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斩乾坤
繁体版

第八章 万般不由己

    何进与刘华望着张轶远去,皆是有些感伤。宁三千淡然一笑,冲何进道:“何统领,可否还记得在下?”

    何进慌忙拱手道:“雾遮青山云遮水,万山不挡有缘人,请恕在下眼拙,想不出在何时何地与阁下见过。”

    宁三千哈哈大笑:“你这是人在庙堂,心在草莽,这江湖上切口顺口扯来,还真是不错。”

    何进道:“宫中的侍卫,很多都是出自江湖草莽,也是为了一口饭吃,脱下这身官衣,只要有活路,干啥都一样。”

    何进心知此人功夫深不可测,刚才险些命丧于他,这份差事虽然不能办好,还能另作安排,今日是奈何不了他了,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心下正发愁如何打发这个瘟神,只盼他抽身离去,今后莫再踏足此处才好,看情形宁三千似乎也在为自己找台阶,不由得心中一喜,连忙改换笑脸,恭敬以待。

    宁三千道:“也不怪你不记得,当日的情形,纵然难忘,确实仓促了一些。”说完他用双手拢拢头发,走到何进身边道:“你再仔细看看,应该有点印象吧?你还让人洗过这张脸,端详了半晌呢。”

    何进迷惑:“自己与宁三千此前绝无交际,他何必如比做作,纵然是台阶,装一下故人以免难堪,但是此举似乎有此过头了吧”。

    正思虑间,宁三千苍白的面孔已经清晰的岀现在眼前,他笑着细细的端详,这本该陌生的面孔陡然间变得熟悉起来,与深印在他心底的一张脸孔重合,不由得惊叫一声,手一抖,铁尺又掉在地上。

    “你……,你是……,你没死……?怎么会……?”何进不确定的睁大双眼,满眼的不可置信。

    当日,为了辨别盗吃圣果而死之人的身份,何进曾经命人将尸体的脸庞洗净,反复仔细地看过。如今这张脸又出现在了眼前。

    他亲眼看到这张脸被装入棺材,埋入土中,何进不敢相信地望着宁三千,喃喃不知所语。

    宁三千收起笑容,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没死,当日只是中毒昏倒,假死而己。”

    何进苦笑道:“你当日七窍流血,太医诊过你的脉,豪无半点生息,世间还有这等以假乱真的死法?当真是开了眼界。”

    宁三千道:“这等死法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我一人独有,寻常人中了这种奇毒早就死了。”

    何进道:“看来“醉生梦死神功”果然神奇,实在让人羡慕敬佩。”

    宁三千自嘲道:“别人羡慕敬佩,我却是痛苦不堪,求死不得。这其中的痛苦,难以与人言说。”

    何进奇道:“这是为何?”宁三千思忖了片刻:“此事不便与你多言,我且问你,当初我服食的那种果实可否还能寻到?”

    何进摇了摇头,虽然在宁三千的意料之中,他眼神中还是略有失望,感慨道:“那果实让我死了三年,自我神功练成以来,这三年才是我最轻松快活的时光。可惜我醒来之后才发现那棵树已经砍了,若是我能得此神树,此生再无所求,何惧诸般痛苦。”

    何进更加迷惑,不知他为何会回出此言,若是追问显得有些唐突,只能附合道:“那果树当真神奇,不仅花香,砍伐时流出大量的汁液,也是香的出奇,还有宫女用瓶子装了一些,当做香水来用,不明白为何果实会是剧毒之物。”

    宁三千双眼一亮,大声欢喜道:“当真?现在可还能寻到这些汁液?”

    何进不知他为何如此惊喜,沉吟片刻道:“应该能寻到一些,那汁液虽然奇香,也有人担心那汁液有毒,所以取了以后并未用过,又舍不得丢掉,多询问几人,要讨到一些不难。”

    宁三千忽然朝着何进一拜到地,何进一惊,慌忙伸出双手去扶,只听宁三千道:“宁某恳请何统领帮忙寻找这些汁液,大恩大德,终生不忘。”

    何进茫然道:“好,好,此事不难,只是这终须有个理由才是。”

    宁三千沉吟片刻,环顾四周道:“此事与我来说,也说不上多大的隐秘,我更无须顾忌有人知晓,只是其中牵扯一些我宁家的隐秘,只能说与你一人得知。”

