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呼地吹着，外边刺骨的温度阻挡着岸芷开门的打算。

    她听到有人在门口深深地叹息，满腹心事，但却担心是否为“诱多”。诱多，大意指的是放出诱饵，愿者上钩，或者是好奇心，或者是一点甜头。但现在，在这陷阱密布又不熟悉的地方，还是稳妥为上，自是不能开门。

    相持了片刻，声响褪去，岸芷正待再次入睡，却听到有人在门口暗暗转动她的门锁，用钥匙反复试探。如果在平日里，以她有时暴躁起来的性格，会按捺不住在里边大踢一脚，试图吓跑外边的人。但是不会，此刻岸芷冷静下来，自己并不知道外边是谁，有何缘由，如果仅仅是在里边把门踢一脚，只是暴露自己不能出去对峙的可能。

    又想到外边的人真是胆大，如果碰上以前那两个果子般易怒的性格，说不准就会立刻冲出去，双方拳脚相加，分出个胜负。她突然想到屋里还有两个果子，可以拿来壮壮胆，大家一起商量一下，赶快走到之前藏他们的袋子那里，打开一看，却吃了一惊，那两个果子已然消失不见。

    一定是有人趁着自己干活或是吃饭的时候悄悄溜进来拿走了这两个果子。也不排除有人一直在伺机注意自己屋里的东西。想到这里，岸芷觉得不自在起来，她准备站到窗帘后，本来想往外看，无奈之前天气太冷，窗子拉得严严实实，想着拉开一条细缝，又怕看到一对暗中窥视的眼睛。

    岸芷的心剧烈跳了几拍，这几天，压力越来越大，吃没吃好，喝没喝好，住的地方又很冷。虽然，她并不是来到水月寺中度假的，却充满着深深的挫败感。到底谁在明处，谁在暗处。

    她踌躇再三，还是站在门口，静静地对峙着。却听到外边那人故作惊叹状，“走错了，这不是几号吗？走错地方了。”然后发出很大往外走的脚步声，意思是已经走远。但岸芷根据经验，不会轻易放松，不排除对方又悄悄地回来，所以现在最不能做的事就是打开门。

    因为过于紧张，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袍，岸芷感到有些凉意，真想再次回到暖和的被窝，却听到外边又有敲门声，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过这次的敲门声却是中规中矩。

    “谁呀？”她终于问道。

    “是我。”这个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岸芷谨慎地站在窗帘旁，拉开一条缝，这次，她看到一个熟人，算是在水月寺最熟的人。好几天未见影踪的桂枝，此刻正站在门口料峭的寒风之中。

    她终于放松下来，赶快把门打开。

    “快点进来，外边冷。”又泡了一大杯热茶。“这里没有咖啡，不然给你做一杯咖啡喝。”反正现在已经快要到清晨，也不在意能不能多睡会。

    桂枝沉默不语，走进来。喝了几口热茶，整个人才恢复平静。

    “你这几天到哪去了？”岸芷又找出来三块板栗饼，放在盘子里拿出来。“吃点东西，天气冷的时候要补充点食物。”她想到之前去水月镇上时，应多买几个茶叶蛋，不过在这里倒是不好加热，又没有炉子。

    “哪里都没有去。”桂枝的脸色有些黯淡，“今天晚上就要离开这里，所以特意来和你打个招呼再走。”

    “却是为何？你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并没有。”对方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外边风呼呼地吹着。她有些忧郁，“我只是个最平常的人，手头也没攒下些什么，这一去的确无处容身。”

    岸芷想着之前果子的遭遇，瞬间感到对于桂枝来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确是一条出路。事实上，如果不是为着道义，她自己如果想要有安全感，还是应尽快后撤。虽然，想到青袍人的托付，还是不能轻易后退。

    “别想这么多。在这好好睡一觉，明天中午，我们去水月镇上吃个火锅吧。”岸芷想要让气氛轻松些，不然想到苍茫的过往，很少有前景的将来，都会让人感到虚无缥缈，锅子却是实实在在的。“想想吧，肥嫩的羊肉卷或是肥牛，外加上土豆片、粉条、豆皮和蒿子杆，蘸上香油或麻酱——对了，你还喜欢吃什么？”

    “鱼丸，不，还是吃点清淡的，自然的。”桂枝此时充满着失落感，轻易想不起来还有哪些好吃的，适合放在火锅里涮的。她忍不住又叹气，“只是夜长梦多，还是要早做打算。”

