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镜心湖边上大战一触即发，术法神通响彻云霄。

    三道影子碰撞之后，旋即分开，身型渐渐浮现，均虚空而立在镜心湖之上。

    虚空之中，中年儒士单手持剑，好不潇洒。

    东方先生给莫小古的第一印象，若要以一句话来概括，指定是那一句：

    “天下何人配白衣！”

    没有比这一句更适合东方先生的了。

    东方先生对面有两人横踏在虚空之中，其中一位便是徐陟前辈，还是先前的装束，整个身影掩藏在黑衣之中，头戴斗笠，看不清脸，似乎现在戴了面具。

    另一身影则是被徐陟前辈控制的仅剩的七境高手之一。

    双方气势汹涌，剑拔弩张。

    只听东方先生淡淡开口道：“是你勾结妖族的？为何要这般做？”

    徐陟摇摇头，说道：“没有。”

    没有？这算是什么答案？

    东方先生皱了皱眉，似乎不满这个回答。

    莫小古：“……”

    昨日才同徐陟见过，知道他的脾气的莫小古听到这个回答也是为其捏一把冷汗。

    徐陟前辈啊，你可知你是在跟谁说话？莫小古心中更多的是无奈。

    “镜心城中失踪的工匠是否是你掳走？”东方先生语气冷了些。

    “是。”徐陟依旧只吐了一个字。

    “人呢？”

    徐陟没有在开口，置于斗笠阴影下的眼眸看了看山下只有点点灯光的镜心城，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眼神之中，有些别样的意味，似乎是怀念……

    东方先生见徐陟没有作声，瞧着后者的眼神沉思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说道：“若你当真没有勾结妖族，也没有伤害百姓，且将他们都放了，吾可不与你计较。”

    莫小古本以为徐陟会点头。

    可没曾想，虚空之中的徐陟竟收回目光，认真地看着东方先生，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任何话语，但，其意味不言而喻。

    “找死。”

    这这下东方先生是真的怒了。

    这几年来，他晋升圣人之境后，少有人这般与他说话！

    徐陟说没有勾结妖族时，东方先生轻易便知道前者没有说谎，这是圣人的神通。

    而且徐陟眼神中的柔和与平静更是有些许触动东方先生。

    所以东方先生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若他并未伤害掳走的百姓，并保证绝不再犯，那可既往不咎，但没想到此人竟如此不识好歹！

    仙剑天劫斩在东方先生的手中宛如有了思想一般，通体绽放光芒，铮铮剑鸣声响彻整个镜心湖，似乎兴奋极了。

    东方先生一身白衣猎猎作响，温和的面庞却给人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原本平静的镜心湖，也渐渐泛起了涟漪，越来越急。

    起风了……

    东方先生虚空站立不动，手掐剑诀，口中低语：

    “霸者天道，破者天劫。”

    霎时间，风更急了，镜心湖中的水快速的向四周挤了出去。

    静心湖畔的树木也被吹歪了，同时沙沙作响。

    莫小古见这架势，赶忙离远了些。

    可徐陟见东方先生施展这般恐怖术法，没有丝毫慌张，神情之中竟有几分窃喜：“哈哈哈，那今日我徐陟就向东方先生讨教讨教，看我玄朝声名鹊起的圣人，究竟有多少本事！”

    徐陟前辈认识东方先生……莫小古心中诧异，那他为何还要这般？

    东方先生心中也是疑惑，但术法剑招已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轰。”

    天劫斩横劈而出，五丈有余的剑气仿佛斩破了虚空，朝着徐陟斩去。

    “哈哈哈，小家伙看好了。”徐陟大笑着，后一句明显是对莫小古说的：“御灵！”

    只见徐陟双手挥舞，七境傀儡的身体竟迎着东方先生施展的恐怖术法而去，而他自己也不退，手中术诀不断变换，竟也迎了上去！

    虽然隔得远了些，但莫小古分明能够看到七境傀儡眼中出现了恐惧的神色。

    但无奈他的身体被徐陟控制着，难以挣脱。

    “咻咻……”

    只听一阵阵破空声响起，莫小古惊骇地发现，虚空之中竟出现了两尊大神！

    准确的说，应该是傀儡神灵！

    只不过这神灵的模样有些别扭，莫小古仔细瞧了半天，才认出来，出现的有一尊通体火焰萦绕的火神，火光照亮了这方天地，照在镜心湖中，黄色的光亮反射而出，映照在徐陟斗笠下的面具之上！

