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木盒
人的底线一旦被触及,往往会做出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终于,张之舟第一次用石头敲破了对方的脑袋,得到的也是一顿毒打。
在那之后,他就每天蹲在门口,像一条恶狗,谁来打谁,大家就都开始叫他“恶童张之舟”。
张之舟自知刚才的话不免伤了母亲,武卫的事也只能等到自己回来再说。
“那是周老瞎给的跑腿钱,我陪他去一趟登临城,晚上才回来。”张之舟变缓了语气。
他准备攒够了钱,就带母亲离开这里。
张之舟听闻北国是个有树有草有山的地方,春天有花,冬天有雪。那里没有高大的城墙,也没有人认识他们。
他要在那里盖一个木头房子,每天上山打猎,让母亲吃得饱穿得暖。
但这破烂地方能赚到硬子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周老瞎掏钱让他干活,张之舟求之不得。
张氏自知拦他不住,只能由他离开。
张之舟回到石墩旁,周老瞎正等在那里。
一老一幼,朝登临城而去。
此时烈日杲杲,西南却有一团黑云齐压压翻涌而来。
登临城现已是天之南路最大的城郭,自十五年前阏(e)逢带来“长夜将至,劫难来临”的预言后,万云昌就开始加大势力,以应对不知何时出现的异变。如今,城内已有武卫十万之众,术卫千人,守备森严,无人敢惹。
而长子万正阳离开后,极少从北国返回,万云昌对他也渐失信心。尤其是在得知自己的女儿万姝萍嫁给那个蛮族人之后,万云昌差点与他们断绝关系。
城主之位也交给了次子万西风。
万西风接手后,不仅延续父亲的方针,大力发展武力,还将登临城变成了一个水肥土沃的膏腴之地,成了天之南路实实在在的安泰乐土。
而城外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目及之处,遍地苍黄。是一个匪盗,流奴,怪异不断交织的世界。
流奴村都是举家逃亡的愚民野夫,来到这么远的地方,甘愿在一片焦土上刨食,盼得就是有朝一日能进城过上安稳的日子。而像这样的村子,离着登临城不下十几个。
此次,登临城再次对外招武卫,村里的人已经个个眼冒绿光。
老蝇头在村堂内吆五喝六的嚷嚷,被打的半只耳推推后面的人,挤到了最前面。
看着各家端过来的沙鼬肉,半只耳把另外半只沙雀也放了上去。
老蝇头把桌上一眼扫了个遍,满意的点点头,“要是哪个烂命的成了,可别忘了老汉的好。”
为了生存,他恨不得从这群人身上再刮一层油。殊不知,这老蝇头光接了告示,就忙着去讨酒,根本不知道武卫如何招募。
在村堂之上,光是吹牛揭短,自己在登临城外几个管事中如何如何厉害。
第二日还得去打探一趟。
夜幕袭来,流奴村仍在讨论白天招武卫的事。
半只耳手里提着东西,又朝张之舟家走去。
流奴村的都看在眼里,这世道,一个野女子还不是要靠身子来养活自己。只道这张之舟,打了不少男人,都笑半只耳记吃不记打。
天色暗蓝,映着淡黄的月光,周遭慢慢静了下来。
张氏娘子坐在棚内,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月光透着寒意,慢慢被乌云遮了大半。
张之舟白天看周老瞎走的慢,便把他背在身上,也好多赶些路,希望能早点回去。
“背了这一路,累了吧。”
张之舟倒没觉得累,反倒走起来颇是轻松,只是认为老头身体本就轻,自己年幼,不觉得费力。
“不累,轻松的很。”
周老瞎点点头,把搭在张之舟肩上的手又运了运劲,他反倒健步如飞,走的更快了。
“周老伯,你知道说书的那个人讲的故事吗?”
“你说的是四象城五剑灵反目的事吧。”
张之舟点点头,“对。”
“嗯,算是略知一二。活这么久的好处,就是还能记得些过去的事。”
“能给我讲讲吗?”
周老瞎思忖了一会,“杜淳风,周林轩等五人本是四象城上一代的剑灵,也是四大族的首席。应该说他们拜在四族门下,成为首席之后,才加入的剑灵。大师傅阏逢当时还是剑灵执教,在筛选出这五人后,他与城主秦峻将毕生所学都传给了他们。包括四象城的一个秘密。”
“但不知为何,这五人在十五年前一起叛逃了四象城。之后就是你听那说书人讲的,五人反目,周林轩杀了杜淳风。之后碧云天,冯兰舟,陆东篱也全都销声匿迹,不知了踪影。而周林轩再也没有在四洲之内出现过。”
“四象城突遇变故,几代剑灵寻遍四洲,都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外界传闻,他们偷走了四象城的绝世秘宝。秦峻,阏逢将五人在剑灵谱上除名,并从四族招入强圉,玄黓,屠维,昭阳为入室弟子,接替新的剑灵职位。”
张之舟听的入迷,却也纳闷周老瞎对此事知道的这么详细。
正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登临城边。
月光下,只看到高不见顶的城墙,城门紧闭,寂静无声。
“老伯,你来这里做什么?”一个瞎老头,大晚上跑到城墙边,张之舟实在想不出他到底要干嘛。
周老瞎示意张之舟放下自己,“正前方可是登临城界碑?”
张之舟看了一眼,登临城三个大字赫然立在前面,答道:“前面就是界碑。”
只见周老瞎用拄棍向东丈量数尺,又向北不断丈量。最终站定一处,又在地上比比划划,张之舟看去,全然不懂他到底在做什么。
一切准备结束,周老瞎又不断侧耳听向四周,确定周围除二人以外再无其他活物,才开口问道:“月光可还在?”
