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 银意裹裹,银发美哉
第二日,天刚微亮,桑田便来找沧海了,沧海睡的正香,桑田并未吵醒他,他坐在距离他不远的位置,盯着不远处睡姿实乃不好看的人。
盖在沧海身上的被子被他一只脚踩在地上,他身上的衣物歪扭七八的耷拉下来,双手摊开,唇微张着,发着淡淡的喘息声。
山谷上方有一个不大不小刚好可以看见天空的圆洞,晨出形成的露水沿着边缘,速度缓慢滴下来,一滴露水砸到他脸上,沧海眼睛睁开一条缝,隐约之间他看到一个人影,喃喃道,“什么时辰了”
桑田以为他要醒了,本是靠在椅背上的身子直了起来,“五时”
沧海“哦”了一声又睡了回去,一直等到正午他才醒来,他醒来瞧见桑田,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
他话说的有些冲,桑田以为他是不想他来,他垂着头,满身歉意,“我…不好意思,我打扰你了”
沧海从床上起来,他走到清澈的水塘边,冰凉的水清洗掉困意,他这才清醒过来,想到昨晚他们聊的正痛快时,桑田便说要回去的事情,他当时很不舍得,于是说让他留下来过夜他们二人畅聊通宵的话,桑田婉拒了他,回去便回去吧,他不喜欢强迫别人做不愿的事情,只是难得遇到一个能聊得来的人,于是便说明日让他早早过来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早,五时就来了,想到当时还黑着,他问他什么时候,他说五时的样子,他有些想笑。
想笑就笑,所以他就笑了。
桑田下意识以为觉得他是在笑他随口说说让他早早来的话,然后他便当真的意思,另他觉得好笑,他慌乱站起来说了句,“那我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便脚步匆匆离开了。
沧海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就没了,他急忙收拾好自己,活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没有焚香出门,他追着淡淡海味痕迹奔到海边,喊道,“桑田”
黄沙黏在他鞋上,他平日最讨厌身上脏,可现下顾不得这些,他每喊一声,便用山神力加持,海面晃悠着波纹。
桑田听到了他在喊他,不只他,海内所有生灵都听到了。
刚才突生的气已经消了,这会子静下来,他发觉是自己想多了,他本来就打算回去和沧海说清楚的,结果只只来了,只只说她今日就要嫁给海将军,希望他能来。
只只听到有人在喊桑田的名字,问道,“桑田,外面有人在喊你的名字,是谁啊”
桑田望着上方,“一个朋友”,海面蓝悠悠,可以看清天上的白云和蓝天,飞鸟,唯独看不到岸边的人。
只只有些惊讶,“朋友?”,桑田一直以来除了和她玩的要好一些,就只有海螺这个跟班了,什么时候背着她有了别的朋友,只只有些妒忌和难过,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有了别的朋友。
只只难掩妒意道,“你什么时候有了新朋友”
桑田道,“昨日才刚相识的”,他收回视线问,“怎么这么快今日就要大婚”
听到是昨日才认识的,只只的嫉妒少了许多,她道,“那你朋友喊你,你是要去找他,还是要先跟我去参加我的婚礼”
表面是让他选择,可她牢牢抓着桑田衣服的手已经出卖了她。
桑田道,“我先和他解释一下”,他说完本打算就上去,结果被人拉住。
只只带着头冠,梳着发髻,化着美丽的容妆,一身蓝色嫁衣,嫁衣裙摆俩侧和腰侧是大红的颜色,她满脸委屈,“可是我的婚礼就要开始了,我不想你迟到”
桑田有些纠结,他想到一些记忆,为难道,“我去了,他们会不高兴”
只只手一顿,抓着他衣服的手慢慢松开,可又不甘心,她又抓紧,“今日是我大婚,我去求父亲,他会答应我的”
桑田本想拒绝的,可看到她微红的双眸,不舍得拒绝了,于是点头,海面波动又带着桑田二字传来,桑田道,“我去和他解释一下”
只只不敢松手,她怕他上了岸就不回来了,她摇了摇头,“我让人去岸边说一下原因,然后等结束了你再过去找他,可好”
这样也好,眼下是只只的婚礼比较重要,桑田应道,“好”
只只道,“那你先过去,我这就让人上去通知”
