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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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豪杰

    “姐,我跑也就罢了,你可是贵族,莫非还害怕宵小报复不成?”

    “那当然,俗话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你如此高强的战士都会害怕,我可是脆弱的术师,自然怕得要死!”

    陈玉无语极了,心想你可是德拉克,发起狠来至少能打我三个,哪有这么弱。

    分明是找借口出来玩。

    但陈玉也不点破,举起哨棒一挥,指挥马车向马市行驶,欲将四辆空车连车带马全部处理掉,好减轻负担,方便细软跑路。

    长哨咻咻,马鸣萧萧,鸾铃声脆。

    “咦,起初见你时,我便疑惑,你独身一人,如何统御那么庞大的车队?今日可告诉我其中缘由吗?”

    “这也不是什么机密,告诉姐也无妨。姐可听说过,帝国邪灵狩猎部队抓住邪灵后,常用一门萨卡兹古法术镇压邪灵精神,使其不能擅动,然后才能将捕获到的邪灵转运售卖。”

    “这自然是知道,听说这门法术还是由那位传奇温迪戈传入乌萨斯帝国,迄今为止,那位温迪戈的族人还在北方狩猎邪灵,守卫帝国北疆。”

    “是啊,他真是国之忠臣,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唉!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塔露拉也长叹一声,神色复杂。

    “说远了,回到主题。我偶然得到了那门古法术,将其转换为炎国符文,然后进行改良,削弱精神镇压功能,并以音乐进行简单控制,变成了独属于我的[御兽符]。”

    “哇!弟竟有如此天赋!能改良创造法术!”

    “其实也没什么,[御兽符]限制很多,施术对象必须性格温顺,智力也不能太高,而且音乐控制也不是很有效,响应迟缓,所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啦!”

    虽然口头上这么说,但陈玉还是像喝了假酒一样高兴,显然能改良创造法术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塔露拉也跟着高兴,还借了哨棒试着操纵,陈玉击打节拍帮助控制,两人演奏起不成乐曲的小调,吹吹打打一路欢笑,很快便到了马市门口。

    “姐,前面便是马市了。你是身份尊贵之人,恐怕受不了里面气味。不如在此稍候,我很快便出来。”

    “有心了,好,我等你。”

    陈玉不久前才来过马市,再度前来自然轻车熟路,所以很快便搞定生意,怀揣金币出了市区,朝银发身影走去,正欲招手呼喊,却忽然闯出一人,拦住了他:

    “萨菲尔德,原来你在此处,教我好生寻找。快来快来,我已集合好了听众,正待你去演讲哩!”

    他说完便强来拉住手臂,欲将陈玉囫囵拖走。

    “你谁啊你!先报上姓名!”

    陈玉挥振猿臂,只一下便挣脱束缚,忙向后退两步,掣出腰间短剑自卫,再去瞧那突兀造次之人。

    只见来者素衣白裳,形容俊美,妙目含春,顾盼生嫣,体纤如鹄,娥眉若黛。若非腰间双刀三尺,增了些许雄壮之气,或许真会让人误以为他是美貌舞娇娘。

    没错,他便是异教徒莫斯利。昨日因萨菲尔德用陈玉形貌赴会,莫斯利不明就里,便将现在的陈玉误认为萨菲尔德,兴冲冲跑来接头。

    陈玉正待辩解,旁边却传来塔露拉的惊愕:

    “弟弟,我原以为你是正人君子,不想你竟有如此喜好……”

    “姐!你误会了!我不是那种人啊!”

    陈玉转过头,对莫斯利恶狠狠地威胁道:

    “天杀的家伙,今日你不替我解释清楚,定不教你走脱身去!”

    莫斯利见塔露拉身穿士官军装,开怀大笑道:

    “萨菲尔德,不想你动作如此之快,连军方的人都被你拉拢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有你襄助,公爵大业定成,吾等神之夙愿也可实现了。”

    “公爵大业?神之夙愿?”

