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入花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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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深渊

    奇怪,明明是一个大男人,桑田竟没点重量,轻飘飘躺在他身上,安安静静不发一声就这样被他扛了回来。

    沧海打量着床上的人,真是一个有好酒德的人,就是太不能喝了,一杯就倒,不过醉了不撒泼打滚,不骂街打人这一点值得表扬。

    他曾见过许多人喝过酒后的模样,实在是可怕可憎可恨,沧海摇了摇头,饮尽酒坛内的最后一口酒,喝完只觉得有些热,却一点醉意都没有。

    大概是醉了一次,所以有了经验,这一次一坛不够他醉的了。

    日光渐尽,撒下最后一抹余晖,沧海打了个哈欠,他准备歇息了,瞥到桑田面上的面具时,有了些好奇,上次轻轻一瞥,目光都被银色吸引,确没看清他具体什么样子。

    兴许是酒意这会子上头了,催使着他手一点一点摸向他宵想之物,面具光滑没有一丝瑕疵,同桑田的肌肤牢牢贴在一块,就像自然长出来似的。

    他本想将面具摘下来,可又想到若是桑田知道了他没经过他同意私自摘下了面具,怕是要生气,想法犹如刚探出头便见到宿敌的土拨鼠一样缩了回去。

    他甩了甩头将残余的一些好奇甩出去,准备上床睡觉,晕乎乎的脑袋看到床被人占了,他又懵了,思考着没床,他该怎么睡。

    虽说他也会睡在石块或者草上,不过既然有床他为何要委屈自己,他慢悠悠推着桑田,上了另一半的位置,刚刚好,二人不挤,中间还有着缝隙,就这样安安份份睡着。

    直到夜深人静,一抹银色的光扫着沧海的眼睛,沧海推了推银色发光体,“别闹”

    银色仍不消失,光亮令他难以入睡,他翻了个身光亮像是长在他眼前似的迟迟不消失,他这才睁开眼,面颊是鳞,银发撒下来,闭着双目,除了眼睛鼻子和唇,其他位置皆是银色鳞。

    沧海没忍住凑近了下细赏着美人,鳞上闪着七彩的颜色,桑田的唇很薄,他曾听过一句话,说是唇薄的人都很绝情。

    这句话,有些不对,以他对桑田的了解,他不绝情。

    一抹月色沿着圆洞照到下方的银色美人身上,原先这个圆洞是供他赏月色看的,谁想月色没看几回,这会月下美人是赏到了。

    明月下的银色发着格外亮格外美格外迷的光彩,他也不知他看了多久,直到天亮了,眼睛仍不累,直到银色化为面具,银发化为黑发,眼见他要醒来,沧海这才忙装成睡着的模样。

    桑田揉着穴位,脑袋有些胀,昨天他喝了杯酒,然后倒在沧海背上,然后被他扛了回来,后面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得了。

    他睁开眼看见他同沧海躺在一张床上,慌乱连忙从床侧下来,下来时,差点踩在沧海脚上,他按下心内的紧张,这才想起昨晚他没有回去的事情。

    他神色慌张的看向沧海,看到床下倒下的酒坛,手拿起酒坛,酒坛内干干净净,没有一滴剩下的酒,又心想:估计沧海喝醉了。

    站着看了好一会床上的人,他才姗姗离去。

    本来沧海是在装睡,装着装着他就睡着了,醒来后天已经黑了,他伸着懒腰,身子有些酸,做了好几个拉伸动作,酸意才渐渐消去。

    洗漱完毕,他这才去了海边,海面上没有桑田的人影,他本想喊桑田的名字,突然想到自己已有避水珠,可自由出入海,便下了海。

    很快瞧见闭合的海贝,沧海敲了敲海贝。

    海贝传出桑田的声音,“沧海?”