见桑田离开了,只只让身后候着的丫鬟过来,“你去告诉那个喊桑田名字的人一声,说他要参加我的婚礼,没时间见他”
丫鬟应道,“是,仙子”
只只上了龙虾小兵们扛着的轿椅上,随着一声响亮的吹牛角声,龙虾小兵们启动,只只坐在轿椅上,心绪万千。
她知道桑田不喜欢她,可以说是桑田现在情窦未开,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桑田比她大一千岁,她今年刚刚五百岁。
自二百五十岁那年,她一个人去了深海结果遇到了危险,就在她要死掉的时候,桑田出现了,那刻她便喜欢上了他。
她永远忘不掉那日桑田救下她的模样,海风刮起他幽蓝的发,根根分明的手将她拉起,她当时又懵又怪,懵的是她见到了桑田,怪的是她心好快。
…
“礼成”
海婆握着只只的手,站到新婚夫妻面前,“只只仙子貌美,品行贤惠,海将军勇猛,品行端正,实乃是佳良绝配,今日有幸结为夫妻,海婆祝你们二人美满一生”
只只瞥过一眼藏在最角落的人,桑田眸中带笑看着她,冲她点头,好像再说:“你会幸福的”,原先她还有一丝期望,期望他能拉着她说,要她嫁与他,一起逃离大海,现下,这点期望已经没了,她垂着头心如死灰点头。
一旁的海将军神色不明的看着她和角落内藏着的人,古铜色的脸上有好几处伤疤,眼睛长得比较凶,他语气平稳道,“多谢海婆好意”
海婆笑道,“海将军说笑了”,她松开只只,走到另一边,喊道,“今日是海内一大庆事,海将军同海仙的独女只只仙子的大婚,黄道吉日,祝他们二人能早生贵子,恩爱有加”
一阵庆祝声此起彼伏的传来,只只并不觉得幸福,她就像海里的木马一样,顺从的跟着海婆的指令,直到被牵着送到了婚房,她这才有了动静哭了出来,眼泪很快就哭不出来了,可她心内忍不住的难过。
“只只”,桑田在门外。
只只听到他的声音,激动的跑到门旁,又猜不透他来的原因,她擦干眼泪,努力掩藏哭过的样子,“桑田,你怎么来了”
桑田道,“我看你好像不开心”
只只握着门把手,她想他要是在关心他一下,她就会开门告诉他,她要随他一起离开。
桑田道,“你今日不开心,应该是因为害怕的原因,我听我那个朋友说,人间的姑娘结婚,姑娘总会不舍哭,原因就是因为害怕,因为要嫁到另一个地方,要离开自己从出生就一直生活的地方,所以她们害怕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不过只只,你不用害怕,就算你嫁人了,你仍是在海里”
只只拉住门把手松开,她背靠在门上静静听着。
“你父亲仍是你父亲,你朋友仍是你朋友,你也仍是我妹妹。而你嫁人,将会收获了一个爱你的夫婿,所以,你不用怕”
只只神色平静了许多,她听到了我妹妹这三字,若是昨日的她听到,定时会不满纠正这个称呼,而现下她已经不再有任何妄想,“好,我不怕”,她又喊着桑田的名字。
桑田道,“嗯,怎么了”
只只道,“你也不要怕”
桑田笑道,“好”
桑田站在门外静静听着只只声音,只只说,“桑田,我以后不能经常陪在你身边,你一个人要…经常开心”
“好”
“桑田,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吗”
“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
…
告别了只只,桑田绕过人群,人群内有一人问,“海君应该没来吧”
一人回,“他哪有胆子来”
“也对”
众人哈哈大笑。
桑田似是早已熟悉这种话面,他隐于暗处,静悄悄来静悄悄离开,放佛从未来过一样,他上了岸,见没有人,猜想:沧海应该是回去了。
于是,他也先回了海内,换了身新服饰,将海内的腥咸洗掉,将海贝上的八颗大珍珠摘了下来,放到一个白玉瓶子里装满才出发去找沧海。
结果来到山谷内,没有看到沧海的影子,他坐在椅子上等待他的回来。
夜已深,月未眠。
桑田只能先回海内,他漂浮在海面上,半空的月亮感觉他一碰就能摸到,他道,“明月,你知道沧海去哪了吗”
明月未回答他,月光映的他人很亮,他的发一半蓝一半黑。
“喂,桑田”
熟悉的声音在喊他,桑田身子一顿,不敢回头,他怕是一场空。
直到熟悉的声音又开口,“桑田”
他有些踉跄从海面上爬起来,转过身看到熟悉的面容躺在最高处的树上,他脸颊红晕,手中拿着一个瓶子。
沧海绷着身子来到海与沙相交的地方,他不敢上岸,仰头看向树上的人,唤道,“沧海”