    陈玉和塔露拉相视一眼,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陈玉突然大笑:

    “兄台,我今日到此,乃是和这位军士共商大计,今日既与你偶遇,乃是天意,不如另寻一僻静地界,互通消息,也好完善我们的计划。”

    其实陈玉想的是这憨憨似乎弄错了接头对象,不如将错就错,把这家伙骗到偏僻处打闷棍,到时候啥情报都能套出来。

    不料莫斯利实在是憨过头了:

    “平常应当如此,但眼下时间宝贵,不如先去我那里。我对你讲,我挑选了42名听众,他们都是最底层的奴隶工,纺织女,残疾人,感染者,都被贵族欺压甚重,而且人脉广博,只要你煽动了他们,他们再将消息一散播,定能激起民愤,为吾等所用啊。”

    “可是,我怎有那本事煽动人心……”

    “呵呵,休要欺我,维列斯的神官信口雌黄,鬼话连篇可是基本。勿要迟疑,速随我来。”

    莫斯利虽然貌美如花,但气力着实不小。陈玉实在难却盛情,又因为隐匿了真正的萨菲尔德,心中发虚,脚步不稳,故而被拖着连连向前。行了数十步后,莫斯利才放开陈玉手臂,转而在前引路。

    陈玉回头一看,见塔露拉正待开口询问,急忙摇头,示意她噤声。

    然后将左手负于背后,勾了一勾,示意她跟紧。

    至于右手,则始终扣住短剑,以备不测。

    三人各怀心思,穿过了人山人海,来到了一处废弃仓库,一推门,烟尘混着腐臭的霉味,汗味,药味,烟火味,机油味,鱼腥味,金属锈味,焦炭味,各种各样的气味混杂着,交融着,一下子解放出来,冲锋过来,呛得人翻江倒海,人仰马翻。

    莫斯利和塔露拉都捂住口鼻,面有难色,只有陈玉面不改色地推门而入,瞧见了气味的来源——

    人。

    “6名菲林族,4名黎博利族,1名埃拉菲亚族,其余都是乌萨斯族,按照他的说法,总数有42人。”

    他先点好人数,然后再分辨这些人的状况:

    “这个人没有手……”

    ?

    陈玉揉了揉眼睛,细细分辨,发现绝大多数人似乎都有健康问题。

    “穿帆布围裙的女人缺了一根手指;戴方帽的男人没了左脚;这个小姑娘瞎了;那个老人缺了头顶的耳朵;灰头土脸的是矿工和铁匠,他们面色蜡黄,呼吸困难,应该是肺或肝有问题。咦?那个人怎么独自蜷缩在墙边,不与人合群,待我看看……吓!他身上反光的石头不是源石吗!竟然是感染者!。”

    陈玉差点横剑自卫,旁边的塔露拉更加震惊。

    她久居深宅,只是读了几本书,看过一些摄影彩绘,耳中记着几句流言蜚语道听途说,自以为已经知道人间疾苦,高高在上地流露出些许同情恻隐,哪里能想到,帝国血腥压迫下的人民,究竟是如何活着,活着,像牲口一样,活过水深火热的一生。

    眼前的42人,已经活过了半辈子,还有半辈子的苦难的长河等着他们淌过,也许一朝不慎,被浪花一打,就会无声无息地沉没下去,连在世间留个痕迹的机会也无。

    她自己呢?锦衣玉食,鹏程万里。这八个字就是她的命运,她那该死的,一眼能看到头的,踩着累累尸骨进身的,命运!

    与君同世,但非同命,谁之过也?

    塔露拉正伤神,陈玉却转头对她说:

    “姐,快进来吧!外面风大,须闭紧大门,勿要让屋内之人受寒!”

    “啊,哦,好,好。”

    她一步一踱走了进来,随意寻了个阴影角落坐下,眼神更加无助:

    我连站着,都会压迫他们吗?

    陈玉见塔露拉神色黯然,正待出言询问,却听一阵掌声响起,莫斯利朗声道:

    “父老乡亲们久等了,我已经将我们的英雄带来了,他就是锄强扶弱,劫富济贫,惩恶扬善,恢弘正义的豪杰……”

    莫斯利突然一顿,尴尬地闪到陈玉身边,小声询问道:

    “萨菲尔德,我还不曾询问你的化名……”

    陈玉认为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坦然报上了姓名。

    莫斯利接上话茬,再度朗声道:

    “陈玉!他就是我们的大英雄,大救星。”

    人群里站出一位妇女,询问道:

    “陈玉?可是那位平价买卖,童叟无欺的义商?”

    “正是在下。”

    “哎呀,真的是您,您可是大善人啊!多亏您去年春天卖我们口粮种子,我们顿格瓦尔村两百口人才能活过春荒啊!多谢您,多谢您啊!”

    “顿格瓦尔村?哦,我想起来了,您是柳拉妈妈,当时您的小儿子以为我是坏人,还踢了我一脚,当时我还说小家伙年纪轻轻胆量过人,日后必成大器,送了他一把短刀结交呢!”