    何进向着刘华一抱拳,尚未出言,刘华识趣,转身带领众侍卫向远处走去。

    宁三千这才开口道:“此事说来话长,这门“醉生梦死神功”原本并非我家传武学,乃是我祖父少年时在一名道人手里得来的,详情我虽不知,但是凭着我对祖父的印象,其中定然有些不光彩的手段。我祖父靠着这门武功,在江西的绿林道上闯下了一点名头,成就了一番家业。”

    何进心中暗暗起敬,仅靠这几句言语,不难看出这宁三千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侠义之人,想必他也深知自己祖父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好。

    宁三千接着道:“开始的时侯,祖父一直担心道人前来寻找,所以他只是偷偷的练功,不敢在江湖上行走,几年后,他神功有成,自信即便是道人寻来,也有把握应付,便开始在江湖上露面,将所习武学取了个新名字,叫“走魄行魂”。这门武功本来就属于邪门歪道,走阴柔的路数,配上这样一个古怪的名字,更显得阴森恐怖,所以江湖传闻这门武学如何历害,却没有人知其出处。”

    何进道:“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只怕那道人早己死去多时了,定然是不会再来寻你宁家的麻烦了。”

    何进嘴上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这些话你若是不说,天下人再无人知晓了,你又何必自曝自己祖父的丑事。”

    宁三千冷笑道:“哪里是怕他来寻仇,怕的是他不来,我这些年四处游荡,也是为了找到他,可惜始终一无所获,可能真的死了。”

    宁三千说着,一脸的沮丧神情:这门武功虽然历害,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我祖父在世之时并未将它练到极致,一是习练这门功法需要极高的悟性,常人很难通过指点得窥门径,点点滴滴的进度需要耗费大量的心力,祖父的资质虽然上佳,终究还是有所欠缺。二来因为他早年受过严重的内伤,丹田蓄积不了太多的真气,只练到了第七层,纵然如此,也足以纵横江湖了。也正因为如此,他反而因祸得福,能够得以坦然身死,长眠入土。

    见何进一脸茫然,宁三千继续道:“此神功之所以取名叫“醉生梦死”是因为此功练到极致,也就是笫九重,真的是醉着生,梦着死,也是生不如死,欲死不能,长生不死。”

    何进惊讶道:“莫非阁下已经练到神功九重了,果然是个天才,恭喜,恭喜,能够长生不死岂不妙极,多少帝王将相梦寐不来的好事,你又为何如此的忧郁痛苦?”

    宁三千苦笑道:“神功是练成了,喜却是没有,痛苦倒是不少。也是我向你讨要香汁的缘由,你应该知道,任何武功的习练都要先均衡体内的阴阳二气,也就是化无极先天之气为太极后天之气,因为太极有两仪之分,是为阴阳之本,而练习这醉生梦死神功却并非如此,因为它本身就是一门纯阴的功法,所以习练之时就只注重其中的阴柔之气,任由其阳刚之气在体内遗留,由于阴盛阳衰,开始的时候,没有经过淬炼的阳气并不会对练功者造成影响,

    可是久而久之,这些阳气越积越多,又得不到炼化,就会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势,当练功者神功练成之时,才发现这些阳气形成的势有多么可怕,就像是长在体内的无数尖刀无法去除。每一个午夜的子时,我心如火烧,头痛欲裂,周身上下如同万蚁噬身,这般痛苦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只有借着酒水的麻醉才能稍加缓加,这么多年我尝尽了各种寻死的方法,无论是刀劈火烧,溺水土埋,总是求死不得。常人渴求万年长寿,我却是做梦都渴望早点去死,这不正是“醉生梦死”吗?”

    宁三千表情痛苦,何进听的不寒而栗,道:“世间还有如此奇妙的功法,原来当日你服食了圣果,也只是假死而已,三年的休眠也算是一时的解脱了。”

    宁三千道:“当日我醒来之后,就去寻找那棵圣果树,发现已经被人砍伐,心中万分懊恼,无奈之下就躲了这酒窖之中度日,借着酒力以缓解每日之痛,你若是能寻些树汁与我,或许有些作用,在下感激不尽。”言罢,宁三千深深一躬。

    何进连忙双手相扶,豪迈道:“宁三爷放心,此事好办,你在此稍侯,我去去就来。”

