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舟终于停了下来。

    因为前面就是登临城。

    怀揣着木盒，他的心仍无法平静下来。

    一个十三岁的穷小子，怎么可能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去往埋骨峰，交还东西，这是他答应周林轩的事。但之后还有一件事，他也要去做，就是返回流奴村，找到母亲的尸体，好好安葬。可如今，流奴村已焚烧殆尽，哪里还能寻得到。

    那个攒钱带着母亲去往北国的梦，始终无法实现了。

    想着想着，张之舟坐在登临城高耸的城墙下，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别哭了！”

    张之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的一激灵，抬头看看四周，除了荒地，连个鬼影都没有。

    “安静点，别坏了老汉的好事。”

    这声音越听越是熟悉，让张之舟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

    周围如此空旷，后面又是坚实的城墙，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张之舟一时充满好奇，大着胆子开始仔细寻找，好似这个熟悉的声音可以给他带来一丝心灵的慰藉

    行不过几米，一个诺大的深坑出现在了张之舟面前。

    登临城外怎么有个大坑。

    这让张之舟惊讶不已，而最让他惊讶的是，坑里那个熟悉的背影。

    竟是流奴村的管事——老蝇头。

    “他怎么会在这里！？”

    张之舟来不及多想，一下跳进了污泥池，拉着老蝇头。

    “我母亲有没有逃出来？”

    老蝇头听他喊得大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让你小声点，没听到吗？”

    老蝇头瞪大眼睛，好似张之舟再喊一声，就要活吞了他。

    “没想到，你小子也这么命大，跑了出来。”

    原来，匪盗来袭时，老蝇头抛下一切，从村后偷偷溜跑了出来。身后凄厉的惨叫声，让他不敢停下脚步，直跑到登临城这里。

    他来这不是没有理由的。

    因为这儿有一条通往城内的活路。

    登临城高墙林立，足有数十丈高。南有三座高大的城门，已经有十五年未曾开启，城内外往来都是经过一旁侧门，大小只容一人通过，且排查严格，极少让外人进入。

    近些年为了扩充武卫，开始招一些城外的壮年。于是就有了老蝇头他们这些各村的管事。但他们也只能在百米开外的茅草亭候着，从未靠近过。

    为了活下去，谁不想进入城内的那个世界。老蝇头也不例外，只是他没有了成为武卫的资格。

    所以，他要找到活命的另一个希望。

    而这个希望就是两人所在的这个污泥池。

    这是登临城排污的地方，也是最恶臭，最藏污纳垢的地方。

    但这里，却有个活口。

    老蝇头也是在黑夜中偷偷摸索时发现的，在污泥池的最下方，有一个漏泥孔直通城内。

    但是，孔道狭长，因为长年累月的沉积，变的更加窄小。里面更是堆满了朽木粪土，恶臭难闻。

    可哪怕身上粘的是屎尿，老蝇头也毫不在乎。

    因为只要穿过去，对面就是天堂。

    就在他奋力挖掘的时候，张之舟也来到了登临城边。为了不被察觉，他才不得已出声喝止了哭泣的张之舟。

    老蝇头以为他和自己一样，也是侥幸从匪盗手里逃出来的。

    “你母亲逃没逃出来，我怎么知道。想活命，最好给我闭嘴。”

    一片沉寂，夜又变的冷了。

    张之舟坐在坑边，丝毫不在意身上的污泥和飘过来的阵阵恶臭。老蝇头的话没让他燃起一丝母亲还活着的希望。

    此刻的他又陷入了迷茫，果真还是应该先去埋骨峰，还了这木盒。

    老蝇头还在奋力地掏挖那个能让他活下去的孔洞，但是实在忍不住这股气味。

    他看了一眼张之舟，有些吁喘的小声道：“帮我挖这个坑道，给你五个硬子怎么样？”

    挣钱，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看张之舟不为所动，老蝇头加了码，“八个怎么样？”

    他仍是沉默。

    “十个！”

    “已经不少了。你不想想，如果挖通了，你也能进登临城，拿着这笔钱过上好日子。要是顺便当上武卫，你母亲不也会替你高兴嘛。”

    “是啊，进城当武卫的事还没告诉过母亲，她知道了应该会高兴吧。如果，那群匪盗不来…”张之舟的脸上露出一丝落寞，“对，登临城里应该能打听到埋骨峰在哪。等到了埋骨峰，先让周老瞎的那些师弟们教我武技当酬劳，然后再把这东西还给他们。如果不教，就毁了它。之后，我就去找那群匪盗报仇。”

    这是张之舟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也是安慰自己继续前进的办法。

    他看了一眼老蝇头，“好，十个硬子。”

    ……

    晨曦初现，明月渐隐。一老一少，终于挖通了污泥。

    “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去探探里面的情况。”

    老蝇头话音刚落，就一头扎了下去。张之舟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等他？这糟老头子哪还会回来。

    不过，这也正和了张之舟的心意。

    他脱下身上已满是污泥的烂衫，将木盒藏在其中，又拧在一起，绑在了腰上。

    老蝇头不走，他还真不好藏这东西。

    一切准备就绪，张之舟猛吸一口气，摸着洞口，闭眼钻进了孔洞。

    不能呼吸，不能睁眼，只能凭双手摸着孔壁前进。

    就像是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中，张之舟第一次对未知产生了恐惧。

    终于，摸到了孔壁尽头。张之舟奋力向上攀涌，钻出了污泥池。

    他大口的呼吸，抹去眼上的污泥。

    清晨的阳光照进登临城，也照进了这个十三岁一无所有的少年的内心。他看着眼前的景色，久久未动。

    原来，这世上不是只有一种苍黄，而是五颜六色。

    ……

    一阵喧闹声将张之舟拉回了现实，他赶忙从这肮脏的泥池里爬出来，躲到了一棵烂枯木之后。

    张之舟仔细地扫视着四周，果然没有老蝇头的身影。他摸了摸腰间的衣服，东西还在。

    喧闹声越来越近，他更贴紧了枯木，生怕被人发现。

    “昨天老城主在家大发雷霆，听说了吗？”

    “今早城里边早传遍了，还不是因为大小姐。十五年了，带了个孩子回来，听说是北方蛮族的种。”

    “啊，是吗？哎哟，以前看着楚楚动人的，没想到好这口，那孩子不会……”

    “嘘，让人听见。”

    两人默契的压低了声音，将手里的两筐东西倒进污泥池，又窃窃私语着离开了。

    张之舟此刻就像惊弓之鸟，根本不在意他们聊的什么，听到声音远了才缓缓探出头。

    看着池边的东西，张之舟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从昨天到现在，他什么东西都没吃。

    看着这两筐剩菜剩饭，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白菜叶，鱼骨头，就算是已经啃得不剩下什么，也是张之舟从没吃过的东西。这些被城内人视为垃圾的东西，在这个穷小子眼里就是美味佳肴。

    张之舟瞟视着周围，慢慢走进这堆“大餐”。

    尊严？这东西无法让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在糟乱的世道里活下去。

    张之舟伸出沾满污泥的手，拿起里面的骨头就啃了下去，吃的是那样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