    莫小古借着火神的光亮，看清了徐陟脸庞之上的面具，怔住了，面具刻画的竟是……

    孙大圣！

    而竟一尊则是雷神，浑身雷电环绕，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响彻天穹。

    这是徐陟前辈炼制的傀儡？莫小古转念间便明白了。

    就是刻画得……不忍直视。

    只见七境傀儡瞬间就被东方先生的术法斩为齑粉，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随即火神怪吼一声，绕体的火焰喷薄而出，整个天际的温度瞬间升高，连镜心湖湖面都升起丝丝气雾。

    “轰。”

    一个巨大的火球朝着横斩而来的剑气而去，但似乎没有阻碍到多少。

    毕竟，修为境界差距太大了。

    这种演化而出的木偶傀儡，除了看本身炼制的材料之外，也要看施展人的修为。

    随即雷神傀儡也施展雷神之力，雷电在虚空之中闪耀，威力极其恐怖，这方天地也被照耀得犹如白昼一般。

    “砰……”

    三股力量撞击在一起，爆裂声震慑天地，滚滚热浪反方向袭来，又将湖畔边上的的树木吹打得快要断裂一般。

    真他娘咧恐怖啊……莫小古弯着腰，双手抵在眼前，感受着这术法余威，整个人都惊呆了。

    虽然他也有绝啸苍穹灭这种恐怖的绝杀术法。

    可火神雷神这种神灵的力量就好像是大自然的力量一般，神秘而又强大，让人心悸。

    尽管这神灵是人为炼制的，但也深深震撼了莫小古。

    不过也激起了他心中的向往，届时若他修为足够，岂不是漫天神佛？想想都刺激。

    莫小古本以为徐陟竟挡住了东方先生的术法，但当烟尘散去之后，火神与雷神已经不见踪影，只有虚空中负手而立的东方先生，以及……

    站立在从湖畔搭建至镜心湖中心的木桥上的徐陟，只不过此时的他，嘴角一抹鲜红，衣衫褴褛，头上的斗笠已经碎了一半，不过脸庞上的面具毫发无损。

    莫小古飞奔过去，来到了徐陟屋前搭建的木板之上，随即朝着搭建的木桥走上前去。

    伤得这么重……来到徐陟身前，莫小古感受其身上的气息，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愧是令妖族威风丧胆的东方先生，七成力竟已恐怖如斯，是在下输了。”徐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令莫小古都诧异了。

    “四成。”东方先生飞身而来，站立在不远处的湖面之上，说道。

    他并不担心莫小古的安全，毕竟他就在这里，而且先前听徐陟的言语，二人似乎相识。

    四成……徐陟苦笑一声，随即呆呆地看着镜心湖，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

    莫小古有些不明所以。

    “跟我来吧。”徐陟剧烈咳嗽着，身子摇晃着朝木屋而去。

    莫小古见状准备上前搀扶，徐陟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东方先生看了一眼莫小古，后者点了点头，随即跟了上去。

    三人刚进屋，门外便传来仿佛沙石掉落在树林间窸窸窣窣的声音。

    又起风了……

    下雪了……

    屋中极其简陋，一张床，一张方桌和四条长木椅。

    也没有点蜡烛，地上有一个火盆，里面有些许碳火，微弱的火光照亮整个房屋，也传来一丝暖意，但不多。

    火盆上方悬挂着一个被熏得黑的不能再黑的水壶。

    莫小古最后进屋，便见东方先生坐在木椅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坐在地上，戴着孙大圣面具的徐陟。

    莫小古也靠了过去，屋中三人均沉默着，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有火盆中的碳火偶尔噼里啪啦炸响的声音。

    良久，一声叹息响起。

    徐陟咳嗽了两声，开口道：“我并未跟妖族串通，想来是妖族见有人破坏，所以也想跟着制造混乱，这一点，是我的过错。”