    何进心中自有打算,宁三千这样的身手,绝对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这样的人可谓是凤毛麟角,能够结交绝不可以树敌,至于案子如何交差,他有一百种说辞可以过关。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何进将手里几个花瓶和十几个香囊交到了宁三千的手里,嘿嘿笑道:“这花瓶里装的是香汁,这香囊里装的是圣果的花辦,都是在丫环手里讨来的,也不知你是否用的上。”

    宁三千大喜过望,连连称谢,拿起一个花瓶,打开上面封堵的木塞,仰头便饮,何进吓了一跳,正欲阻止,转而释怀,这人与众不同,做事豪无顾忌,堪称世间独一无二。

    说来也怪,这香汁当真有些奇效,宁三千一口气饮了一瓶,竟当真打起了嗑睡,片刻之后,手脚开始发凉,呼吸渐弱,如同死亡一般,何进也不惊慌,比这更惨的样子他也见过,命人将他弄到了宫外的一处宅院,这一次,直到两个月之后,宁三千才醒转过来,醒来后又急不可待的饮下一瓶香汁,然后又是昏睡。

    何进简要的将这段往事诉说了一番,道:“我观此人也是个仗义慷慨之辈,又武功盖世,行事神出鬼没,若是能得到他的相助,救人应该不在话下。”

    赵构母子大喜,赵构道:“此人现在何处,不会依然处在昏睡之中吧?”

    何进道:“他三日前己然苏醒,先前给他的香汁和花辦已经被他尽数服食,这两日属下一直在帮他寻找这两样东西。”

    韦贵妃道:“真是好极了,你去告诉他,若是能够救出人来,我绝不亏待,他要的东西我帮他去寻。”

    何进道:“娘娘莫要轻易许诺,这种江湖人士糊弄不得,这宫中的香汁能收集的都已让我收集,尽数交给他了,难以再寻,到时候若不能给他,只怕他会做出逆天的事来,不好收拾。”

    韦贵妃笑道:“你只管去说,乔贵妃手里应该还有两瓶,一会我就去讨,这点小事,还是好办。”

    何进喜道:“属下只是搜罗了宫女们香汁,贵妃娘娘那边是想也不敢想的,有娘娘您出面,当然好办。”

    何进出宫,找到了宁三千,将所求之事说了,本以为他会借机讨要香汁,不料宁三千十分爽快的应承下来,丝毫并不提香汁的事情,何进将要许诺的话又咽了回去,想着他救人回来,再把香汁送他,才是皆大欢喜,于是二人匆匆出门,直接奔着太尉府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武松迷糊着醒转,头脑昏昏沉沉,周身无半点力气,更无一处不痛,丝豪动弹不得,背后一根柱子抵住了他的身体,使他能够坐在地上而不致于躺倒。睁目望见一个面目凶恶的衙役,正蹲在他面前察看,见他醒来,高声地叫道:“还没死,快去告诉太尉,太尉要亲自审问这厮。”有人慌忙跑去报信。

    武松听了这话,精神一振,挣扎着活动了一下身子,腿上和胁骨的断处传来剧烈的痛疼,又听到铁器的轻轻撞击之声,才发现双脚脚踝己被铁链捆在了一起,一只手也被拴在了柱子上。他方才彻底清醒过来,这里是太尉府的刑房,自己此刻己经彻底成为了高俅案板上鱼肉,待宰的羔羊,他在心中长叹一声,颓然地惨笑着低喃道:“林冲哥哥,武松无能,无法帮你报仇了。”

    他胸中郁郁难当,不是为了此时的境遇,却是为了没有能够杀死高俅为兄弟报仇。心中所思所想,皆是与林冲在六合寺中的过往,半年的朝夕相处,让他们之间兄弟情谊又有了进一步的升华。经历了同样的风雨,承受了同样的苦难,闯荡过同样的江湖,也有过同样的兄弟,同样是天涯浪子,落魄他乡,有家难回。同样有过意气风发,豪情万丈。而今又同样变成病残之身,悲凉凄惨。

    武松心中明白:此时此地,人生的道路己经走到了尽头,纵然有万般的怨恨与不甘在这一刻也全部变成了沧凉与落莫。

    富贵生死轮转,英雄岂无末路?