张之舟看他一番行为甚是迷惑,完全不知要干什么,只答道:“还在。”
老头当即运劲推掌,将拄棍深插地下。
突然,刚才周老瞎在地上比比划划的图案开始逆势而转。两人右前方的地面缓缓裂开,显出一个不大的漆木方盒。
“去,把它拿过来。”
张之舟呆在原地,满是惊讶,心道,“这平日就坐在村口石墩那里的周老瞎,怎么还有这般本事,难不成是什么隐世的高人?”
但也来不及多想,在周老瞎的催促下,张之舟双手将漆木方盒放到了他手里。
“明日我就要离开流奴村,希望今天晚上的事,你不要对别人说起。”说罢,又塞给了张之舟几枚硬子。
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但是,周老瞎并不打算杀了张之舟。
因为他清楚,张之舟是个能用钱就解决的人。而且,那破烂村子会有谁打听一个瞎老头的事呢。
他还需要张之舟把自己带回流奴村,等一个人。
与来时相比,两人一路无话,只有月光下无尽的空旷,还有身后雄伟的登临城。
张之舟虽然好奇木盒之中装的是什么,周老瞎又是什么人。但他也明白,收了钱,问的再多,对自己也没好处,干脆闭了嘴。
张之舟的脚程越来越快,黑夜里自己也毫无察觉。只道,今晚的风越来越大。
又走了不多久,远远的一处火光忽隐忽现。
靠的越近,张之舟越发觉得周围熟悉,等看见那石墩和土坡,他才确定前面已经是流奴村。
“谁在村子前面点了火把?”
张之舟不免有些诧异。
但等他们靠近,火把周围却空无一人,村子里也异常的安静。
“怎么今晚大家都睡得这么早?”
周老瞎心觉不妙,屏气凝神,耳听八方。一把抓住张之舟肩头,忙喝道:“快停下。”
可为时已晚,四方暗影之中,倏地窜出数个人影。
一柄柄明晃晃的大刀向二人砍来。
周老瞎虽然看不见,但是听声辨位,已知敌人方向。立刻翻身下地,抱着张之舟几个起落,向后远远拉开距离。
这几人显然早就预料到,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登步向前,步步紧逼。
周老瞎拉着张之舟且战且退,殊不知,身后已有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张之舟喊道:“小心!”
话音刚落,两人已被罩在大网之下。
周老瞎只道,自己能听声辩位,这大网却实难躲开。他伸出双手想运劲挣脱,却感手掌针刺无比,一阵酸麻。
“不好,这网上有毒。”说完,躬身挺起大网,将张之舟压在身下。趁势转手把木盒塞入了张之舟怀中,示意他不要声张。
“我当周林轩是多么厉害的角色,没想到是个不堪一击的瞎老头。”
张之舟循声望去,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人。
只见此人身形魁梧,目露寒光。在火把的映衬下,肩上的恶鬼纹身似乎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张之舟不觉一股凉意灌遍全身,寒毛直竖。
他知道,这群人是匪盗。
而在这群人当中,有一张脸让他感到异常的熟悉。虽然换了衣服,但张之舟没有忘记他那个诡异的笑。
白天的那个说书人,居然是匪盗。
原来,他们早就藏在村子里,静等着两人回来。
而更让张之舟寒毛直竖,震惊不已的是,身边的周老瞎竟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周林轩。
只是,周林轩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摸样,变成一个又老又瞎的糟老头?
又为什么会待在流奴村里?
一连串的问题让张之舟大脑一片混乱,而他更担心的是流奴村里空无一人,母亲去了哪里?
“周林轩?你怕是认错人了吧。”
“哈哈哈!”这笑声狂妄至极,“你以为躲个十几年,就可以彻底在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了吗?你们演的那场把戏,当真以为没有别的人知道?”
周老瞎面容微变,“把戏?”
“十五年前,你们为什么离开四象城?”
“还不是因为那个城主秦峻相信了南门一族的预言,一个不知道何年何月会应验的预言。甚至为了它,不惜让你们五人带走四象城里的一件东西,扯下叛逃,自相残杀的弥天谎言。”
“而这件东西应该还在你们其中一人的手上吧。”
张之舟摸了摸怀中的木盒,“不会就是我怀里的这个东西吧。”
周林轩听着,面色逐渐变得严肃。
“这匪盗怎会知道这些?难道,是云天他们…不可能,他们绝不可能做出违背誓言的事。而城主和大师傅更不可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到底是什么人?”
“暹罗会——罗奉嵬。”
“原来是专用下流手段的暹罗会匪盗。”
暹罗会是一个匪盗组织,首领名叫鱼贯,罗奉嵬是他的副手。说起鱼贯,世人只闻其名,不见其容,只因所到之处无一活口。而且此人武技精湛,稍有名气的匪盗头子近些年也都归顺到他麾下,在四洲之内猖獗至极。副手罗奉嵬亦是凶残恶毒,强杀掳掠,无恶不作,武技不在其下。
“上流手段杀人叫杀人,下流手段杀人也叫杀人,只要能达到目的,又有什么分别。为了找到你,我们可是多杀了不少人,包括这个村子。”
“每杀一个我都要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瞎眼的老头。说没有的,被我一刀砍死,说有的,也被我一刀砍死,实在是过瘾呢。”说着,罗奉嵬舔了舔手上的刀,上面还残留着不知是谁的鲜血。
“所以,你是愿意有人替你去死,还是把东西交出来呢?”
说着,罗奉嵬看着张之舟,扭了扭头,发出咯咯的声音,脸色也逐渐变得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