    东方先生和莫小古均没有说话，等待其继续开口。

    “至于那些被掳走的大多工匠，我都关押在木屋后三里路的一个小山洞之中。”徐陟继续说道，声音又虚弱了许多。

    大多？那还有一些呢？

    东方先生听出来了话外之音，不过也暂时没有打断。

    “徐陟前辈，您，为何要掳走这些工匠？”莫小古开口问道。

    徐陟感受着身体中不断流失的力量，自知坚持不了多久，便幽幽开口，道出了前因后果。

    徐陟跟牛师傅是至交好友，两人均是木偶戏世家。

    年轻时，两人便结伴到处表演木偶戏，后来偶然间知道牛师傅竟然有戏命师的传承，徐陟羡慕不已。

    当时两人已经相识四十余年，早已知根知底，而且生死与共无数次，见徐陟这般渴望，便私自做主将牵丝引功法传给了后者。

    而徐陟竟天赋极佳，修炼也是极快，很快便超过了牛师傅，不过却并没有丝毫沾沾自喜的样子。

    后来徐陟说想去寻找天材地宝炼制傀儡，便和牛师傅分离，那时两人便约定好，年老后各自回到故乡，届时在把酒言欢。

    功夫不负有心人，徐陟在未来十年间，走遍了大半个中土，寻得了天外陨铁等材料，打造了七个傀儡！

    那时之后，徐陟便起身回到镜心城，准备有空了去寻牛师傅，与其分享心得。

    但，当徐陟回到镜心城之后，发现镜心城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小村庄了。

    高高的城墙，高耸的楼宇，完全不同了。

    唯一和记忆中相同的，可能便是热闹非凡的集市，以及到处奔跑的孩童。

    世界总会改变……徐陟这么安慰自己。

    于是找到了祖屋，安顿好后，便搬了吃饭的家伙，到市集去表演木偶戏。

    兴致盎然的徐陟本以为会有许多人围观，可没曾想就两三个孩童驻足观看。

    第一天如此，徐陟安慰自己第二天人会多的，毕竟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文化。

    第二天也是如此……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渐渐的，他发现百姓甚至都懒得看他一眼了，那一瞬间，仿佛隆冬时节有人往身上泼了一盆冷水一般，冰冷刺骨，久久难以温暖……

    老祖宗传承的东西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了？

    我热爱一生的东西，为什么他们轻而易举便拒绝了？

    他想不通……

    是不是自己一直寻找天材地宝，许久没有表演木偶戏了，表演得不够好？他又如此安慰自己。

    于是独自来到了镜心湖，搭了这个木屋，准备在练一练，届时定会有人观看的。

    徐陟心中窃喜着，日复一日地练习着。

    除此之外，他每一日都练习唱戏，不管天气如何，一旦开腔，必定唱完。

    而且来镜心湖游湖的百姓或者修士也会驻足观看，这让他欣喜不已。

    一月之后，徐陟满心欢喜地回到镜心城中，准备再表演木偶戏，可是还是无人观看。

    心灰意冷的他终于说服了自己，并不是自己表演得不够深刻，而是百姓变了，他们不再是以前的淳朴的百姓了……

    镜心城的变化太大了，他们已经不需要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了，闲暇之余，他们有更多的娱乐方式。

    徐陟浑浑噩噩地来到祖屋，可是他愕然发现，祖屋居然被夷为平地！

    他心中大骇，为什么会这样？

    于是去了城主府，可是城主府的管事告诉他，那屋子几十年没人住了，而且镜心城又要扩建，便推倒了去。

    徐陟跟对方讲理，可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徐陟浑浑噩噩回到了镜心湖。

    那一晚，他坐在屋顶，看着天穹闪烁的星辰，圆月映在镜心湖中，有一丝清冷，宛如他的心一般。

    “咚。”

    一块石头扔入镜心湖中，圆月瞬间化为碎影，徐陟的眼中，也变得碎碎圆圆。

    徐陟看向山下灯火通明的镜心城，心中苦涩。

    这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镜心城，人们也不在淳朴。

    他知道，以前的村子，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他戴上了面具，挥舞着丝线，手中的傀儡便活了过来，疾驰的狂风鼓动着它们的身躯，让它们更加地肆无忌惮，欢喜雀跃。

    他，开始了报复，开始了他的表演。

    既然每个百姓都变了面孔，那他便也戴上面具。

    徐陟说，他令一些掳来的百姓变得静止，当他舞动丝线，他们便开始演出，形色不一的面具下是他们或恐惧，或痴呆，又或是迷惘的神色，每一次都会不约而同地看着他……

    说到这里，徐陟气息更加衰弱了，他慢慢摘下了脸庞之上的大圣面具，满是老茧的右手抚摸着面具，呆呆地说：“其实我很想知道他们看着我时，都在想些什么。”

    东方先生一语不发。

    莫小古只觉得心中有些堵，冷声说道：“你根本不配带这个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