    武松凄然的大笑出声,尽情抒解胸中郁闷,如疯似癫。看守的衙役见状,尽是摇头苦笑,心想:“这人行事看起来胆大包天,原来也是个怕死的孬种,这里还未用刑,他那里竟然吓的疯傻了。”

    武松笑了一阵,闭上双目,靠在柱子上静静思索:“高俅要亲自来审问我吗,哼,来的好,纵然杀他不成,当面骂他几句也是不错,奸贼。”他咬牙切齿地在心中骂了一番,引动胸腹处的气息激荡,剧烈的喘了几囗气,咳嗽了一阵。就在胁骨断处的巨痛让他几欲昏厥之时,隐约中感到了一股暖暖气流在丹田之中生出,很微弱。若不是因为此刻的身体极端的疲弱,丹田中的气息几乎枯竭,这股细不可察的小小气流根本感受不到。隔着衣衫向那里望去,看不出丝毫的异样,他猛然记起,斩孤刀还在怀中,一股狂喜让他的心脏呯呯乱撞,莫非是:“……”?

    霎时间,斩孤刀化作紫芒飞天遁地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每当闲暇时抚刀把玩,都让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不仅仅只是一把刀,还是一把有生命力的刀。透露着无比强烈的生命气息,厚重的杀意充斥着它的全身,仿佛随时随地的在择人而噬。在这种杀气之外,带于他自己的,却是一种无以言喻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是任何其它的神兵利器都无法给予的,更像是一个生死与共的兄弟一样,不会背离相弃。这种感觉在他杀了地吏之后得到了印证,生死攸关紧要关头,有它在,命就有。

    武松默默地坐在地上,任由那股微弱的气流在体内游走,渐渐地气流变得越来越茁壮,越来越热,渐渐汇聚成了一团,如同一个炙热的火球,停在了腹部,那肋骨的断裂处传来丝丝的痒意,痛感消散。一种舒适、梦幻般的感觉,引领着他的神衹随着那股气流在体内游走,此刻,武松能清晰的看到自己体内的世界,他看到了自己断裂的肋骨正一点点的开始愈合。

    这一刻,武松屏气凝神,浑然忘我,心神俱无,只是一尊躯体,神游天外。一旁的衙役见他一会疯癫,一会呆傻,只当是被吓得失了心智,也没人理他。

    书房内,高俅手端着茶盏呆呆出神,他有些心神不宁,今日出现的刺客着实让他。心中不安,此人究竟是谁?竟然在京师重地连杀数人,不仅杀了御史大夫王怀,还口口声声的要杀自己,如此的胆大包天,是方腊的余孽还是粱山的残党?他树敌太多,有太多的人想要杀他,但是真正敢明目张胆这么做的,恐怕也只有这两股势力。

    作为皇帝的近臣,为皇帝排难分忧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也是他立身朝堂的根本。他和蔡京联手设下的以贼灭贼的毒计让徽宗皇帝十分欢喜,这一箭双雕的好戏确实高明。

    那一日,宋江带兵擒获方腊的消息传回京师,皇帝赵佶立刻在御书房召见了高俅,连声夸赞高俅的好计策,高俅明白,皇帝在这个时候召见自己,绝对不会仅仅是为了夸赞自已。果然,赵佶话题一转说道:“宋江剿灭方腊有功,爱卿以为朕应该怎样封赏他才好?”

    高俅太了解赵佶了,这话听起来是在向他征询,实际上赵佶的心中早就有了决断,今天皇帝真正要说的话只是与宋江有关而己。于是他试探着说道:“宋江忠心耿耿,北方金兵势大,正需要这样的将才出任要职,陛下可安排他去带兵戍防。”

    赵佶笑笑不语,抬手提起笔来,在纸上刷刷写下两行字,高俅望去,见是两行诗,正是当日宋江在浔阳楼上题写的反诗中的两句:“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赵佶道:“爱卿以为,这两句诗笑的是黄巢不忠不仁不丈夫,还是黄巢造反未果、饮恨而终不丈夫?”