    “原来之前是你在门口叹气。”岸芷听出来，“那你之后有没有看到谁在转我的门？”

    “那倒没有。”桂枝轻轻地说，“我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和你说了再走，又怕被好管闲事的人看到，把你牵涉进来。又过了会，想到先去收好行装再说，就走开了片刻。”

    “估计有人早盯上了。”接下来，岸芷简单地说了刚才门被反复试探的事情。桂枝一听就摇起头，“这是很艰难的事。”半晌，她终于打开了话题。

    “岸芷，你也不要在这里呆着。”

    “为什么？”岸芷心里知道些缘由，但还是不解地问，总得听听从桂枝的角度所感受到的。

    “没有为什么。”对方艰难地说，“你不知道吗？在这里终究什么都得不到，只是无边无际的蹉跎。”

    “到哪里都是蹉跎。”岸芷沉思，“很多年以前，我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在那里赚的所有的钱有一半拿来交租金，几年下来没有任何积蓄，吃饭也舍不得，每天下班回来只有两个小时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

    “那倒是。”桂枝又有些犹豫，她说话过于深藏不露，因此有很多事并不能说得很清，最多只能暗示。“不过吃饭倒是不要几个钱。”

    话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岸芷心里打定主意，如果对方不提，她也不能主动说起那两个果子的事。因为桂枝在这里呆的时间要比自己长很多，她好像看到面前的湖水深不可测。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果子现在找不到，也是无凭无据的事。虽然，如果桂枝和自己开诚布公，她一定会说出这件事。

    也就是说，在任何情况下，不能先入为主地假设对方的立场。这条定理来自她对市场的领悟，只能是跟随，而不能推测。推测，多多少少带有主观色彩；跟随却是客观而有依据的。

    “有个立足点，有个暖和的窝子，该是多么简单又奢侈的事。”桂枝已经喝完第二杯热茶，她好像很口渴，也可能因为屋里实在是太冷。“这对于很多人来说是唾手可得，顺理成章的事，但另一些人，却如此不得。”

    “良人得遇，可遇不可求。”岸芷赞同。她想到在完全竞争的市场中，拔出同列是何等艰难的事。很小的时候，看的那些文学艺术作品，其中的主角站出来可以睥睨众生，完完全全拔出同列，轻而易举获得旁人的心，无论哪一边的。但现在却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正如易经中最受到赞赏的谦卦，一定要藏起来才能过得去。

    藏，隐藏若有还无的实力，隐藏呼之欲出的好感，还有隐藏无边无际的心事。

    但桂枝此刻却难受地摇摇头，“再也不会良人得遇。我不是个轻易会擦出火花的人，要开始一段感情是很艰难的。‘你好。’‘你好’。面无表情的交谈，双方交换各自的基本情况，然后再找找话题，过于蓄意为之，不是自然发生的好感。”

    岸芷本来想说，目成心许有着极高的要求，可能几十年才会碰到一次，但经验告诉她，当对方想说话时，要做的就是不打岔，才能不内耗，也不会带来浅尝辄止的忽略。

    “你碰到自然而然发生感觉的人吗？”虽然，没有人说话，她还是得问。

    “就是他了。”桂枝又苦涩地喝了口茶，茶水有些凉。“在这里干活的时候碰到的。本来没有多想，因为我自知长相不出众，如果有人挑容貌，蛾眉高耸的都在兑夫人那边，她们很容易就营造出一种妩媚的气氛。”

    “长的漂亮就漂亮，还能打造吗？”岸芷忍不住笑，“自欺欺人可不太妥帖。”

    “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如若刻意渲染，时间长了，自己也会习惯，旁人会被洗脑，轻而易举认为这就是出众的美人。”

    “那倒是。还是继续说你的良人故事。”岸芷给对方的杯子里加上一点热水。

    “本来，我倒是没有在意过。因为那人很受随夫人的赏识，经常带着几个人干活。而我只是勤扒苦做，在这里为着糊口做一份事。没有想到有一天我和一起干活的人从他们门口经过，不经意地和他的目光对望，看到他脸上显出苦涩的表情，这才在刹那间感觉到他的心意。”

    “不错呀。他一定是看到你和旁的男人走过来，产生误解，才会有这种下意识的感情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