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热茶下肚，冬川的表情越来越惆怅，他的话也渐渐开始多了起来。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但我现在反复做一个梦。梦里依稀可见长长的台阶，或许是十米，或许是二十米，那是一个夏天，两边有很多的金银花，阳光和花香交织，知了在树上嗞嗞地叫着。”

    “接下来，再往上走，穿过一个小花园，那里种着很多的月季，粉色的，红色的；月季的后边是蜂箱，里边酿制着土方蜂蜜，虽然不知这些蜂蜜最后都到了谁的腹中，因为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吃到过家乡的蜂蜜。再往外走，有一棵很大的树，树叶亭亭如冠。我想可以称之为菩提树，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菩提树，但树下有一个石雕的菩萨，很是端庄，慈眉善目俯瞰众生。很奇特的是，这是用一块石头雕刻出来的，浑身上下却因此而更添了几分古朴凝重的色调。那时我才几岁，每次跑到那里玩的时候都会产生敬畏之情。”

    “这是真的，菩萨不伤人，人也不伤菩萨。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人生之中最为美好的一段时间，每天吃喝都很快乐，夏天的午后就去清水河里玩，河水清澈见底，捡数不清的鹅卵石。然后晚上夕阳落山前，吃美味的青椒炒肉丝，还有酸菜蛋汤，接着坐在院子里乘凉。然而这一切都被一起事件所打断。”他停下来，看往窗外，却是什么都看不清。

    “你说的地方在哪？”岸芷给他的茶杯里加上一点热水。

    “就在此地，水月镇中。所以我说，知道的事情未必比旁人少。”

    岸芷点点头，难怪如此。冬川自从来到这里，很快就成为小头目。上边并没有从搬水缸的人中提拔任何一位，当然，那些人源源不断地来了又消失，可见其中必有原因。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个暑假的午后，和往常相同，大人们午睡，我跑到清水河边去玩，那里很凉快，还可以出来搭个地气。小孩子们就喜欢在外边跑。突然，看到河边围着很多人，我挤到前边，原来是从河里捞上来一尊菩萨像，很大的一尊，足足有一米多高。要知道，树下的那位石雕菩萨是一米左右，所以这是我当时看到的菩萨中最高的一位。”

    “当然，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小孩子的身高有限，所以看上去，房子会很高，一米多的菩萨就已经是自己的两倍。但自从那一天开始，镇上的一切都为之改变。”说到关键点，他的情绪又出现波动，只能停下来喝几口热茶，缓缓劲。

    “人们把这尊菩萨放到那里去了？”岸芷想到罗汉山，上边至少有一百个，山顶就是最大的一尊佛像。

    “不知道。”他摇摇头，“但有道是，‘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自此，水月镇的名声渐渐传了出去，越来越多的人们从各处来到这里。本来这里是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但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要如何消化？”冬川摇摇头，显然，他不是个狭窄的人，只是有着最起码的认识和担忧，镇上纵然粮食很多，山上到处种的有橙子和各式蔬果，但几千个人吃和每年来几千个人，却是不同。

    “所以，那些人都荟聚在水月寺中，对不对？”岸芷说，“镇上可住不下这么多的人。”

    “对。如果只是到水月寺，倒也罢了，各不相干，泾渭分明。然而镇上的人们，也渐渐被水月寺所吸引，那里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说到这里，冬川愣愣地看着岸芷，显出几分脆弱感。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去找同伴玩，好像还是很小的时候，穿过一间大屋，外边都是花香，本来是很随意的事，但却突然在屋里看到一个好久不见的亲戚，她面向我，没有笑，那是一种很茫然的表情，却比她本人年轻的多，好像是十几二十年前的情境。现在回想起来，她平时脾气有些大，但在梦中，却是一脸的平和。”

    “那她到哪去了呢？”岸芷不明所以。

    “我不知道。”冬川苦涩地摇头。“在这个世界上，总有未尽人意的事。她如此茫然，又在我的梦中出现，似乎有求于我，却无法说出来。其实，我很难过。”

    他再次停下，不愿多说。

    岸芷站起来，翻箱倒柜，终于找出来一小盒桃酥，不知几时从水月镇上带回来的，还没有吃完。打开来，装在一个小盘子里，递给冬川。

    桃酥是芝麻味的，香酥松脆。冬川吃了一小块，又喝了点热茶，脸上渐渐恢复过往日的沉着。虽然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但多年来渐长的心事却让他逐渐稳重，看上去年长了十岁不止。

    “我不喜欢欠人情，也不喜欢有很多事不知道原因。”

    “算了。”岸芷安慰地说，但随即想到，“可能她也被水月寺所吸引，来到这里。也许进了罗汉山。”

    “罗汉山？”冬川惊奇地看着她，“在哪？”

    “也在水月寺中。乍一看不起眼，穿过吃饭的大厅，就是每天中午人最多的地方，因为熟视无睹，所以没有人会把这个旁边的屋子当回事。接着，往旁边走，穿过这个大厅，又看到一个很低调的门，一般的人会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储藏室，堆放很多杂物的那种，但只有推开门，才会看到平地里建起一座罗汉山。”

    “从来没有听到过。”冬川的脸上有几分疑虑。

    “所以，从河里找到的佛像也可能被放置在罗汉山中。因为山上有大小各异的一百多个罗汉像。”岸芷说着这些，本来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但这些念头在心中滋长，想起来会让人隐隐约约感到不安，说给信任的人听，有人商量，倒是不错的事。

    她的侧面轮廓清晰，眼神闪闪发光，脸庞如月季般柔软。冬川听的入了迷，不管如何，只要她说，他就毫无保留地相信。

    “他们打算把那些罗汉像怎么办呢？”片刻，他想到这个点。

    岸芷当然想不出来，只是说着，“你如果能亲眼看到就好，无比苍茫，无比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