    母亲都怜惜幼子,陈玉提起此事,也是为活跃气氛打开话局。

    但柳拉妈妈闻听此言,忽然抬手掩面,弯下身躯,悲伤从心里流到眼里,一滴两滴,止不住地落将下来。

    躲在墙角的感染者推开人群,走将过来,扶住柳拉妈妈,一边安慰,一边怒视陈玉,但瞪了几秒,眼里也闪出泪光,两行清泪紧跟着淌了下来。

    “实不相瞒,舍弟在去岁秋天,就已经被卖掉了。”

    “啊,怎会如此?”

    “皇帝发下旨意,说是今年边关告急,所以要每人多出二百钱,名为“助军费”。我们家人多,实在凑不出如此多钱来,不得已,就,就……”

    “我记得你们村旁边不是有山吗,你们没有往年一样全家跑到山里去避税吗?”

    感染者摇摇头,说道:

    “唉,都怪村长。去年春天他就想趁春荒兼并土地,被恩公你阻挠后一直怀恨在心,出卖了我们的藏身之处,好几人因为避税被抓,全家都被卖为奴隶了。我们交齐了税款,才得以保留平民之身。”

    柳拉妈妈:“保留平民身份有何用?还不是一样被人唤做牛马。齐克你整日与奴隶工人一起起早贪黑,食不果腹,哪有在村里自在。若不是要攒钱交税,何必如此辛苦。”

    旁边一衣衫褴褛者揶揄道:

    “齐克虽然辛苦,可还有工钱拿。我们奴隶可是完全打白工,由此观之,何苦之有?”

    “我儿都已是感染者了,为何还要说风凉话!”

    “感染者,谁还不是感染者了。”

    那奴隶工人揭开衣衫,露出躯体,只见他胸膛肚腑全是源石结晶,似乎是被某种大型机械剐蹭过,创口面积非常大,失血过多当场死亡都不无可能,能活到现在只能算命硬了。

    旁边的人吓了一大跳,连忙散开,连戴方帽的独脚老人都挣扎着爬远。

    感染者,就是如此受人恐惧。

    奴隶工人傲然一笑,似乎对其他人的态度很满意:

    “陈玉是吧?我听过你的名头。你曾分文不取,孤身前去讨伐邪术师,帮我们周边村庄剪除威胁,是个义士,算起来也是有恩于我。若我还是自由之身,一定杀牛宰羊,摆酒三日。可惜我是个奴隶,身不自由,唯有以命报答。”

    说罢,他咬碎指尖,任血流出,以示诚信。

    陈玉虽忌惮他的病症,但见他如此慷慨,岂有不应之理:

    “玉,心领了。”

    期间还有人陆续说着陈玉的事迹,莫斯利也趁机插话:

    “不止如此,他昨日还在城南正门大闹天宫,不止杀了贪官污吏,还砍死了许多奴隶商人,解救了许多我们的同胞。”

    “杀得好,杀得好啊!那些奴隶商人都是把灵魂卖给魔鬼的恶人,贪官污吏更为可恨,杀了他们正合天意,恩公不愧为义士啊!”

    “是啊,是啊,真义士也!”

    “有义士在侧,我们也有希望了。”

    “对,有希望了。”

    “不知义士接下来有何打算?”

    “对,只要义士发话,我们定然听服。”

    “对,你说吧,叫我们怎么干?”

    “说吧。”

    “说吧!”

    “你说吧!”

    众人群情激奋,反而令陈玉有些局促。说真的,他就报了个姓名,还有被人吹捧了以前的事迹,怎么这些人就如此激动,恨不得把命交到他手里啊!

    大概是“久逢甘霖”的缘故吧!这些底层的劳苦大众,太需要一个英雄了。

    莫斯利道:“诸位莫急,容我一言。陈兄虽有勇略,然势单力孤,独木难支,所以烦请诸位襄助,将陈兄的事迹广为传播,使苦寒鄙陋之人,皆知其名,褴褛饥困之士,尽闻其声。而后万众一心,大事可济啊!”

    陈玉一听大事不妙,欲将阻止,却有人抢先出声。

    奴隶工人:“这位小哥想得过于简单了吧。别的不说,陈兄如此义举,必然为当权者嫉恨。若因为我们泄露了信息导致陈兄被抓,那我们就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此事绝不可为。”

    “对,好不容易盼来了义士,可不能害了他呀。”

    “说的是啊!唉!怎么办呢!”