    “嗯,是我”,沧海有些莫名紧张。

    海贝仍未打开,桑田的声音从海贝内传出,“我…有些乏,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想先睡会”

    难不成是他喝了酒,导致他身体不舒服?沧海以为是这个原因,急道,“你怎么了,你是哪里不舒服。

    桑田的声音带着些心虚,“我没事,我只是困了”

    沧海以为他是在强撑,又道,“你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事,若真无事我立马离开”

    桑田仍拒道,“我只是困了,想先睡会”

    “不行,我要亲眼看见你到底有没有事”

    “…”

    就这样僵持了片刻,沧海仍不走,桑田叹着气开了海贝,沧海弯了腰,海贝只开一点,他就探着头挤进去,紧张的看着桑田,“你哪里不舒服”

    桑田摇头,“我没有不舒服”

    见他确实浑身都正常,沧海这才松下心,他上了海贝问,“那你为何不愿见我”

    桑田移开他的视线,“我有些困了,我想先睡了”

    “你撒谎”,沧海目光严肃,“你现在神色慌乱,而且你眉心跳了,你又不敢看我,一定是因为别的原因”

    “难不成是因为我…我同你共枕一床的原由”,沧海语气磕绊道,他难得觉得有些不自在。

    桑田连忙否认道,“不…不是”,又想着:他…他怎么会认为是这个原因。

    沧海不自然的咳了咳,“我们二人都是男子,这些小洁不用多在意,我同你亲近是因为同你聊的来,将你当朋友,”说到这他有了些底气,“兄弟间共枕一床不算什么奇事,你并不用觉得不自在”

    桑田现下又懵又脸臊,虽不是这个原因,可他说出来,他竟觉得这个原因说出来没有丝毫不对,他慌乱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不打算狡辩也不打算解释,毕竟比起他更怕的事这件事更值得他倾向。

    既然解释完了,沧海问,“那说通了,你还不舒服吗”

    桑田磕绊道,“没…没有了”

    沧海坐下来,“那你为何不想见我,别说想睡觉这个借口”

    桑田不知怎么回答他,无论哪个回答,他觉得都不会让他满意,索性转移话题问,“昨…昨日你送我回去,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啊”,沧海想到昨日,忍不住笑了笑,“你醉了也不耍酒疯也不骂人,就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桑田“嗯”了一声,也不知为何明明同别人一起,他虽算不上健谈,可也算不上无话,可面对他,他很多时候都不知该如何开口,明明初识那日还聊的那么痛快,明明未见他那副样子之前,一切都还很好。

    自从沧海看见了他那副样子,他便一心只想隐藏他怕的东西,所以便不敢见他,不敢同他交流了,这不是他喜欢的,也不是他想的。

    “不过,我又瞧见了你银色的样子”

    听到这句话,桑田身子一颤,放在海贝上的手捏紧。

    “我挺想知道你的故事,为何会白日是一个样子,海里是一个样子,夜晚又是一个样子,真是稀奇”

    随着他话的说出,桑田藏在面具下的脸是一重又一重,那些记忆又如浪潮般席卷而来,一声又一声“怪物”,扰的他心烦耳痛。

    “不过,你每个样子都很好…”

    “我不想说”,桑田突然斥道,他努力忍着不断上升的怕,不想在沧海面前表现出他的脆弱。

    沧海一怔,“没事,不想说就不说…”

    “我有些乏了,想先睡了”,说着不再等他的话,侧着身趴在另一边,一副真的很困要睡觉的样子。

    沧海虽觉得他奇怪,不过见他情绪不佳,很有眼力见的不在打扰,说了声,“那我先回去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再来找我”

    桑田的手紧紧搂着自己的身体,耳边全是那些声音,还有他被困在深渊内的记忆。

    小桑田抱着自己,他仰着头看着上方,听说海上面是清澈的蓝,蓝上面有很多颜色,只是他此时只能看见深黑的蓝色。

    听说海是有声音的,是一个女子在唱歌的声音,桑田不解,他为何听见的只有可怕的声音,他捂着双耳,嚎叫声越来越大,震的他很怕,身子靠在石墙上忍不住的颤抖,他告诉自己:“桑田,不怕”

    声音一直盘旋在他上方,他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声音大概是累了停下来了,桑田又等了好久才缓缓松开耳朵,银色的身影在这一刻显得又渺小又无助。

