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张之舟
流奴村,一个破烂村子。
离着登临城几十里地远。
放眼望去,荒烟蔓草,已是不毛之地。
村口的土坡上,站着一个人,四周也围满了人。
只是他们穿着不同,一个灰布长褂,一群破衣烂衫。
他是个说书人,前不久刚来到这个地方。
但,这糟烂地方,哪还有什么油水,怕是另有故事。
可如今谁又能辩得了这书中与现实的区别。
“杜淳风死了......
周林轩站在峰顶,看着暮霭苍茫,夜鸦悲鸣,振扑之声不绝于耳。嘴角微微颤动,沉默半晌。
‘怎么,你们还不离开,是要我尽数都杀了吗?’他目光凌厉,看向身后众人。
陆东篱,冯兰舟面无惧色,内心却已如翻江倒海一般。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曾经的大师兄周林轩,竟会与他们反目成仇。
一旁的碧云天看着杜淳风的尸体,恨不得此刻躺在地上的是自己。他目眦欲裂,捡起杜淳风的龙冥向周林轩刺去,通体漆黑的剑身,划破空气,发出阵阵低鸣。”
说书人喝完壶里最后一口茶,顿了顿,“欲听后事,咱们明日再叙。”
众人嘘叹一声,稀稀疏疏的给了“赏”,悻悻离开。
说书人跳下土堆,弯腰去敛家伙什。
早已躲在一旁的恶童张之舟,正等着这一刻。
他要抢“赏”。
这“赏”是一种沙鼬的肉,不稀奇,却是这破落地方赖以生存的一切。
张之舟看他转过身,瞅准时机,抄起一块肉,一溜烟跑出了老远。听后面没有追过来的声音,他暗自庆幸的回过头,却看见那说书人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角上扬,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张之舟不觉打了一个冷颤。
一路上,张之舟脑海里不断浮现说书人的样貌,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
骄阳似火,大地蒸腾。
村里来了新告示。
是登临城的告示。
管事老蝇头好不容易挤出来,拍拍不知被谁踩掉的鞋子,骂骂咧咧朝地面啐了一口。
“烂命。”
命比蝼蚁,自己也得做个苍蝇头。
有权力才不会被人踩死,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都看看,这是刚发的告示。”
老蝇头扯扯嗓子,打了个酒嗝,没一个人回头理他。
“哼,有你们求我的时候。”
这地方,识字的没几口,穷丁半只耳算一个。
自恃肚子里有几滴墨水,他顿了顿,指着告示,一字一句念道:“甲令:适逢乱世,匪盗猖獗,怪异肆意袭扰。特招流奴壮年男丁,保登临城安泰,招募合格者,可入武卫。凡亲眷皆入城安置,为登临子民,解其后顾之忧。”
半只耳刚念完,周围的人就炸了锅。
路过的张之舟更是兴奋异常,当武卫,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入城机会。只不过,他现在急着回家和母亲告别,准备前往登临城,为得却是另一件事。
这时,几声讥笑从身后传来。
张之舟目露凶光,转头看去,不出所料,又是那几个村童。
“刚才那瞎子老头是你的新爹爹吧。”
张之舟知道,他们说的是刚才遇到的周老瞎,也是雇佣自己去登临城的人。
被如此嘲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小到大,张之舟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架。
这次也毫不留情。
村里大人看到根本没有伸手拉开的意思,只道这“恶童”又要挨揍了。
张之舟每次都被打的很惨。
不仅小孩讥讽他,大人们也在背后指指点点,还不是因为他那个水性杨花的母亲。
几个村姑开始掩着嘴窃窃私语,“人尽可夫,破鞋,淫荡无耻”早已传入张之舟的耳中。
他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这是侮辱自己母亲的话,脸上流着血,挥拳却变得更猛了。
可双拳始终难敌四手,几个村童左一拳右一脚,张之舟被打的面容青紫,鼻血横流。
“来呀,来呀。”几人又是不断挥拳,冲着张之舟阴阳怪气。
村姑的淫词秽语,村童的讥讽嘲笑,不断刺激着张之舟的神经,他的眼前开始变得人影疏忽。
可他还是起身,攥紧拳头挥了过去。
只听“呀!”的一声,一个村童双手掩面,来回打滚。开始吱呀乱叫,痛苦不堪。
另外几人面色突变,看着摇摇晃晃的张之舟,不觉一惊。
“臭小子!”边骂边一齐冲了上来。
张之舟又是啪啪几拳,剩下的几人也全都鼻血喷涌,眼泪横流,倒地不起。
几个村姑见状,赶紧收了嘴,四散而去。
听着几人已全部倒地,不远处的周老瞎把手往身后一背,抛了手里剩下的几粒石子。
张之舟擦了擦嘴角的血,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几拳就把这些人打倒。只寻思自己已经长大,拳头也厉害了不少。
张之舟揉揉肚子,又急忙在裤腰里摸索了一番。发觉东西还在,便松了一口气,起身往家赶。
看完告示,村民大都围在老蝇头身边,他却头也不回的踱步朝村堂走去。
半只耳见人群都跟着老蝇头离开,恶童张之舟正和几个村童在厮打,好似没有看见,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赶去。
流奴村,人穷命贱,连棵遮阳的树都没有。破墙草棚,见不到半片瓦。从门前能直接看到屋后。来这里的多半都是被匪盗毁了家,追的无处可去。还有一部分像半只耳一样,当过奴隶,但来了这里,他们都绝口不提。
过得人不人,鬼不鬼,谁有闲心去管别人。来这儿的就想抱登临城这条大腿,活下去。
走了不稍一会,半只耳就来到一间草棚前。他整整自己那补满补丁,已不知是青还是灰的烂衫。抖了抖精神,斯文喊道:“张氏娘子,可在屋内?”