    莫斯利得意一笑,指着在角落里的塔露拉说道:

    “诸位不必惊慌,陈兄神通广大,与军方也结好了关系。你们看,这位军士现身于此便是证明。”

    塔露拉还在怀疑人生,不过她心灵坚强,勉强关注着众人对话。

    她听到陈玉的义举时,心里非常高兴,认为结交了值得信赖的朋友,不过当她听到陈玉便是酿出正门惨剧的元凶,心中又升腾起愤怒,同时又感到失望,认为不应当与草菅人命之人为伍。

    她心中五味杂陈之时,忽被莫斯利指认,迟疑了几秒,还是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笔挺的士官军装与周围的衣衫褴褛格格不入,黄铜装饰的柔和反光相当刺眼,举手投足之间都显示出优雅的格调,姣好的面容更是让人避而远之。

    她时刻提醒着众人,他们并不属于同一层级。

    如同泼了一盆冷水,众人方才的激情都收回心底,大家也重新换上了谨慎谦卑的模样。有的人还遮住面容,害怕被她记住模样,惹祸上身。

    只是,那眼中渴望正义的光辉,怎么挡得住呢?

    汤、武不出,就没有反抗桀、纣的志士了吗?

    塔露拉将一切都记在心里,坦言道:

    “大可不必如此忧虑,我只是军人,不是密探,更不是警察,绝不会泄密。”

    有人小声说:“军匪本一家,既不是告密,必为求财害命而来,吾等尽休矣。”

    但陈玉站了出来,跪地抱拳道:

    “诸位,我以人格担保,我姐姐绝非一般俗士,必不会行小人之事,请诸位信我。”

    “岂敢,岂敢,义士有言在此,我们相信就是了,快快请起。”

    众人连忙扶起他,但不敢去瞧塔露拉。

    莫斯利:“我知道大家心有疑虑,但还请大家不要忘记宣传陈兄的义举,此事百利一害,不可不为。”

    众人见陈玉并不反对,于是口中称是,纷纷告辞而去。

    陈玉本欲待群众散去之后暴起发难,把莫斯利捉住拷问消息。正要动手时,忽然被人揪住后领,往临近偏僻处拖去,眼睁睁看着莫斯利嫣然一笑,身形闪烁之间,便已隐入人群,难寻踪迹了。

    “姐,姐,你干啥啊,他都快跑了,你我联手捉拿他啊,诶诶,别扯了,衣裳快扯破了。”

    两人行至一无人小巷,塔露拉使劲将他一甩,拔出剑来,咬牙切齿,须发尽竖,似乎要讨个说法。

    但她有何说法要讨呢?

    似乎没有。

    眼泪在眶里打着转儿,剑器垂在膝间,重若千钧,如何也不能提起来刺向陈玉。

    似乎,真的没有理由。

    她掷剑于地,戟指怒目,强行问道:

    “你可是昨日在城南逞凶的萨德?”

    “不是。”

    “你与萨德有无勾结。”

    “没有。”

    “你是否认识今日的白衣刀客。”

    “不认得,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今日集会,是否早有预谋?”

    “实不知也。”

    “那,为何这些事会与你扯上关系?”

    塔露拉很聪明,太聪明了,聪明到不该问出这些问题。

    她也能看到,陈玉双目澄澈,并没有撒谎。

    但她依然不依不饶,非要寻出缘由来。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陈玉终于先服了个软,向塔露拉拱手一拜:

    “姐,我虽没有撒谎,但确实隐瞒了细节。非我不忠不信,只是人在江湖,总有难言之隐,还请您谅解。”

    “我可以原谅你,但我若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将如何?”

    这次反而是陈玉为难了,只见他捶手顿足,来回踱步,如芒在背。反复权衡之下,终于下了决定。

    “姐姐,此事关系到我身家性命,若非是你,我绝不相告。”

    “若我泄露此事,身败名裂。”

    “好,且随我来,请。”

    陈玉将坐骑让于塔露拉,自己健步如飞在前引路。看这架势,正好能在晌午之时赶回住所。

    如果没有莫斯利捣乱的话,陈玉将毛皮批发处理掉,基本上也是这个时候才能回去。剩下的药材等货物种类繁多,良莠不齐,没这么好出手,要耽搁很长时间。

    这么一想好气啊,宝贵的时间就这么被浪费掉了,细软跑的指标都不好完成了。

    苏卡不列,得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还在床上躺尸的萨菲尔德还不知道,有两个煞星正怒气冲冲地赶来,准备找她兴师问罪。