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茶肆
万宅。
苏雪安早早起来,想出门逛一逛这登临城,却被管家拦了下来。
“老爷说了,不许你随便出去。”
看着他鄙夷的眼神,苏雪安只能悻悻的坐在院子里。
他知道,这个管家不待见自己。
不仅是他,整个万府的人都对自己充满敌意。包括,自己那个登临城的姥爷。
从跟着母亲回来开始,就没见他对自己笑过。
坐在院子里,苏雪安开始想念他的枣红马,尽管它偶尔不听自己的话,还耍脾气,甚至用脑袋拱自己。
那也比看着万云昌那张拉长的老脸要好。
想想在北国广袤的土地上尽情飞奔,苏雪安仰面望着天空,有些忘乎所以。不觉闭上眼,用图克尔语呼号了两声。
“大早上的喊什么喊!”
这一声把苏雪安镇在原地,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一点规矩都没有,真是蛮族的种。哼!”
灰衫,锦带,胡须半白,脸上满是嫌弃之色。站在苏雪安身后的正是万姝萍的爹,登临城的老城主,万云昌。
十五年过去,他已然苍老了许多。
“和你那蛮族的爹一样,招人烦。”
苏雪安虽然年幼,但身体里始终留着苏烈的血,这两天他早就听够了万云昌“蛮族,蛮族”的这么喊。
一时生气,也不管他是自己的姥爷还是谁,抬脚就踢了过去。
万云昌一时大意,裆下被他踢了个正着。
那痛苦的表情,可见这一下是有多酸爽。
“快跑!”
苏雪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大手拉着往门外跑去。
等他看仔细时,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舅舅万正阳。
为了护卫万姝萍母子的安全,万正阳也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了登临城。
“你个臭小子,还真会找地方踢,看把你姥爷疼的。”
“待会儿回去,我可护不了你,记住往你妈身后躲,听见没有。”
苏雪安仰起脸,笑道:“嗯,知道了。”
“好了,舅舅今天好好陪你逛逛登临城。”
两人就这么并排着朝登临城大街走去。
张之舟偷了城边两户的衣服穿在身上,却还是在登临城的街上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只因他脚上没穿鞋,身上还散发着一股臭味。
他哪里知道“体面人”的日子要这么讲究。
为了打听埋骨峰,张之舟觉得当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地方洗掉一身的臭味,还有找一双鞋。
张之舟兜兜转转,最后盯上了一家茶肆。
这家后院人少清净,最重要的是不缺水。
看看四周没人,张之舟翻墙跳了进去,里面除了柴草和运水的木车,空无一人。
他找来一个木盆,端起水就从身上冲了下去。
“呀!!!”又是一声尖叫,张之舟吓得浑身一激灵。也来不及多想,抄起衣服,抱着木盒就窜了出去。
虽然有些匆忙,但总算是洗干净了点。鞋子的事现在也管不了太多,赶紧打听出埋骨峰在哪,离开这最要紧。
“臭小子,往哪跑!”
从刚才的慌乱中还没缓过来,这一声吼叫又把张之舟紧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从茶肆的方向追出来一个女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却高出他一头的女孩。
张之舟知道,这一定是来追自己的。
看着她手中的木棍,张之舟头也不回的拔腿就跑。
虽然脚上没穿鞋,但自己绝不会被一个女孩追上。
“你个偷水贼,淫贼,看我不打死你。”
说话间,女孩已经紧紧跟在了张之舟身后。
“她怎么跑的这么快!”
“等等,我不是什么……”
张之舟话还没说完,脚下一绊,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接着就是一阵乱棍。
街上一下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将女孩和张之舟围在了中间。
“你个女娃娃,这是在干嘛。”
一个浑厚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
“拿着木棍,追着人打,哪里还有个女娃的样子。”
“爷爷,他偷咱家的水,还…还……”女孩看着来人,立刻停了手上的木棍,指着张之舟说道。
来人上下打量着张之舟,“什么?偷水?那你还停什么,接着打啊。”
女孩一听打的更起劲了,张之舟身上立刻又下起一阵棍雨。
“等等,等等!听我解释一下。”
“有什么好解释的,欠钱还钱,偷水还水。不然就把你送去见武卫。”说着,老头手一挥。
“好了,水瑶,把他带回去,挑三天水还债。”
女孩揪起张之舟,这时他才看清面前的女孩。一身红绣衣,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红扑扑的脸上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
而她旁边的那位膀大腰圆,一身灰布衫,约摸五六十的年纪。
眼看人越围越多,张之舟也不想再弄出更大的动静。
“如果自己再逃,这两人估计还会追着自己不放。这样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毕竟自己是偷跑进来的。暂且就先跟着他们回去,就只当在这茶肆歇脚,顺便还可以在这里打听打听埋骨峰的所在。挑水倒没什么,自己还是有力气的。只是,刚才是谁绊的我。”
张之舟回看着四周,目光聚在了一高一矮两人身上。
高个的一身靛蓝长袍,小个和他相似的装扮,正一脸坏笑的看着自己。
张之舟一眼认定,就是这小个子刚才伸脚把自己绊倒的。
这仇一定得报。
回到茶肆,张之舟就被拉到了后院。
“今天开始,挑水三天。这几口大缸,每天都要挑满。不许偷懒。阿宏会告诉你怎么做。”
说着,膀大腰圆的那位又大声喊道:“阿宏!阿宏!过来。”
“来了,来了,老板。”
循着声音,柴房内走出一个瘦弱的伙计,年龄看着比张之舟要大。
“什么事?老板!”