    高俅心中一喜,宋江手下的梁山众人与他有仇怨的不在少数,他担心如果宋江得到皇帝的重用,会有人在明里暗里的对他不利。看来皇帝还是有所顾忌,宋江是不会得到重用了。

    赵佶见高俅正在沉吟,也不待他回答自己所问,又接着道:“忠心耿耿,带兵戍防,朕可不敢用他,爱卿可知唐朝也有着这样一个与他履历相似的忠心耿耿?”高俅眉头一紧,略略思索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一人,朱温。

    朱温原本是黄巢手下一名大将,此人骁勇善战,谋略不凡,跟随叛军攻陷了洛阳,长安等地,后来与黄巢内讧,被朝廷招安,唐僖宗赐名“全忠”。可是这个朱全忠,不仅平定了黄巢之乱,还杀死了唐昭宗,最后逼迫小皇帝唐哀宗将帝位禅让与他。改国号为“粱”。可以说正是朱温一手缔造了李唐王朝的覆灭。

    前车之鉴,宋江与朱温何其相似。

    高俅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抬眼看了看皇帝,见赵佶的眼晴正盯着自己,眼神中透出无限的杀机,高俅心有所悟,缓缓地冲着赵佶点了点头。

    赵佶见高俅领会了自己的意思,非常满意,道:“朕会在朝堂之上封赏宋江及他手下将士,至于如何安置,爱卿既为当朝太尉,正是当尽之责,此事就由你来斟酌处置,莫要让他们生出事端”。

    高俅躬身道:“微臣定然不负圣望,保证让他们再也不会生事端”。君臣二人又对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的呵呵一笑。

    高俅心思冗深的走出御书房,心中感叹:“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说的果真不假。在皇帝面前,没有亲情也没有感情,无论是谁,但凡对帝位有一丝丝的潜在威胁,皇帝都会豪不留情的铲除,可惜千里之外的宋江,应该正沉浸在封官加爵的喜悦之中,却不知其命运己经在此时注定。

    赵佶还是端王的时侯,高俅是他府内的一名玩伴,年轻时的赵佶酷爱踢球,高俅偏偏是个里中好手,踢的花样百出,深得赵佶喜爱,由此得宠,一路平步青云。

    球技好是高俅得宠的原因,但绝不是他一直得宠的理由,他的秘诀就一个字“忠”。高俅营私但不结党,朝中党派林立,太后党、太子党、相国门生党,这些党派都极力的拉拢过他,都被他婉言谢绝,在他看来,只要对皇帝足够忠心,就能让自己高官得做,骏马得骑,不需要参与任何党争。

    赵佶想去青楼,高俅安排;赵佶想秘密出宫游玩,高俅安排;赵佶看哪个大臣不顺眼,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惩治,高俅也能安排。高俅奸臣的骂名有一半是拜赵佶所赐,有担当才会有回报。对于这些,他心知肚明,他不在乎身后的骂名滚滚,丝毫不能影响他在朝堂上按部就班,更影响不到他的奢靡享乐。高俅的身体不好,较之赵佶还要差上许多,他知道自己会在赵佶之前死去,死不了也得想办法死。没有皇帝的庇护他就一定不得好死。得罪的人太多了,好在没有亲生子嗣,只有几个干儿义子,也不担心死后子孙后代跟着秋后算帐。正因如此,高俅行事没有后顾之忧,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

    高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烦意乱,说不出来为什么,只觉得心乏体乏,提不起精神,还有一丝淡淡的不祥之感萦绕在心头,正恍惚间,门外有声音道:“启禀太尉,那刺客已经苏醒,请太尉审讯发落。”

    高俅闻言,起身推开房门,两名黑衣护卫从暗处走出,立在他的身边,高俅说了一声:“过去看看。”不远处又有几名护卫过来,簇拥着他向着刑房走去。

    武松腹中的那团火热已经将他肋骨的断裂处消弥融合,他的神袛随着气流又来到了腿骨的断裂处,这时那团热流愈发的强大起来,开始弥合断骨,武松正自欣喜,猛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神祗立马被拉扯回来,原来是被衙役一腿踢在了胸口,耳边一个声音吼道:“莫要装死,起来回话。”

    武松抬眼望去,只在大堂中间

    坐着一名白净面皮的朝官,似曾相识,再定睛一看,登时明了此人是谁,正是他恨之入骨的仇人高俅。当年高俅征讨粱山时,被张顺带人凿沉了海鳅大战船,将高俅生擒活捉,押在粱山数日,所以他能识得高俅。恨得他咬牙切齿,七窍生烟,随即挣扎着站起身来,刚迈出一步,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在急怒之际,竟忘了左腿己断,眼望着仇人近在咫尺,而他却是寸步难行,不能报仇。气的他心肺都要炸了,只能开口骂道:“高俅老贼,还我兄弟命来。”

    旁边两名衙役过来按住他的肩头喝道:“太尉面前休要猖狂。”说完要将他按倒在地。高俅摆手示意两名衙役退下,眼前之人遍体鳞伤,浑身血污,旁边有这么多人,对他不会造成丝豪的威胁。他对于刑堂中的这种辱骂己经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将死之人逞囗舌之快,入耳何须当真。他执掌太尉多年,得罪过的人数不胜数,眼前的这人不知道是何时得罪的哪路人马。这幅样子显然对自己恼恨之极,他思忖着打量这人良久,终究还是未能想到此人身份,开口说道:“敢问阁下何人,我与你何怨何仇?”