    直到有一日,石门外响起了打斗的声音,石门被人一下一下撞击,桑田不敢动,他听到外面的人说,“定要杀了他”

    这个他是在说他吗!桑田怕,怕他会死,他想听海的声音,想见海上的蓝是什么颜色。

    不知过了多久,他所呆的石门上方有了一个裂痕,裂痕越来越大,撞击声也越来越大,石门被打开了,千斤碎石落下来,将他隐埋起来。

    桑田被砸晕了,再次醒来他从石块内找到一个缝隙钻了出来,他…他终于听到了海的声音,终于见到了海。

    桑田有了自由,一个很长有尾有角的东西倒在石门外面,桑田有些不忍,将它埋了起来,他冲它拜了拜,祈愿它下一世能活得久一些。

    他沿着深渊一点一点往上游,很快来到蓝色的海内,他又紧张又激动,他见到了许多奇怪的小鱼和珊瑚,小鱼围着他绕,小鱼们没有喊他怪物。

    桑田同它们玩耍,他很快乐,直到他遇到了一个人,那人惊恐的指着他说,“怪物”

    桑田慌乱的躲起来,他躲在珊瑚堆里,告诉自己:“不要出去,等他离开,就不会有人说自己是怪物了,他还可以同小鱼们玩耍”

    那人很快便离去了,桑田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自己安全了,可没想到那人带了一群人来了,他们围住了他,他们拿着童年时他记忆中的叉子,一步一步靠近他,桑田害怕叉子,害怕他们,不敢反抗,只能抱着脑袋摇着头,念着,“我不是怪物,我不是”

    叉子狠狠压着他,他被他们箍住身体,被他们锁在一个铁笼内,铁笼是玄铁制成,坚硬无比。他打不开铁笼,他能看到别人指指点点,嘴里说着那些他最怕的话。

    桑田被压进了海君府,那一任的海君正值荒年,一双白眉连着,眉尾样上翘,褐色的瞳孔虽已沧桑却很亮,海君压着声音道,“这便是那个怪物”

    小将道,“是”

    海君不认同道,话里满是讽刺,“一个娃娃,竟让你们一群人这么怕,你们之后可别称呼自己是海君府的人,说出来真是丢人”

    小将弯着腰,解释道,“海君,海内从未有过这种生物,大家也是怕会危害海内”

    海君冷道,“怕就是怕了,多解释也只是为了遮掩你们那怯懦的胆子”,他指着铁笼,“打开”

    一旁的人道,“不可,海君”

    海君瞪了那人一眼,严肃道,“打开”

    那人只好打开,看见海君踏进铁笼内,他神色也越发紧张,双手紧紧攥着武器,只要铁笼内的娃娃一动,他手上的武器便会出现在娃娃身上。

    海君手背在身后,他看着娃娃,娃娃一身银色,身子抖的连带着他脚下的笼板子都颤了起来,海君转身又狠狠瞪了一眼铁笼外的人。

    围着铁笼的小将们不解的愣住,海君这是怎么了,刚才冷不丁的瞪了他们一眼,这是什么意思。

    海君咳了咳,声色软了些,“你…你叫什么名字”

    铁笼外的人惊愕,这…这还是他们认识的海君吗。

    娃娃没有回应他,他蹲下身子,靠近娃娃,声色又软了许多,哄道,“好孩子,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似是为了证明他不是怪物,他摸了摸他的头,这股温热摸着自己,冰凉的寒意此时竟真的少了许多,桑田动了动,露出一个缝隙,观察着面前人。

    他脸上露着温柔的笑,告诉他,“好孩子,只要你不伤人就不会有人伤害你”

    他又看向铁笼外的人,问道,“我说的对吗”

    铁笼外的人还未回答,突然喊道,“海君,小心”

    海君迅速转过身,被一个小人搂住自己,他愣了片刻,手僵硬的回抱住他。

    桑田也不说话,也不动。

    海君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好孩子,不怕”

    不怕,好孩子,这是桑田第一次感受到温暖,他第一次睡了个安稳的觉,第一次没有人喊他怪物,第一次身边有人告诉他,他是好孩子,不是怪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