闻声,草棚内走出一名女子,净面素衣,身形姣好。仔细看去,虽有些瘦弱,但也是牡丹花容,星眼薄唇,实在的美人一个。
看是半只耳,张氏娘子脸露红晕,有些羞涩,问道:“先生此来,不知何事?”为了能活下去,张氏早习惯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只为了能多得到口吃食。
糟乱村子,有如此美景,半只耳早看得出了神。
看他不回应,张氏转而低头,轻轻咳了两声。
半只耳这才回过神,忙说道:“适才,老蝇头贴了告示,登临城要招武卫,我来告诉你一声。”
张氏听罢,不免神色暗淡,转身走进棚内。
“我已无丈夫,孩童也不过才十三岁,招武卫,哪里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半只耳话没说完,紧走两步,跟了进去。
棚内挂着几张草帘子,墙角放着泥碗破方桌,张氏坐在地上,继续编她的草席。
一身素衣洗的丝丝缕缕,稍一转身就露出了雪白的肌肤,半只耳咽了咽口水,眼睛都看直了。
“我自然是知道张氏娘子这般境况,只道那告示上说,当了武卫,家眷可入登临城生活。如若,你…和我……我便去应了招募。得幸入了城,你母子二人,也不必再在这穷恶之地受苦,我自然也会待他如己出,不让他再受欺负。你也不愿那孩子,在这地方一辈子不是?”
整日的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哪个又愿意过这种生活。
半只耳抬眼见她不言语,往前凑了凑,顺着草席,手慢慢往张氏腿上摸去。
这半只耳识得几个字,平日里对母子不薄,张氏也有意想跟了他。这样也不用整日为了吃食招惹村里那些糙汉,惹人闲话,当下也不反抗。
突然,外面噔噔几声快步传来,半只耳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背就被打了一闷棍,痛感顿时传遍全身。
他踉跄起身,伸手护着后背,想转头回看,不料又被打了几下,疼的他吱呀乱叫,赶紧跑了出去。
张氏见状,忙不迭的起身拦了下来,打半只耳的正是自己的儿子-张之舟。
半只耳后背又疼又麻,看是村里的那恶童,边跑边忙道:“张氏娘子,你好好考虑考虑,在下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这随处可见的破草棚又哪里来的门。
棚内,张之舟赤脚破衣,一头散乱的头发,手里紧紧握着藤条棍,目露凶光,看着半只耳远去的方向,活脱脱野兽吃人的模样。
村里冲着张氏娘子美貌来的不下十几个男人,全都被张之舟打过。只是他们遵循着男人的本能想和张氏接近,不与他计较罢了。
张氏娘子夺下儿子手中的藤条棍,往旁边一扔,不多说什么,转而擦去了他脸上的灰土。
没想到,又是鼻青脸肿。
张氏自知,儿子又去和人打架。加上两颊瘦弱,没了朝气,张氏颇是心疼。
这世道,没了男人的女人活不下去,何况还多了张嘴。不过,总算凭自己一张脸换回了些吃食,只要没失了身子,也就任由别人指指点点。
儿子打人已经不是一两次,她自己倒欣慰起来。只是,毕竟孤儿寡母,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来,之舟,先吃饭。一会儿有件事要告诉你。”说罢,张氏扒开方桌下的茅草,端出半只沙雀。
哪知张之舟看都不看,从腰间掏出几个硬子,塞到母亲手里,转身又跑出草棚。
“我才不吃那些男人的东西。”
张氏面色赤红,呆站在原地。
……
从张之舟懂事起,他就不断目睹有男人往自己家里跑。时间久了,村里孩子都讥笑他“爹爹遍天下”。
张之舟从没见过自己的爹,母亲张氏也从来不提。不过,他对这个从没见过面的男人有一种莫名的崇敬,每每夜不能寐,他就幻想自己的爹定是一个顶天的英雄人物。
而这只不过是他的自我安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