    武松咬牙道:“我与你仇深似海,不同戴天,恨不得生食你肉,渴饮你血,我粱山众兄弟虽不是你亲手所杀,但皆是拜你这奸贼所赐,你不得好死。”

    高俅呵呵笑了两声,双目眨也不眨地盯着武松看了片刻,忽然恍然,不自觉的生出一股惧意,此人凶名远扬,怪不得会出现在此处。他向身后的两人使了眼色,二人会意,转而站到了他的身前。他不动声色地道:“我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我这里闹事,原来是打虎的英雄武二郎,你不安心呆在六和寺拜佛参禅,竟然跑来此地送死,那就怪不得我了。”

    武松道:“奸贼,二爷我先走一路,黄泉路上候着招待你。”

    武松咬牙切齿,气焰汹汹,高俅不气不恼地端坐在堂上,丝毫不为所动,拿过茶盏,轻呷了一口茶水,望向武松的眼神里充满了轻蔑与嘲讽,似乎在看一件极为可笑的滑稽之事,淡淡说道:“你武松也能称得上“英雄”二字,若非是遇上个明主,或许还能有一番作为,只可惜空有一身勇猛蛮力,却无头脑,不懂做人之道,被人当做棋子利用,却不自知,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武松道:“我是没遇到明主,但是遇到你这个祸乱朝纲的奸贼,才会落得如此下场。若不是你们定下毒计,让粱山与方腊互相惨杀,我众位兄弟岂会惨死,你们毒计得逞,灭了方腊,平了梁山,杀我兄弟,败坏朝纲,简直天理不容。”

    饶是高俅城府极深,还是有了些愠怒,他沉声道:“不错,你说的这事是我做的,我这个大恶人一点都不冤,可是你只知道我做了这许多恶事,宋江做的恶事你又知道多少?他做的恶事只比我多,不比我少,他想要的,何止是败坏朝纲,你一介莽夫,哪里知晓这其中的利害。”

    宋江死于假赐的御赐毒酒。没有人比高俅更适合被人怀疑,他有能力,有动机,他不辨解,被天下人痛恨漫骂又如何,只要背后的那一人知他懂他,其它的一切都能一笑而过。

    宋江想不到,最想要他死的人正是他想效忠的人,也许他早就想到了,作为黄巢的同乡,宋江对这位前辈的过往有深刻的认识,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形下两次攻入长安,而最后的兵败,是因为他勇猛有之,谋略欠缺,行事过于高调,纵然一路高歌猛进,不思图谋,一切都将徒高无功,难免被别人抓住机会,而这个別人,正是他的手下兄弟,朱温。

    在宋江的心里,皇帝并不可怕,兄弟才需提防,看着粱山日益壮大的队伍,他是喜忧参半,他要下一盘大棋,他赌朝廷会对他招安,他手里的王牌够大,朝廷拿他无可奈何,他赌赢了,他成了朝廷官员,他又赌朝廷会派他剿灭方腊,他又赢了,灭了方腊固然欣慰,但更欣慰的身边少了许多隐患,尽管那些人崇敬的叫他哥哥。

    历史的轨迹,朱温灭了黄巢,朱温升官加爵,兵权在握。宋江知道,此时北方的金兵虎视眈眈,朝廷并无良将戍边守防,他相信历史会重演一遍,可是他这一次赌输了,赵佶做皇帝昏庸,读书却是历害,前朝的历史典故更是牢记在心。当一杯毒酒摆在宋江面前的时侯,宋江知道,他输了,彻底的输了,自己已经没有了翻盘的本钱。好在没有人知道他这些疯狂的想法,死就死吧,还能落个忠义的名声。于是他死前又进行了一番忠义的表演,不惜拉着最忠心的兄弟李逵共赴黄泉。

