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的时候，岸芷第一次感到在外不能轻易地让。

    排队舀汤，很大的一个桶，里边放着酱汤。排到她的时候，只需伸手可触及勺子，但她看到旁边有个年长的女的露出渴望的表情，往这边很快地走了几步，就稍微退后，让对方先来。

    本来到了这个饭点，她特意晚一些去吃饭，就是为着不太拥挤。现在几乎就只剩下几个，既然那人着急舀汤，她也不介意等一会。没有想到，对方拿到勺子后，却在那里磨磨蹭蹭，拖延时间，左舀一勺，又舀一勺，随即手一松，“唉呀”一声，不小心地把汤勺掉进桶里。

    她往里边看看，现在什么吃的都没有，除了一点红油榨菜。本来以为那人是无心之举，却看到对方往回走时无意中露出得意的一瞥，这才深刻地感受到人性所在。

    想必那人在这水月寺中，过得太过压抑和求之不得，所以面孔上露出苦涩。本来这还是事小，但在举止方面，却渐渐以不相干的旁人作为发泄的对象。弱小的人却精挑细选更加微弱或是不会对其假以颜色的旁人作为压力的释放点，对她的客气只能换来恶作剧般的捉弄。

    这下可好，只有榨菜可以果腹。当然，如果有清粥，早餐配着几根榨菜也是不错的选择，但这是午饭。岸芷摇摇头，还是怪自己没有经验，早知道就应该顺其自然。既然排到这里的时候，勺子就在手边，顺势舀两勺汤，之后旁人拿了去，自是不会受制于人。现在却无故受此气，感到有些闷。

    算了，还是去镇上吃饭吧。虽然和桂枝的约定要等到明天，但现在实在是没有可以吃的，岸芷只好往水月镇上走去。寒风呼呼地吹着，她的耳朵冻得通红，身上还是穿着那件杏色的棉袄。

    还是那个噼里啪啦用葱姜蒜爆锅的馆子，岸芷找了个没有人的空位坐下，她特意把背朝着窗子，就是为了避免被那个男人认出来。之前没有见面时，心里有诸多印象，但真要见面，碰到，哪怕说“你好”几乎都是不可能的。这种心理上的临界点不知所谓何事，亦或是叶公好龙？她也不知该如何诠释这种心境。

    “一个泡椒炒肚片，两碗米饭。”

    这是一道下饭的菜，本来，如果在食堂吃，也可以吃的简单些。但既然饮食规律被人为干涉，她的胃口突然变得好很多，几乎是迫不及待要大吃一次。泡椒炒肚片就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农家小炒肉经常吃，而爆炒鳝片价格太高。当然，如果有什么好事发生，可以点一盘。但现在不同，什么都没有决定。

    泡椒炒肚片很快端上来，地道的泡椒，脆脆的肚片，米饭的上边还放着一点土豆。岸芷吃起来，这可真对自己的胃口。她没有注意到，此刻靠窗的位置上，已然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又来吃饭，对其而言，食堂当然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既然要动脑，想很多事情，很明显酱汤和榨菜远远不能补充基本的营养。爆炒鳝片、粉蒸肉就是不错的午饭。鳝片里有青翠的黄瓜，红红的柿子椒，碧绿的丝瓜，粉蒸肉的米粉是五香的，极其下饭。

    他不紧不慢地吃着，突然看到前边低头吃饭的那个身影，有些莫名的熟悉。说来奇特，不过是杏色的棉袄，在水月镇的商店里随处可见的款式，不能说是外边来的，但他就是感到有些眼熟。

    “这是谁呢？”他忍不住想到。

    那天晚上罗汉山的夜色还历历在目。但一方面，岸芷当时穿的是湖水色的袍子，有些窈窕身型，现在却是很简单的棉袄，看上去暖暖和和的；另一方面，那天晚上她用面纱遮住脸，只能看到眼睛。所以，他不是很确定。

    是长得像吗？那世上相似的人也太多。

    不，是那种清冷的气质。不管是杏色的棉袄，还是湖水色的袍子，两两重合起来。

    他突然恍然大悟。是不是该过去打个招呼？

    这一天之内其实有着无数机会让对方褪去，可以在罗汉山上不出手相助，或在之后跟随，找到所在地，然后再暗中解决。但不知为何，似乎有些不屑，是觉得她太过微小不值一提，远远没有到出手的时候，还是有旁的原因？他也不知道。

    终于，他做了一个决定，把盘子端起来，往对方的桌上走去。

    “你在这里？”他突然说。

    岸芷抬起头来，吓了一跳，她无数次念及的人此刻正出现在面前。如果要轻描淡写说一句，“你认错人了。”在之前是完全可以的，但现在不同，她自认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嗯，来吃饭。”她含含糊糊地说。

    “能坐下吗？”对方把盘子放下，爆炒鳝片映入眼帘。

    她看看自己面前，只有小半盘泡椒肚片，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那人却是老道无比，瞬间确认，忍不住好笑。

    他吃了两口饭，又喝了几口热茶。

    “你那天到底为什么去罗汉山中？”

    岸芷试图飞快地想着，但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说真话。

    “你可能不会相信。”

    “我相信。”那个男人说，“在夜色之中，你能自己来到罗汉山中，其中必有原因。”

    虽然他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但岸芷却一点也不讨厌。

    “我知道的人，在这里变成了果子。”她低声说。

    能够让对方小心起来，也算是功德一件。

    “还有这种事？”他也吃了一惊，她是怎么知道的，但这种吃惊看在岸芷眼中，却是恰到好处。

    “看，就说你不相信。”

    “闻所未闻。”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热茶，以掩饰心中的不安。

    虽然，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但她从何得知？本来，水月寺中保持着高周转率，就是为了让知根知底的人尽快出局，避免有太多知道内情的人留下，以带来想不到的风险。他自认一切设计的天衣无缝，每个环节都经历过无数的验错，却不料还是有旁逸斜出的漏网之鱼。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岸芷看了看旁边，“反正，你如果在这里呆着，晚上不要喝肉汤，也不要喝别人递过来的热饮。无论如何，多个心眼总是不会错的。”

    “那是，不吃亏的。”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岸芷的脸上一红，“以后如果有机会再告诉你。”她面前的菜已经吃完，不好在此久留，又怕引人注意，从而功亏一篑，只能站起来。

    “我现在要回去做事，你自己多加小心。”

    “但是，你还没有说是谁告诉你的。”那个男人平静地说。

    “已经不重要。”岸芷又坐下来，她突然想到，不能让他无端地变成果子，不知道来龙去脉。“这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很神秘，中饭的不足是为着让晚上胃口变好，加餐的汤里放有特殊配料，喝了就会变成果子。之后就被送到炼丹炉里，成为诸多仙丹中的一粒。”

    “胡说。”他正在喝茶，差点呛到。“哪里来那么多的仙丹，如果给你，你吃不吃？”

    “当然我是不够格的。”岸芷说，她突然感到对方很亲切，“不过我也不怕告诉你，只要能够找出罗汉山的秘密，我就可以回去。”

    “回哪去？”他好奇地问。

    “我来的地方。”她渐渐有些低落，事实上，在那里的生活也越来越吃力。总要费很多精力才能做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稳妥。

    “不要担心果子的事。”他冷静地说，“如果要变成果子，谁也跑不掉，对不对？”

    “不，这是不同的。”岸芷的心抖了一下，“喂功给旁人也已足够，但要变成果子，却是莫名的贬损。”

    他看着她，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