“这是新来的,今天先教他烧水,明天再给他挑水的活。”
“还有,给我看住了。”
阿宏看了一眼张之舟,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知道了。没问题,老板。”
张之舟就这么被安排到了伙计阿宏的手下,学起了劈柴烧水。
“你叫什么名字?”
“张之舟。”
“看你这样子,外面偷跑进来的吧。”
张之舟瞪大了眼睛,看着阿宏,心里又惊又慌,“你是…”
“我是怎么知道的,对不对?”
张之舟不住的点头。
“看你这一身穿着,腰带系的不像腰带,裤子还扎在外面,连双鞋也没有,城内没人这样穿。最重要的是你连登临城的腰牌手记都没有。”说着,阿宏从腰后摸出了一块铁牌,上面印着登临城三个大字。
“放心,这里不会有人把这事说出去。只是,你要好好整理整理身上,不然给店里惹麻烦。给,这是我的鞋,你先拿去穿。下午,我带你去找后街老梁。”
张之舟接过阿宏抛过来的鞋子,心里感激,却又充满了忐忑。
难不成这茶肆的老板也早就看出来自己是偷跑进来的?可为什么还要留着自己呢。难道就为了还他的水?
因为没有腰牌手记,这一天,张之舟都待在后院,不停的烧水。
到了下午,阿宏便带着他穿过小巷,来到了后街的一家烧瓷店。
迎客的老板瘦瘦弱弱,脸上一瞥八字胡,看到阿宏带人进来,命人看着店,引着他们进了后庭。
“老梁,这是刚进的茶,能给烧个新壶吗?”
“嗯……”
“老板急着用,通融一下。”说着,阿宏往他怀里塞了几个硬子。
“行,叫什么名字。”
“张之舟。”阿宏道。
“好,等一会。”
老板绕过两人,走进一间小屋,不稍一会就出来了。
“给。”
阿宏接过老梁做的腰牌手记,仔细端量了一番。
“老梁的手艺没得说,谢谢啊。改天,请你喝茶。”
“好说,好说。”
拿了腰牌手记,阿宏就领着张之舟回了茶肆。
因为阿宏年龄比自己大,张之舟便叫了他阿宏哥。
“阿宏哥,这烧瓷店还能做这个?”张之舟仔细端量着手里的腰牌手记。
“都是偷偷做的。这登临城里,不许私自打铁。现在有了腰牌手记,明天就跟着我去拉水。”
说着阿宏扔过来一个馒头,“吃完早点睡吧。”
张之舟赶忙接着,心里涌上一股暖流。看着窗外的那轮明月,他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孤独,仇恨,感激,各种复杂的心情交织在一起,让他久久不能入睡。
“喂!起来了。”
张之舟感觉自己似乎刚睡下就被叫了起来,等慢慢睁开眼,发现阿宏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去推车拉水了。
可看看窗外,还是漆黑一片。
“阿宏哥,这么早就得去拉水吗?”
“快,赶紧起床,一会还得排队呢。”
“排队?”
“别啰嗦了,去了就知道了。”
张之舟好不容易起来,跟着拉水车,一路往城北而去。
等到了地方,眼前的景象不禁让他一惊。
“这长长的队伍都是等着拉水的?”
“对啊,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城里的商户为了早用水都得来这取。咱们这都不算早的。”
张之舟看了看前面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困意上涌,趴在桶上又慢慢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
“好了,到咱们了。”
等两人把水桶都接满,天已经大亮。
木板车一路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昨天一直躲躲藏藏,今天,张之舟才看清登临城的早晨。各式各样的商铺,人来人往,一派纷繁富饶的景象。
不过,这些终将从他身边匆匆而过。
看着前面拉车的阿宏,张之舟还是开了口,“阿宏哥,你听说过埋骨峰没有?”
“埋骨峰?那是什么地方,没听过。”
张之舟有些泄气,“奥,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埋骨峰?”身后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张之舟一激灵。
他转头看去,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站在自己身后。
只见他身着异服,个头比自己小,但是身体却要壮实许多。
“你在找埋骨峰吗?”
张之舟看着他闪动的眸子,“对,你知道它在哪?”
“当然,埋骨峰就在…”
“雪安,你怎么到处乱跑。”这时,另一个声音从远处寻了过来。
正是苏雪安的舅舅万正阳。
因为昨天没有逛够,自己也不喜欢待在万宅,所以,今天苏雪安又吵着万正阳带自己出来。
刚才从人群中看到拉水车,他就好奇的一路跟了过来。
“我来看这个。”
苏雪安又指了指张之舟,“舅舅,他想问埋骨峰在哪?”
万正阳一听,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两人。
“你问埋骨峰干嘛?”
看着那双锐利的眼睛,张之舟不由得避开了视线,“奥,没什么,我…我走路上听人家说的,随便问问。”
“阿宏哥,咱们快回去吧,一会店里等急了。”
说着,张之舟赶忙催促着阿宏推车离开。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万正阳眉头紧皱,似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