沧海喝光瓶内的酒,将酒瓶随意一扔,瓶子正正好好摔在桑田脚前,桑田看着碧绿的酒瓶,能闻到一股酒香味,光闻着他便感觉有些醉意,再一想他不知喝了多少,人怕是已经醉了,万一从上面摔下来怎么办。
他紧张道,“沧海,你先下来”
沧海不理他,闭目一副睡着的样子。
桑田道,“没睡着的话就先下来,万一你从树上摔下来了怎么办”
桑田有些急了,他看着海上,又看向树上,他道,“沧海,你先下来”
树上的人听不懂他的紧张,毫无顾忌的翻了个身子,桑田神色沉重,他脚一跃,刚离开海面,双脚化为波光粼粼的银色。
沧海嘟囔道,“你好唠叨”,吵得他头疼,他睁开眼,被眼前的一幕惊住,月光下的银色散着璀璨的光芒,那双虽化为银色瞳孔的眼睛却出卖了他是谁,他是桑田,也是出现在月光下的美人。
桑田跃到半空,目光和沧海正正对上,他慌乱躲避视线。
沧海身形一晃从树上跳下来,他拉住桑田背过身的身子,将他拉到怀内。
桑田能感觉到背后的温度,他磕绊道,“你…你你不怕我”
沧海道,“为什么这么问”,他身上的酒味重,可说出来的话却很顺畅,放佛并未喝过酒似的,“我要怕什么”
二人落到黄沙上,桑田站不起来,因着沧海松手顺势往地上落,沧海迅速反应过来,将他拉了起来。
他打了个酒嗝,眼睛因为困乏眯下一点,“怎么不会站了”
桑田脸有些热,“你将我松开,我要回海内”
沧海发现他的发居然也变成银色的了,他好奇问,“你这头发能变换俩种颜色”,他摇头,“不对,我记得你刚才躺在海面上时发丝是一半蓝一半黑的,你能变换三种颜色”
桑田道,“嗯”因为他的话,他有些落寞,他挣了挣没挣脱开他。
沧海有了些酒气,他搂住他的腰更紧了,“别动”
桑田不敢说话,垂着头又看见海中浮映出的面容,他忙闭上眼。
听到那句,“你这么美,银发这么好看,为什么要回去”,桑田心一颤,不敢相信问道,“你…你说错了吧”
“什么说错,银发本就好看”,为了证明自己没说错,沧海拿起一缕银发,在月光下仔细瞧着。
桑田察觉到他的动作,他侧过脸看到他在看他的银发,心内又紧张又有些怕。
“你自己看,多美”,沧海将发举起来,示意桑田看。
桑田跟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又听他道,“银意裹裹,银发美哉”
再然后,他就脸摔在桑田背上没了动静,只不过还知道撑着不让他落到地上。
就这样一人背对着一人,一人脸靠在背对着一人的背上,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最后天亮了,他带着沧海回到了山谷。
沧海睡的格外香,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没有呼噜没有磨牙也不说梦话,就这样安安静静一直睡到晚上。
眼瞧他又该回海里了,桑田起身告别道,“沧海,我…我先回去了”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子,睡了一天脸颊上还是红,嘴巴嘟囔道,“嗯”
得了应,桑田这才离去,回了海里,一头黑发瞬间化为蓝色,他身形很快的游走在海内,可无论他做什么,昨夜沧海看见他那副模样的画面始终不散。
他冲出海面,探出海面的发转换为黑色,除了遗留在海内的发依旧是蓝色。
皎白的面具下的蓝色瞳孔满是忧伤,年少时的记忆如同浪潮般不断侵扰着他,一声又一声“怪物”,在他耳边回荡,银发银身银脸的小孩子抱着身子,蜷缩在阴暗的角落。
他摇着头,告诉自己,“我不是怪物,我不是怪物”
海兵们手拿叉子,脚步极慢的往前靠近,形成一个牢笼样的圈将他包住,叉子同一时间插进孩子体内,黑铁进红铁出,剧烈的痛意让孩子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围着他的海兵被这股力量击飞,他们喊道,“怪物,怪物”
这是他第一次迸发出那股奇怪的力量,他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醒来后便被关在了海底最深渊最危险最黑的牢笼。
那里只能看见浑浊的海,深黑不见底的海水,他缩在角落里,耳边是凶猛的嚎叫声和一声又一声的怪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