙子凌不回邙府！”

    “唉哟！”

    邙子凌却在大堂门口和一个下人撞了个满怀。

    他就要抽剑砍杀，那人急忙跪伏在地，大喊：“高兆回城了！”

    邙子凌怔愣。

    朱樱寨那边还乱糟糟的，高兆还有闲情回府邸？

    ……

    高兆这是没办法。

    朱樱寨那边要编籍饥民入户，魏阳、庆卿和古昊不能出面，只有丫头一个人识字肯定不行。

    全靠那帮官员？那以后还怎么赚钱，而且人多口杂，万一那些兵奴被人知道，就万劫不复，前功尽弃了。

    母亲通晓周礼和官制，比高兆还厉害，得去主持大局。

    府邸又得有人坐镇，不然被有心人污个携家跑路，到时跳进黄河都说不清楚。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时候要向邙府“妥协”了。

    在寨子里谈肯定是不行的。

    离开了乱糟糟的朱樱寨，他才发现人生原来如此美好。

    和虎子并排躺在自己订做的太师椅上，晒着冬日暖阳，欣赏着母亲设计的假山庭院，别提有多惬意了。

    “小桥流水人家……”

    高兆发现自己只记得这么一句诗词，真是煞风景。

    “虎子，在王城跟你打的赌，住大房子，有肉吃，出门有车坐，没骗你吧。”高兆得意洋洋。

    “愿赌服输，以后全听哥您的。”虎子躺在太师椅上，朝天抱拳。

    “哥当日在白府前说：‘做生意需要资本吗？’……也没骗你吧，不需要！”

    “哥，你从小读书，肯定是要干大事的，大虫子一直佩服你。”虎子将抱拳转移向他，“看得出来，现在大家都很佩服你，包括君母。”

    高兆摆了摆手，表示这都是小case，转而说：“前几天你及笄了，但我想等你和丫头都十八岁了，再许配丫头给你，没意见吧？”

    “哥？这怎么使得！”

    虎子那一直眯成线的小眼睛，瞪得像两颗小玻璃珠子，唰地坐起身子，但脸上的惊喜怎么憋都憋不住，“可姨娘一直说丫头姐姐是你将来的媳妇。”

    “在我心中她是亲妹妹，而且你和她性格很配。”

    “真的吗？”

    虎子喘起粗气，接连咽了几道口水，“可是君母不会同意的，还有丫头姐姐……她现在这么崇拜你，喜欢你。”

    “我会让母亲和姨娘都同意的，还有丫头。”高兆伸手过去，轻拍拍他房柱一般粗壮的手臂。

    “我不想丫头姐姐不开心，我不笨，我看得出来，她一直把我当弟弟。”虎子吸了吸鼻子，有些伤感。

    “我当然不会强迫她，哥是谁啊，自有办法，你放心。当然，你自己也要努力。”

    说到这里，高兆自言自语地喃了句：“生活就是妥协嘛。”

    “公子，邙府大公子邙子凌请见，已在堂内。”

    一个下人小跑进来，端立揖礼。

    这是高兆的规矩，除了见自家父母，府内谁都不许跪，放话说：人生而平等，不是猪羊，不是奴隶。

    但要讲礼节。

    “看吧，生活就是妥协，说曹操，曹操就到。”

    白府和官府都掺和进来了，他邙子凌不来也得来，来谈妥协，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这就是高兆此前一直没有主动去白府的原因，一是要等等，二是让白泰和把官府也拉进来。

    也因为如此，他在白泰和等人一离开，就匆匆赶回府邸。

    “邙子凌也叫曹操？”虎子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问。

    高兆却吩咐他：“你现在回一趟家。”

    “家？”虎子有点懵。

    哥，你说过的，以后这个大宅子就是我们的家。

    “王城啊！你一声不吭地失踪一个半月，真想急死你母亲啊？对了，坐我的车辇去，带多几名下人，让君母高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