    这一切发生的惊天动地,又无声无息,无数人的生命在某人的意念中悄然而逝,能参透其中奥妙者,世间寥寥无几,而高俅却是经过赵佶言语点拔之后,成为了其中之一,也因为他与宋江本来就是同道中人,自私贪婪的豪不逊色。而赵佶只是有此担心,决意免除后患,并非已经看透。

    武松心中所恨乃是高俅杀了林冲,好似切肤之痛,深入骨髓,对宋江之死反而没有这般恼恨,如同一旁的观望者,看到昔日的朋友惨遭杀害,虽然愤恨唏嘘,但是断然不会因此放弃隐居生涯,舍命拔刀报仇,他在功成身退之时己决意隐身避世,抛却人情烦恼。该还的还了,该死的死了,世间的纷争再也与他天关。故人是好也罢,坏了罢,过往就是过往,与此时的他己无多大干系。

    武松道:“我宋江哥哥做事光明磊落,为人仗义,忠于朝廷。岂能与你这滥杀无辜的狗贼相提并论。”

    高俅道:“我杀人虽是不少,其数也不过百人,这些人说不上是好是坏,但绝非尽是无辜之人。可是因宋江而死之人又何止此数?粱山的伤亡自不必说,单是这些年因他占山为王所殃及而死的百姓也是不计其数,他们何罪之有。宋江岂不是更加的十恶不赦。

    武松道:“那又岂能相同,我宋江哥哥做的是除暴安良,为民除害的行径,牵连百姓伤亡也是无心之举,心中自然不安。你是为了一己之私,铲除异已,为祸朝堂,杀害忠良,没有半点仁心善念,是个恶贯满盈的奸贼。”

    他的这番言辞都是从宋江与吴用等人平素的交谈之中听来的,他自己对于是非好坏的衡量标准其实非常简单,做善事的就是好人,做坏事的就是坏人。远远认识不到高俅与宋江这种读书人的心思灵敏,对善恶的评判完全是凭着自己的耳闻目染,未曾经过深层次的思考。

    高俅闻言苦笑连连,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也改变不了武松的认知,叹息道:“宋江连累死了你们那么多的兄弟,你却还要舍命为他报仇,你当真以为他是为了你们封妻荫子,有个大好的前程吗?他才是你们最该恨,最该杀的人……,”

    武松忍无可忍,再也不愿听他胡言,早先咳嗽了的几下,已经暗暗在口中蓄了浓痰,见高俅不备,抬头向着他的面门奋力吐去,这一下猝不及防,虽然两人之间相隔五,六步之遥,但还是结结实实的吐在高俅脸上,两旁的护卫不料想会有此变故,没反应过来。

    高俅气的双手颤抖,他哪里受过这等肮脏屈辱,大叫道:“杀了他,将他乱刃分尸。”

    武松哈哈大笑,望着高俅暴跳如雷,心中畅快至极,丝豪没有畏惧,两名衙役拿着刀走上前来,武松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双目圆睁的瞪着二人,那两人只觉得头皮一紧,举着刀停住脚步,不敢往前半步。侍卫头领吼道:“两个孬货,竟被一只病猫给唬了,他身上有伤,又被铁链锁住了琵琶骨,有天大的本领也施展不了,快上去杀了他。”

    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武松刚刚还是断骨的左腿此刻竟然能够站立起来,包括武松自己,他目眦欲裂,疯狂的冲着高俅扑去,只迈出两步,脚上和肩头的锁链就将他扯住,纵然如此,高俅还是被吓得惊叫出声,两名黑衣人迅速的挡在了高俅的前面,其中一人飞起一脚,正踢在状如疯癫的武松胸口,武松倒退两步,身子被栓着铁链的柱子挡住,那人却是一声惨叫倒在地上,众人看时,只见他右腿扭曲变形,竟是断了。

    众人都是脸上变色,这名黑衣人是高俅的贴身护卫,绝对的高手。侍卫头领道:“不好,这小子是诈伤,保护好太尉,莫要靠他太近,用长兵刃招呼。”

    众护卫拥着高俅向着门口走去,武松被铁链困住,眼睁睁看着仇人就要消失,心中有万般的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两名护卫手拿着长枪向着他胸口刺来,眼见无法闪躲,情急之下大吼一声:“斩孤,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